??年三十去奶奶家，大年初二就要去姥姥家。
这一天我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妹也得回他们的姥姥家。因此姥姥家里挺空旷的，不像年三十那天人挤人挤到迈不开腿。
不同往年我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今年我妈使唤我使唤得格外顺手，她和姥姥站在我后面唠嗑，我腰上系着围裙在案板上表演菜刀是如何“马踏飞燕”的……
我姥姥像看着新东方厨师的广告一样看着我刀如莲花，这时案板上的肉就像是莲花下流过去的水，默默就粉身碎骨了。
我姥姥说：“……这肯定练了好久了吧？”
我妈很得意地笑：“那当然！这孩子啊，其实很聪明！可是就是懒！不过逼到那份上肯定也能学会，瞧，她这不是做得很好吗。一会儿让她给您炒个牛肉片！多放点西红柿——听到没有！还不快去洗西红柿！”
我站在案板边拖长了声音：“是——我—这—就—去——”
真是把我当女仆一样使唤了。
而后，等到吃饭的时候，姥姥姥爷都对我这道西红柿牛肉片赞不绝口，赶超了我妈做的红烧排骨和炸刀鱼。
我妈很高兴。就像小孩子刚得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似的，就是要大大方方亮出来给大家看。
迦藏陪着我爸和我姥爷喝白酒，一杯接一杯跟喝白开水似的，我爸和我姥爷喜欢在吃饭的时候东扯西扯的，有时候他们讲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可迦藏却能接的上话茬。比如民国时期什么老将，建国时期什么博士。
我妈和我姥姥都喜欢喝葡萄酒，从好几年前知道葡萄酒对心脑血管好，她们就开始喝了。倒酒的时候我姥姥也建议我学着喝酒，但我妈还是帮我拒绝掉，让我和迦炎一起喝果汁。她总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因为酒精伤脑，可如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就好像很多男人都觉得女人抽烟很性感，哪怕他们自己也在抽，却偏偏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抽烟。
因为之前提醒过迦炎在我们这儿还有“小辈不能插大人话茬”这种规矩，迦炎上桌就只是吃饭，一个字都没说过。我发现迦炎不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喜欢果汁可乐这些东西，因为他喝得很慢，饭都吃完了果汁还没喝完一杯。我妹妹这都上高中了依然是上桌就空一瓶。
饭后姥姥瞅了个空把红包拿出来，她一拿出来……我就被我妈赶鸭子下水一样赶出了门。
“妈！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挣钱了！您不要再给她钱了您自己又不挣钱！”
门再一开，迦藏和迦炎一缩身子跟着从门缝里溜出来，走在后面的迦藏一手带上门，掩住了里面的声音。
迦炎说：“姐姐，你们这里还有过年发红包的习俗啊？”
“是啊。”我边下楼边穿外套，“不过我小时候收到的红包回家就被我妈给拿走了，她说替我保管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包红包的纸都没再见到过。”八成是当成自己的钱转手就给了别人家的孩子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很有点失落而已。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给我的东西我却不能得到。
小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长大了他们就会明白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我走出楼道，天色灰白，堆砌着的云层已经完全把蓝天给掩住了。杉城的冬天冷得滴水成冰，总是听说全球气候变暖，可是杉城的冬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冷，所以大家都说杉城还处在冰河世纪里没出来呢。不过最近这两年雪的确是下的少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好些年那雪都积得能没过膝盖，南方的人来了还都以为我们这里就是东北长白山那一块。东北的人来了也说杉城应该是东北那片的地儿吧，因为地质变迁迁移到山东来了？不过离家这么久还不忘本果然是心连心啊！就冲这个俺们随时欢迎您回归到东北来！
迦藏站在我身侧，也跟着我抬头望天：“看样子今天肯定还会下雪的。”
“就因为这个，我们杉城的商店里那冬衣可都是最厚实的款。”薄的没人买。再漂亮再名牌也没人理会。
这导致整个杉城的审美比较偏实用性。没那么多奇装异服。
我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弯下身子递给迦炎。
迦炎抬头看着我，像是很意外。
我看着他呆愣住的小表情越觉得好笑：“快拿着呀，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不值什么钱，我知道你也不需要我给你什么红包，这只是个小礼物。祝你新年快乐。”你第一次和我一起过新年，我当然要提前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只是你好奇怪，小孩子都喜欢的东西你却不喜欢。叫我愁送什么就愁了好长时间。
迦炎张开小手拿起我手上的这只蓝色的小盒子，轻轻解开上面婴儿蓝色的彩带。
打开盒子的盖子，里面是一只蜜蜡小熊。老蜜色的小熊身上有件透着些微红色的蜜蜡小背心，它就这样坐在盒子里抬着头看着天，娇小玲珑的身子还不如我的尾指高。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很少做这些手工，废了好大功夫才雕出了个维尼熊。”本来应该雕个凤凰送给他……可是谁知道凤凰是个什么模样？而且不用想我也知道自己没有那等手工，与其雕出个四不像的傻鸟，还不如做个简单的小熊。而且熊多可爱啊！
果然迦炎抬头冲我一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谢谢姐姐！”这只熊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绒毛玩具，无一例外都是熊。大大小小长毛短毛的熊们毛绒绒软乎乎的，被妈妈拿着来逗他。
他依稀记得她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小炎笑一个~不笑的话妈妈给你笑一个~喜不喜欢这只熊啊？不喜欢的话妈妈还有别的模样的熊哦~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要开口说哦~你不说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哦。”
那时候他被她抱在怀里，或是和她一起窝在床上，记忆最开始她好像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可是一直都是笑脸模样的。
因为玩具都是熊，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以为熊是像兔子那样温顺可爱没有攻击力的软绵绵的动物……
迦炎忍不住问：“姐姐……你最喜欢的动物是熊吗？”我看到你房间里也放着两三只这种熊玩具。
我说：“其实我最喜欢的动物是松鼠。”其次是狗和鸟。
“……那你为什么不雕个松鼠给我？”
我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只会雕熊啊。”
“……”所以，妈妈大概是只会做熊布偶吧？
过了四处亲戚家串门，除了吃就是玩的年初几天，很快就到了十五的元宵节。习俗不光是吃元宵，还要去看花灯。
等出了十五，就算是过完了新年。而春天，至少也要在四月才能姗姗来迟。所以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用来形容我们杉城的。
大概也只有我们这儿，冷得连春天都来得格外晚。
下午早早吃过饭，我和迦藏迦炎就出了门。我妈和我爸最近是越冷越懒得动弹，我们出门的时候他们光嘴巴动了动：“注意安全。”
杉城非常热衷改造。几十年前扒了红墙黑瓦，十年前又大肆改建了老城区，把那些又老又破又乱的建筑都给推倒重建成住宅区和商业区，于是庙会集会什么的就没有了举行的地方，再后来市里为了市民的民俗活动能正常举行，又专门斥资修筑了一个大广场，连带不要门票钱的公园和运动场。从此元宵的花灯节就都在那一带办。
虽说是叫花灯节，其实也只不过是商贩揽客的一种手段。就像因为天气冷，好多商贩都做了精致的冰雕来揽客，可没想到比起他卖的花灯反而是冰雕比较受欢迎，那些卖灯笼的也不甘示弱，竟然弄了些冰灯笼和那些竹子木头做的灯笼挂在一起。别的灯笼冒出来的光把冰灯笼映得晶莹剔透，居然有人当真去问老板卖多少钱。于是冰雕越做越多……逐渐有种“这根本不该叫花灯节而应该叫冰灯节才对”的感觉。
不过节日嘛，就是用来欢度的。因此每年的民俗节日都是我们杉城人全城出动欢乐与共的拥挤日子。
我很有先见之明地叫迦藏找个离花灯街远一点的地方停好车：“这里是最佳停车点，再往前，就算进得去也不一定出的来。”
往年的规矩，花灯和冰雕统统都在街上摆，好看又方便进出。此刻这条东西向的花灯街已经被彩灯和冰雕还有来游玩的人给塞满了。商贩们摆出来的各种颜色各种造型的彩灯，和各种模样各种颜色的灯泡妆点着的冰雕，就像一个彩灯和冰雕的博物馆一样，华彩明亮。而那些包了个小卡车，动一动车厢里就叮铃咣铛乱响像搬家似的商贩则把自己的流动小铺给摆到了广场里。下午三四点钟，一片片帐篷层出不穷的竖起来。广场就像从一毛不拔之地变成了风景优美适合露宿的旅游圣地似的。
在街上粗略地转了一圈后，我就拉着迦炎往广场里钻。在广场搭起帐篷来的商贩和那些卖花灯冰雕的不一样，花灯最多只摆一两天，但商贩们组成的集会可以开个七八天。而且是白天晚上都摆在这里。这里地广人稀没有堵塞交通的问题，而且过年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去，大部分人过年期间肯定会趁机四处玩乐等于是在制造消费。所以越来越多的商贩都聚集在这里。
在这样冰都不化的季节里迦炎终于不再嗷嗷叫着要吃冰淇淋了，他现在正在吃画糖。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有一种“吹糖人”，又好吃又好玩，可惜现在已经绝迹了。刚才买画糖的时候人家老板吹嘘自己画龙像龙画凤像凤，于是他就要人家老板画个凤凰出来，可老板给他画了好几个他都嫌不像，最后自己操刀……也不比人家画的好到哪里去，而且还不是一样吃进肚。
这时，也能偶尔见到那些往日里在新城区的大街上基本绝迹的传统小吃，比如被称为“黄花十八曲”的茶油滚鹅肠，虽然跟冰在商场冷冻柜里的面粉多过于肉的烤肠同为烤肠的一种，但人家茶油滚鹅肠绝对可以去申请物质文化保护遗产！就是因为它辣么好吃！
不过现在更多的还是那些快餐性质的小吃，像澳二两鸡翅、卖土豆薯条、棉花麦芽糖……不过也有些叫人惊艳的，我们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手指泡芙加新鲜果酱，我还要了一杯红豆栗子奶咖。还意外碰上一个宣传绿色环保农场文化的小铺，被推荐了一大堆绿色环保农场的产品，我觉得最特别的是他们独家生产的“混搭”酱汁，像芒果菠萝酱，绿茶牛奶酱，茉莉芦荟酱。我跟他们要了宣传手册，打算以后有时间就去看看。
不过也许是这里的规模日益做大，竟然也有不少店铺专门跑来摆地摊做广告发传单。
我才想说是不是最近又经济危机大家日子不好过才不顾天寒地冻都来赚辛苦钱，结果转了个弯居然看到了杜老三的首饰店。
杜老三居然也来这里开帐篷店了？！
……商人果然逐利……无论有钱还是没钱。
在我们这里杜老三的首饰店相当于金伯利钻石。因为在杜家排行第三的杜老三和他的亲人是我们这里牛到能上新闻联播的名人，他们杜家所有会微雕的人雕出来的东西都号称是只能放在博物馆里被世人瞻仰的绝品。这个名童叟无欺。所以你就可以想到，当杜老三半路出家去做一个做首饰的工匠，他们家的人该有多么无法接受。
但杜老三还是做了。而且做的挺成功。他自己设计自己找材料自己把首饰做出来。可能跟家教风格和成长环境有关系，杜老三做的首饰总是带有很强的年代性，就是那种现代首饰无论做的多么复古都感觉不那么对的复古感，但杜老三却可以很轻松地就在首饰里体现出来。而且人家这个是兴趣爱好，什么东西跟爱好扯上关系那就算到了黄河也不回头。
我进了他的帐篷，仔细看他摊子上摆放的东西。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来看时又多了点我喜欢的东西。
都说人的审美是跟着世界观一起在不断改变或者形成的。彼此之间都有共通性。好比小孩子喜欢色彩鲜亮的东西，年轻人多会挑选配色活泼大胆的金银首饰。而一旦人上了年纪，这些浮华就会像外表的美丽一样快速褪去，留下的只是岁月积淀下来的深沉内涵。
我以前很喜欢那些亮晶晶或者色彩鲜丽的，十块八块就能买到的小饰品。可是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褪色变形，就像是过去幼稚的自己一样，那么容易就能被外界改变，然后回头看，自己都会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傻得透顶。
我看中了一只老琉璃的K金耳环，老琉璃下还坠着金色的不规则小块。虽然灯光下看不出什么，但还是觉得它很有味道。比商场里的珠宝店的首饰好多了，不用担心撞上同款，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是谁买回来又退回去的。那些珠宝店都能退货，就更不用说淘旧物的中古店了。
我大学时的同学就曾经告诉过我说那些中古店里卖的老东西最坑人了。就算是那种价位，可那个历史丰富——她说，如果是没被人用过的，那我也就啥也不说了。可关键是它不是啊！你说我要那么个被人用过的老东西，就算它是香奈儿纪梵希YSL甚至梵克雅宝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呢？我这心里头还是膈应啊！我常常会想这个东西是不是被人用过一次两次甚至百次千次……那个人会不会有什么皮肤病遗传病……
我没有什么东西非要什么牌子的观念，只要觉得这个物件看着不错，那就是它了。
所以也不太懂得讲价，没有我妈那样货比三家的本事。
问了价格觉得还可以，就直接掏出钱包来了。
但如果我妈在场她肯定会先挑剔这耳环的种种不值之处接着再各种打价压价……往往她会在讲不下价的时候拉着我转头去看别的店，她会安慰我说咱们一会儿再去那家店的人肯定能再多少降下点来，可是往往等我们再转回去的时候那件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或者还是讲不下来我妈再拉着我出去转，期间拼命跟我讲那件东西的不值得之处以打消我的念头，可是我这人格外死心眼，什么东西买不到就老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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