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巫瑶脑海中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
她想起来了。
当年,巫楚和穆悦便是在西岭文府成的亲。因巫族禁止与外人通嫁娶,巫楚有意相避,隐瞒下了这桩婚事;又因蜀楚不和,同样的,穆悦提及此事,穆剑一族亦是尽皆反对。
少年男女情意正浓,难舍难分,遂决定私下成亲。
是以,巫楚随穆悦同往西岭山,求了文家老前辈做媒,以天地为证,神仙为媒,尽最大努力使这桩婚事名正言顺。新婚前一日,巫楚于竹林偶遇一仙人老者,谈话间颇为投缘,一时引为忘年知己好友。老仙人怜悯她一孤女出嫁,身世堪怜,便应承明日黄昏代娘家人送她上墨车。然而,大喜之日,吉时已到,新妇倚车相望,老仙人却迟迟未至。
及至第三日,下人来报,用以招待宾客的窖酒一夕之间被人搬了个空,偷酒之人留下一封歪歪扭扭的书信,上曰:遥相共饮此酒。巫楚心知是老仙人所为,啼笑皆非,忽又无故泪流满面,穆悦追问许久,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觉若有所失,惆怅万分。
遥想往事,这老者凭空冒出,又凭空消失的,处处透着古怪。巫楚为人纯善,不曾设防。可巫瑶并非当日巫楚,她一眼便看出来,这老者有问题!
不说仅是初识,此人张口斥责巫楚,言行之间颇有倚老卖老之态,而后梳发之举,虽是老父少女,未免亲密。单论他听巫楚所言成亲之事,那张素无表情的脸上竟难掩惊诧失落之色这一点,颇值得深思。
巫瑶眼神一冷,继续观望。
镜中,巫楚展颜欢笑道:“嗯!老人家仙风四溢,莫不是文前辈府中贵客?”
那老者彼时无言,一双利目直直瞪视,竟似要吃人一般。
山间忽然起了一阵狂风,竹叶沙沙,凛然发寒。
巫楚不觉被冻得身形一颤,微微环抱胳膊,茫然相问:“仙人此态何故?”
那老仙人收回凶恶目光,目光移到别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听在巫瑶耳中犹如惊雷一般,仿若近在咫尺,浓烈的似曾相识之感迎面扑来,巫瑶头皮一麻,手上一抖,几乎跳将起来,将那三生镜扔了出去。待缓过神来,她又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稍作回想,顿时加深了自己的疑虑。
老仙人举止怪异,言行举止无不奇异,处处显出蹊跷,偏又叫人生出一种“他便是如此”之感,一忽儿觉得他的确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忽儿又觉得他此番种种颇为违和。
莫非,这位仙人还是位故人?她可在别处见过此人?
镜外巫瑶尚且如此,那镜中巫楚更是受惊匪浅,面色发白,束手垂头,好一会才抬起怯生生的眸子,撞进老仙人目光中,又是全身一个激灵,尽显战兢之态。
巫瑶嘴角一抽,心道这巫楚竟胆小如斯,老脸不由为之一红。
悄寂片刻,老仙人忽问:“夫家可是文氏公子?”
巫楚摇头,面上微红。“是……是穆氏的公子。”答话时吐字含糊,举止扭捏,俨然一副做了错事被长辈抓包的模样。
“穆氏?郫邑穆剑?”老仙人眉头深深皱成了一道沟壑,一语道破其中身份。
巫楚奇道:“老人家如何得知?”
老仙人又是一声冷笑:“天下穆氏,唯这郫邑穆氏勉强可与你相配。”
话虽如此,他面上仍是万分嫌弃的表情,像极了一位挑剔女婿的父亲。巫楚不由扑哧一笑。
“姑娘家怎生如此不顾仪态?”老仙人眉头皱的更深了,“既是嫁与郫邑穆氏,明日便是喜日,为何你却在这西岭山中?”
此话分明有异。
若是萍水相逢,素无相交,他又怎会脱口而出“郫邑穆剑”,并说“天下穆氏,唯这郫邑穆氏勉强可与你相配”这样的话,且言行之间直指巫楚并非西岭文氏。如今想来,世人皆道“蜀剑楚巫”,二者齐名,可不只有那郫邑穆剑可与巫都楚巫比肩么?莫非,他早已得知巫楚身份?
到底是心思单纯的巫楚,不觉有他,乖觉回答:“楚蜀不和,穆氏不予允婚。因文穆结一家之言,文前辈自愿做媒,是以便将喜宴设在了西岭山。”
短短两句,便将前因后果道出。
“岂有此理!区区蜀穆,居偏隅小国,累卵之相,竟敢这般狂妄!”老仙人兀自将那穆氏痛骂一番,而后又问,“如此说来,你这夫家不认这门亲事?”见巫楚神色尴尬,他侧目冷哼,“婚姻岂能儿戏!私相授受,不从周礼,不拜宗庙,无名无份……”说到这里,他倒似开窍一般,苦口婆心地劝巫楚另嫁他人,莫与穆氏纠缠。
巫楚额头上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为难地开了口,声细如蚊:“我族明令禁止与外族通婚,否则将会招致祸事。是以……嫁他与嫁旁人一般,均无法遵从周礼。”
老仙人眼睛一亮,眸子里陡然射出一道精光,“那便嫁与同族好了!”他凝目想了想,似乎极为满意这个主意,猛然一合掌,“对,嫁同族不就好了?”
这副模样,倒似一个老顽童。
“老人家,正如你所言,婚姻岂能儿戏?嫁与不嫁,自与名分礼节无关。”巫楚哭笑不得,“怎能因婚嫁不易而舍弃良人?怎能因婚嫁便利,去嫁了族人?”
老仙人皱眉苦思,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沉默好半天才问:“那穆氏小子,待你如何?”
巫楚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双眸中似有华彩溢出,流光夺目。“他……自然是极好的。”
“值得姑娘甘愿为妾?”
“老人家说笑了,我有天地为证,神仙为媒,当称依从周天子所谓嫁娶之礼仪了,自是正妻无疑,何来妾侍之说?”
“即便是正妻,毕竟并非明媒正娶,他族人容你不得,只怕你日后要受不少委屈。”
巫楚柔柔一笑:“穆哥哥在此,何须担忧。”
“愚蠢!你可知世间至毒不过人心,怎能将身家性命交付他人?今日他护你,明日说不定便会将脚下宝剑插入你胸膛之内!”
“可世上最灵之药,亦是人心啊!不管来日如何,今日他真心待我,我便不能以瑕疵之心待他。”巫楚忽然揪了揪耳边两个滑稽的垂髫,若有所思,“最毒之药不过人心?好似在哪里听过……”
老仙人猛然连咳几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此人,你是非嫁不可了?”许久之后,他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巫楚咬着嘴唇,面上微红。
“哪怕背叛族人,哪怕日后为他所害?你也无悔?”
巫楚缓缓点头,眼神坚定:“无悔。”
老仙人怔怔望了她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骤然阖眼,摆手道:“罢了,罢了。”
话语中饱含叹息。
巫楚心宽,好笑道:“此乃喜事,怎么到了仙人口中,却像送命似的?”
老仙人口中咕哝了一句,巫楚没有听清,待要追问,那老仙人又问:“丫头自称违背族令,那这桩婚事,可有族人知晓?”
巫楚摇头。
“如此说来,却无娘家人送嫁?”老仙人皱眉,上下打量她不伦不类的穿戴和发饰,神情极为不悦,“难怪这般不知规矩!”
巫楚摸了摸鼻尖,哂笑道:“凡事从简、凡事从简。”
那老仙人不知在生什么闷气,嘀嘀咕咕许久,忽又提声道:“本非明媒正娶,若再无亲族见证,岂不没名没分!不如明日某代娘家送嫁!”
巫楚讶然:“这……这不太妥当吧?”
老仙人利目一瞪,怒发冲冠:“有甚不妥!你既敢一意孤行地嫁人,却不敢收某这娘家人?”
巫楚慌忙摆手,“不、不,老人家贵为仙人,若愿为我送嫁,自当是我前世修来福气。”
老仙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记住明日待我将你送上墨车。”
说罢,瞥了她的发髻一眼,冷道:“发髻今日不准拆!”挥一挥衣袖,竟是化作了一道青烟,随风而散。
留下傻眼的巫楚,呆呆地抓着耳旁两根滑稽的垂髫,啼笑皆非。
画面到了这里,镜面又起了一道迷雾,应是结束了。
巫瑶却有些莫名其妙。
传说三生镜会让人看到心心念念之前因,此事却是前因无疑,但怎么又成了她心念之事?若要念,也该是那新婚之日,或蜀剑飞升之夜,而非竹林这怪异的一幕啊。
莫非方才种种暗藏玄机?
“仙姑?”
巫瑶茫然抬头,望见崔薇一脸疑惑地在三生镜和自己之间来回打量。
“仙姑魂游天外了?”崔薇奇道,“喊你几声都不理人。”
巫瑶心中微微一动,又垂眸望向镜面,浓雾覆面,袅袅绕绕,那崔薇竟似看不见似的。
“一时走了神。”巫瑶淡笑,思前想后,不得其果,遂手执三生镜,正待归还崔薇,不知为何,那伸出之手微微一顿,重似千钧,仿佛那镜中藏着天大的秘密,欲求而不知的疑虑在她心中不停抓挠。
鬼使神差一般,她竟又凝神望向镜面。
一双手拨开迷雾,镜面中出现了一个垂髫女童,粉雕玉琢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讨喜。此时她嘟着嘴,满脸不耐烦,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
怪了,为何今日看谁都觉眼熟?难道是年纪大了,患上了胡思乱想之症?
细看几眼,巫瑶几乎笑出声。
那女童正在地窖之中,弱小身躯扛着两坛美酒,步履却十分轻盈。她隔空虚抓,凭空抓出了竹简和笔,一边念一边在竹简上写着字:“遥……相……共……饮……此……酒。”
原来偷酒之人竟是这个女童,那书信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女童随手将竹简往地上一丢,轻快地扛着酒坛,几个闪身,出了文府,提步奔向数里外的竹林,“你要的酒来了!”气呼呼地将酒坛一扔,酒坛在半空中一划而过,随即被人牢牢抓在手上。那女童嘴一撇,小声嘀咕:“神仙心思真难猜。相见故人,却不以真面貌示人;相约送嫁,却恶意失约戏弄新妇;不赴喜宴,偏又叫我偷了这一窖好酒!”
巫瑶的视线随酒坛而动,隐约的月色之下,看到了一双修长白嫩的手。
顺着手慢慢往上看去,素白衣袍,白玉高冠,白皙肌肤,活脱脱一个白生生的人,还是个郎君。
待目光转到他脸上,巫瑶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如同被爆竹炸、铜锣鸣,脑瓜混僵,舌头打结,目瞪口呆,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翩翩少年郎,星目薄唇,矜贵雅致,若养尊处优的王室公子,举手抬足中分外多情,眼波流转间尽是风华。
这、这、这可不就是巫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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