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过了安检，我推着底部有小轮子的行李箱出了机场大厅，冷风刮来，头顶天蓝云白。
坐了三小时飞机，耳膜一直像个吸盘一样在耳朵里死死卡紧痛的要死。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天太冷，出口的热气立刻变成白雾，更像是吐了个烟圈。
冷风不停歇地刮……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叶子可落了，光秃秃的枝桠和枝桠里鸟去窝空的鸟巢一起在风里摇。
还是北方的冬天冷，冻的柏油马路都发白。
等在机场外的人不算太多，不少人都拿着大字醒目的牌子，怕错过要接的人。出租车在路边停着长长的一串，旅馆的人也在附近徘徊。我记得附近的车站是叫杉城机场站。第一次去岐鸣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下了公交车，然后坐飞机去的。
我从小就住在杉城。所以我一直觉得，杉城才是我阔别已久的家，连草木都带着一种熟悉感。特别喜欢郊区的草莓和樱桃种植园。四季分明，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还记得小时候市区里新老建筑交替出现，像良莠不齐的菜地……
出去转了这么一圈，我最想回来的、也必须在新年前回来的就是这里。
推着行李箱助跑一段路，我一个猛劲跳上自己的行李箱，像电视里面演的一样，我跪在行李箱上伸出双手拥抱蓝天，放声大喊：“我——回来啦！”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令路上经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些面露异色，有些却会心一笑，一定以为我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澎湃激昂……
但不管别人如何看，行李箱还在咕噜噜地往前走……它咕噜噜地顺着平滑的地面渐渐要走到头，几步之外就是低于路边道的柏油马路，可人依然稳稳跪在行李箱上把它当滑板一样用，没有下来的意思……需知道秀潇洒也可能会变成当众出洋相。在众人眼睛渐渐泛出的不忍里，它即将摔下马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大一小拦在前面堵住它的去路。
一双手搂住我的腰，轻轻松松把我从行李箱上抱下，我回他一个微笑，一手环过他脖子，一手送老天一个响亮的飞吻。
迦藏笑：“看来旅程很愉快了？”
我也笑：“愉快得不得了！”
“这么说来你耳朵不痛了？”
“……至少现在不痛了。”
迦炎迫不及待地插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家？”
我眯起眼睛：“就现在！”然后扬手招唤神兽一样叫出租车。
迦炎拉开车门跳进去，迦藏顺手把我的行李箱横着塞进前排的空位，还不忘用安全带把它捆好……最后我们三个在司机师傅诧异的目光里一起挤在后座。
自从知道女儿已经买好机票准备坐飞机回来，王妈妈顿时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五点就起床，匆匆吃了早饭，交待韩爸爸扫地拖地，然后去女儿屋里把床单枕巾被罩什么的都换了，又找出厚被子拖鞋毛巾牙膏牙刷……接着踏着刚出来的阳光去菜市场买菜，鸡翅中，猪肉，土豆，白菜，甘蓝……孩子很喜欢吃煎鸡翅膀和京酱肉丝，炸炒一条街上新开了个熟食店，卖的盐焗鸡味道很不错，这样就是三个菜……可惜现在没有油菜和甜豆，清炒油菜和甜豆炖菜她也很喜欢吃……路过鱼摊她仔细看了看水里的鱼，不成，这时候鱼都冬眠了不好吃……
临近深冬，现在的菜基本都是大棚里的，又贵又不精神。种类也不多。
但是今天中午有五个人吃饭啊，至少也得收拾出八个菜来！
进了小区我就愣了，我印象当中小区里好像没种那么多树。
而那些树像是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似的，粗大的树干看了就知道夏天会有多么枝繁叶茂的大片凉荫。
别处移来的吧？我大半年前回来的时候还没见有呢。
那一栋栋老楼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窗口有些生锈的防护网更锈蚀了，下雨时雨水从上面一路滴答下来，连墙上都有了那些发黄发黑擦不去的痕迹。
小区居中一座楼最西边的单元，三楼西户就是我家。楼房打西头晒得厉害，所以一建好就赶紧种上了爬山虎，如今藤蔓有迦炎大腿那么粗。多亏它夏天能好过点。
健步如飞地爬楼梯，边走边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都拿出来，这些大包小包行李箱塞不下，毕竟再怎么收拾大象也没法在体积上缩小成毛驴……
三楼西户。
我深吸口气。这天大概是我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一天……我站在自己家门前，后边跟着我男朋友和我男朋友的儿子……据说他们自己也挑了点礼物，还不让我看，只是再三保证说绝对是送给正常人正常用的礼品。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习惯性连按了两下门铃，我听到里面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然后门打开，两双手臂把我拉进去。
“小凉你回来啦！”
“丫头！”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回来啦。”
在外面一个人住了那么久，我从没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过“我回来啦”……这句话是要告诉家里人你回来了，而不是告诉你的房子。
我仔细地看着他们。老爸看上去有点显老了，我知道好几年前他就开始买染发剂自己染头发……我把头埋在我老妈明显消瘦了的肩膀上，我回来了。带着我的一切一起回家过年来了。
老妈捏捏我的肩膀，又皱眉说教：“外面很冷你穿毛衣了没？女孩子可不能受凉。”
“穿了，毛衣棉裤羽绒服雪地靴……”飞机上换的，在香港穿长袖T恤都热得要死，“外面一点儿也不冷。”
老爸接过我手里的大包小包和行李箱，圆滑地招呼还没进门的那两只：“快进屋里暖和暖和……你们兄弟俩看起来真像啊……”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像父子。
幸好年纪看起来不像。
但我想我妈应该满意了——生得帅长得高，有稳定工作能养家糊口，而且还对我很好。
来之前这俩一直在琢磨要穿什么见家长，迦炎好办，小孩子怎么穿都不会错。倒是迦藏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决定穿西装，他说只有西装领带加皮鞋才能彰显他的郑重其事。
我说随你。反正你不怕冷。
“伯父伯母好。我是迦藏，这是舍弟迦炎。”迦藏对我爸伸出了手。
迦炎也跟着叫伯父伯母好。
但我真的没有想到迦藏居然先跟我爸握手，他们居然握手……在我眼中这场面这动作应该是两国领导人正式会晤……和我胡思乱想的群魔乱舞已经拉开了相当遥远的距离……
“你好你好……”我爸上下打量他，迦炎还穿着羽绒服，他却穿一套黑底竖条纹的西装……我爸言辞恳切地说，“北方的冬天还是挺冷的，要注意保暖啊小伙子。”
“谢谢您关心，”迦藏露出个堪称柔软的笑来，“我是学过武的，以前天不亮就出来晨练，所以这点冷还不算什么。”
喔。知道自己和常人不一样，这样万一不小心露出来什么马脚都可以归为以前练家子啊，跟正常人不一样啊，筋骨结实飞檐走壁……啊。我在心里替他点赞。
“这样啊……啊，别干站着说话，都坐。”我爸一边说一边笑……我觉得我爸今天有点紧张。
“是啊，快坐下吧。”我妈也笑着招呼。
可等她仔细打量完准女婿，又把目光放到我身上，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你这干啥啥不行的孩子怎么这么好运气啊，找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出色……从我开始上大学她就一直都很愁，她愁我基本不干家务以后怎么跟别人过日子啊，脾气暴躁随我爸动不动大吵大闹而且贫嘴一个顶俩有谁敢娶我啊，对很多东西都一无所知甚至高中了都从没去交过电费会不会被婆家赶出来啊，不懂人际交往不会讨好人会不会在婆家过不下去天天被人收拾啊……
现在她大概可以不用操心了。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迦藏是很用心地事先准备过，包括礼物。
他把手里拎着的礼物放在茶几上，礼貌又亲和地说：“第一次来空着手不好，所以带了些我公司的产品，花草茶和果子酒。绝对纯天然无污染。”
接着迦炎也把自己拎的礼物捧出来：“这是我的礼物，还有我爸爸妈妈要我一并拿来的，说是对哥哥和姐姐的祝福。”他拿出来一个丝绒的首饰盒和一对不比酱油瓶子高多少的鼓肚子花瓶，釉色如青玉一般润透……我眯着眼看了看，这俩花瓶不会是古董吧？
我爸我妈闻言都惊了，齐齐看向我，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见过人家父母了？
我按之前说好地往下编：“在香港见的，他们很喜欢我呢。说随时欢迎我再来。”
我妈愕然。很喜欢？就你？
我爸哼一声。果然是女生外向。
这么一打岔他们倒是完全忘记了礼物的事。
没被拒收礼物的两只相当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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