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般浩大的声势,朱獳早就趁乱溜走了,半点气息都没留下。朱獳心性胆小,无主相护时往往闻灵气而后奔,找个偏僻的山洞躲起来,等它感觉彻底安全了,才会重出人间。而在它躲藏的那些日子里,以藏身洞为中心,方圆数里都如受到诅咒般不得安宁。
这下子,众人就算想找它也不知去往何处了。
也因为如此,众人脸色都很不好,五双眼睛齐齐瞪向坑里的少年。
“喂,我说……喂,你这个人怎么不搭理人呀!”
五人当众,以浮萍的脸色最难看,连问了几句,见那少年不肯答话,气愤地撸起袖子,看那架势巴不得跳下去狠狠干一架。
那少年穿了一身黑色的毛皮大氅,大氅上落满了细碎的雪,毫无形象可言地吐出在俯冲而下时不小心啃了一嘴的土,抚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看同在坑底的天璇,嘴巴一咧,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多谢了,大兄弟。”
那表情,要多憨厚(傻)就有多憨厚(傻)。
接着,他又抬头望向地面的几人,笑得愈发憨厚(傻)了。
“我这兵器不听话,净给我惹麻烦。”
一说起这个,浮萍又开始磨牙了,“你还说!你赔我朱獳!”
“侏儒?”少年困惑地搔搔头,一面示意天璇让让,一面在坑壁上踹出个落脚的地方,费力地将坑底巨大的刀撬起来,念一声“收”,那大刀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成了三尺长短。
“你们要侏儒做什么?”
少年将大刀在腰上别好,手脚并用地攀爬上来,回头看了看仍在坑底的天璇星君,“大兄弟,你是不是上不来啊?”天璇露出一个“你是不是在逗我”的受惊表情,显然少年并不懂察言观色,回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半跪在田埂间,弯下腰向他伸出手,“哈哈不用不好意思,这么高的洞,上不来也不丢……”
没等他唠叨完,天璇星君背后的无雏剑已化作一道流光,天璇微微抬腿,将无雏剑踩在脚下,眨眼间便出现在田埂间。
“脸……”少年接着说话,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坑底,整个人几乎趴了下去,“人呢人呢?完了他是不是被我砸死了!不对,人死了会留下尸体的,难道是白日见鬼?呜呜呜,好可怕!……”
五人齐齐无语,或撇嘴或翻白眼。
吃土少年,你早前从天而降时那股骇人的气势呢?
“师父你在哪儿,跟徒儿回咸阳吧!呜呜……徒儿不想在这里,呜呜……”
样貌清俊身份尊贵天璇星君也不知道为何,自打他下界以来就总是被人无视,不禁叹了口气,无力地刷了一把存在感:“韩少侠……”
少年终于止住大哭,泪眼滂沱地抬起了头,目光一落到天璇身上,惊得一个起身,腿脚一歪,差点又滚下大坑,“你你你……”他显然吓得不轻,“你还活着?”
天璇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疲于回答。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韩?”
“几个月前,我们在江陵府见过。”天璇说完,见少年困惑地搔头做回忆状,不禁惆怅地摸了摸脸,难道他平平无奇到了叫人记不住的地步?
好在,少年冥思苦想许久,终于还是将他回忆起来了。
“哦——”少年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略带腼腆和愧疚的语气说道,“你是那个一团黑气的大仙!”
什么叫“一团黑气的大仙”?
天璇的脸还没来得及黑下来,旁边一身泥水的浮萍“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仙?大仙哈哈哈……”
作为管事童子,莲藕尽职尽责地提点了一句:“咳咳,浮萍,慎言、慎言。”
“哦。”浮萍乖乖地安静了不到三息,突然瘪了瘪嘴,再度爆发出与他身量全然不相符的大笑声,“哦不行,我控制不住自己……大仙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我会想起民间那些跳大仙的把戏?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咦?这个声音,是刚刚找侏儒的那个人?”吃土少年的注意力总算被牵扯过来,迷惑不解地上下打量着还不到他胸口的浮萍,“你自己不就是侏儒吗,还找侏儒做什么?”
“……”
什么朱獳?
他是人,怎么会跟朱獳那丑东西扯上关系!
浮萍睚眦欲裂,正要喝问一声“你是瞎的吗”,话还没出口,突然福如心至,意识到此“侏儒”非彼“朱獳”。
“混小子!我要揍扁他,把他的骨头串成足链,把他的肉熏成腊味!”浮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嘶吼一声,挥舞着小拳头冲了上去,“莲藕不要拦着我!”
“哦。”同为“侏儒”的莲藕也起了种物伤其类的心态,一把松开拽住浮萍衣角的手,“去吧浮萍!”
“欸欸?”冲过头的浮萍一个没刹住,险些把自己那颗大好头颅直接送上人刀刃上,“啊啊啊吾命休矣!仙君救我!”
吃土少年莫名地看着这个奇怪的“侏儒”直直冲自己刀上撞来,手腕一挑,换了只手握住刀柄,避开锋芒。
随着砰一声,浮萍在巴掌宽的小渠中滚了一圈,滚到麦田里又来了个狗啃泥,整个人像是才从臭水塘里捞出来一样,嘴里还噗噗往外吐着泥水泡,这倒霉模样逗得莲藕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可以啊浮萍,你不是一直想在府里辟几亩田地体会一下农趣吗,今日可算叫你如意了,咱们府里也不必真的开垦一畦田闹得不伦不类了。”
浮萍见状气急,破罐破摔地扑了过去,也让她感受了一把“农趣”。
两个小童子在麦田里滚做一堆,如同乡间最常见的小儿打架一般,你扯我头发我踢你脐下三寸,可怜所过之地的麦苗遭了殃,再也直不起细小的摇杆来。
只滚了不过十弹指间,两个珠圆玉润的小童子就变成了脏兮兮的野猴子。
幸而如今是冬末,田里栽种的是北方引来的旱栽麦子,田埂间人为挖凿的细小水渠已被堵得七七八八,麦田里还算干燥,没有多少泥水。若换做夏日,通常情况下荆楚种的是从占城国引来的水栽早禾,这二人敢在水田里打闹,非得成两个泥猴子不可。
风华府的二位大人均露出“认识他们好丢脸啊”的神态,羞愧地伸手捂着脸面。
自打这浮萍童子一张口,天璇星君面皮抽搐的动作就没消停过。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外界会传巫风仙脾性暴躁了。——有这样顽劣的童子朝夕相伴,的确想不暴躁都不行。
半炷香工夫后,莲藕骑在浮萍身上将他彻底制服,成功用尖利的指甲在浮萍身上掐下无数阴伤。她得意地咧嘴一笑,使劲捏了捏浮萍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捏得他嗷嗷大叫,这才发表获胜感言:“手下败将!你要时刻记住谁是府里的掌事童子,以后只能我欺负你,你不得反抗,知道吗?”
浮萍撇着嘴,含糊地哼哼。
“记住了吗?!”莲藕猛地扯了扯他头上的发揪,厉声喝问。
“知知知道了!”
这厢终于闹完了,莲藕满面春风,浮萍乖乖认命,巫风脸色却很难看,冷声道:“还不起来?成何体统!”
巫瑶在一旁点头助威。
就是就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男男女女滚做一堆,多伤体统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想起莲藕是位童女了。)
“莲藕、浮萍,你二人可知错?”
二童子各自爬起,瘪嘴道:“莲藕/浮萍知错。”
“错在何处?”
“莲藕不该欺凌弱小。”
“浮萍不该跟弱质女子斤斤计较。”
二童子对视一眼,各自不满,异口同声问:“你说谁是弱小/弱质女子?”
噫?重点难道不是体统风化吗?
巫瑶揉了揉眉心,有些看不懂了。
“那是你二人的私事,本仙不会多问。”岂料巫风却是摇头,肃然道,“凡人生存不易,你二人自顾打闹,毁了此间田地,可有想过来年春天,凡人失此收成,将何以维生?”
“不会吧,不过几株麦苗而已……”
“浮萍!”巫风浑身散发着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寒意,精致的脸蛋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你可记得当年你是如何来到风华府的?”
浮萍瑟缩了一下,原本因为不服气而挺得直直的脊梁慢慢地弯了下去。
“……浮萍记得。”
“你如今衣食无忧,便全然不顾世人也会遭遇饥荒么?”
“不,我……”
“本仙为你起名浮萍,是望你一叶经宿即生数叶,可不是教你忘本的。”
巫风的指责毫不留情,针针见血,听得浮萍面上通红,小小的身子彻底佝偻下去。
“浮萍知错,浮萍会弥补过错,定不叫仙君失望。”
巫风对此不置可否,凌厉的眼神扫过莲藕。莲藕立即大叫一声表明立场:“仙君,莲藕知错了,莲藕会做出补救,并向种田的阿伯道歉,求得谅解。”
二童子认了错,负手垂头立于一侧,神情乖觉,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了。
原本好好的气氛,彻底毁于一旦。
巫风严厉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声势为之一变,颇能唬人,不仅二童子战战兢兢,就连巫瑶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在一瞬间就回归到了惨痛的童年,那些被巫风逼迫学习巫术的日子。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了,这个才是师叔原本的样子。
那些暧昧、不堪、缠绵、情动,根本就不是她记忆中的师叔啊。
那位吃土少年全程懵懂无知,完全搞不懂事情是怎么从侏儒撞剑自尽(?)发展到侏儒被同伴殴打再到侏儒被主子痛斥的,难道这年头自尽未遂的人还会被主家责罚?好像有点残忍啊……
他实在想不通,便随意扯了扯几人中他最熟的一位袖子,“大仙,他们在说什么?”
天璇的目光胶结在被少年毫不客气扯住的袖子上。
“他们啊,在修心。”
吃土少年表情更加迷茫了,满面写着“你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我更加听不懂了”。
“这位巫风仙……”天璇移转视线,定定望向巫风胸前心口的位置,似觉奇妙得很,喃喃声极轻,轻得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传不到第二人的耳朵里,“竟是个有心的鬼仙呢。”
凡人修仙,必先修身再修心,修得太上忘情,方成大统。
“有心……”
“也可成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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