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顿了顿，沉了几分神色，继续往下说道：“后来我去看你的。我还记得。你画得是一户住家。茅草屋子，倒也不多气派。院子里头有篱笆，圈了个小菜园子。还有鸡鸭鹅鸟的。住家前头还有片田地，不知道种的什么，占了大半边的纸，糊了大片的墨迹。然后你也瞧见我画的了。你问我画得是什么。我说是猪，是傅延东。你说，正好，也一并住到我家来吧，我正缺头猪呢。”
唐景说：“这处……大概是我三年前吧。出去谈生意。回来骑着马时，无意中过的。看到的时候，我当下就想着你的那幅画了。再合适不过。”
傅琅瑜沉默了良久，叹息似的开口问道：“是我来京城之前？”
“嗯。”
“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现在就说吗？”唐景努了努嘴不大情愿的样子：“我还要等着哪日里惹毛了你，拿来负荆请罪用的。现在说了，到时候还能作数？”
傅琅瑜微微眯了眼，半歪着头靠在唐景半尺处的柱子上，淡淡道：“唐景，你就没想过。若是我没来京城，也就没那么些个见不得人颜面的事儿。若是我在老宅，还是那个傅家大小姐，就那么安心嫁个半能入得了眼的人了。你天高皇帝远的，还这样为我置办嫁妆，值不值得？”
唐景恍惚间摇了摇头：“傅琅瑜，我没想过。可是该做的，我也一样没少。”
“哦？”傅琅瑜缓步走向唐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这么说来，你是早就居心叵测的，就等着我落魄的这一天呢。”
“落魄？”唐景似笑非笑的微微挑眉：“傅琅瑜，我不承认我居心叵测。只是每次我做这些的时候，都会在想。若有一日你能看见。若有一日你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些。抑或是……你迟钝些。当真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我就把我做的这些都摆了出来给你瞧。都是你喜欢的，我记下了，也做了。我不信你是那么没良心的人。我叫你放了我，都心里头不安稳一辈子。当然，我说的那个不能挽回，也是你上了花轿，夫妻对拜的那最后一拜。在那之前，怎么都行。”
傅琅瑜眼中神色一凝，走到唐景面前定定的垂首看着他，柔声道：“那么坏心思呢。”
唐景伸手，轻轻地将傅琅瑜额前的碎发拂开：“我只是想告诉你。傅琅瑜，我对你觊觎良久了。”
当夜，村子不远处的榆树林内。
“比我想象中好找一些。我还以为，你们怎么着，也得躲到个什么山野林子里的。至少，见不着旁人。你该知道，人多嘴杂。眼也杂。”
傅琅瑜一路走过来有些急促的步子此时缓了几分，不远不近的这么立着，看着几尺之外那个高大的背影，淡淡道：“我也不指望能走多久的。到了时日，我也自然就出来了。否则，显得你底下的那些个人没用，再惹得你发干火气坏了身子。你这个做少爷的，更怪没出息的不是。”
明亮的夜色下，负手立在林内的傅延东，影子拉的极长。他徐徐转过身，冲着身后的傅琅瑜微微笑了开来：“我没不高兴。”
“是，你没生气。”傅琅瑜挑了挑眉：“上回我去你那书房时瞧着，那套镌了梅花枝子的套碗儿我挺喜欢的。就放在你架子上第一排的第三格。我晓得你不喜欢这些玩意儿，看不上眼。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你置办上去的。不如下回取了来，送我，嗯？”
“又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你知道我看不上眼。那我看不上眼的东西，还能送你？”傅延东细长的眉眼对上傅琅瑜身上单薄，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上前脱了自己的袍子给傅琅瑜披了上去，方才柔声道：“我给你寻个更好的，改日给你送了来。”
傅琅瑜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却是噙着笑意并没再拒绝。有些撒娇的口气低低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想躲个清净。别担心。”
傅延东面色凛然：“跟唐景一块儿清净？”
“吃醋了？”傅琅瑜颇为欢喜的样子，仰头眯眼瞧着傅延东，咕哝道：“老二，你知不知道，皱着眉头的样子，真丑。我过去怎么没觉得来着。”
“回答我！”傅延东猛地箍住傅琅瑜的肩膀，咬牙切齿的开口：“告诉我。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会让我想要找到你的时候能够找到你。会让我看得到你。为什么，你还要躲到这么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来？为什么还要我耗费人力来找你？！”
“你大可以不要来找我。”傅琅瑜口中狠绝，可眸中的倦懒却直盯得傅延东心头一痒。
“不找你，让你跟唐景过安稳日子？”傅延东缓缓松了手，笑的有些颓然：“二姐，你不能骗我。”
“你也说过，给我带椰糕来着，不是也没给我带？”傅琅瑜孩子气的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了老宅子那边。玉婆那么疼你，每次见着你都东少爷长东少爷短的。还能不给你带她亲手做的椰糕回来，叫你捂臭了也不吃？”
“想吃椰糕了？”傅延东面色渐渐缓了几分，柔声道：“我是回去了，只是连爹娘都没来得及见，京城里头有事儿，又忙忙的赶了回来。你不要为这个置气。不然……我再让人回去，叫玉婆做了给你带来，可好？”
傅琅瑜想了想，冲着有些冰凉的手心哈了口气儿：“不麻烦？”
“不麻烦。”傅延东笑着说。
傅琅瑜挑了挑眉，垂着眼皮点了点头：“嗯，好。”
傅延东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了个药包，递在傅琅瑜跟前儿，照旧如方才一般从容的口气：“把这个给唐景混在茶里，让他喝下去。”
傅琅瑜愣了愣，并没伸手接过，只是笑眯眯的抬头看向傅延东问道：“这是什么？”
傅延东只是把东西往傅琅瑜那儿推了推，云淡风轻的口气：“你不用管。”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傅琅瑜不动声色的抬眼看了过去：“你不是说，唐景他……可以为你所用？”
“没了唐景我做事更容易。我想通了。与其这么费尽心思的瓦解唐家的势力，不如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唐景，更干净。毕竟唐老爷子不行了，老糊涂了。他再响赶了唐景走也好，可唐景毕竟是他儿子。他死了，唐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那个掌事儿的。可若是唐景死了，没了这个接手的，唐老爷子也就没了底气。唐家那么大的家业，既然不能入我手，那自然也不能留。”傅延东说话时的模样儿暖的像是冬日里正午的艳阳，灼人得很：“到时候，唐老爷子再好的身子，老年丧子，也是不易。而且现下并没人知道你们在这儿，即便日后有人知道，赶过来那也晚了。你放心，我会安排成这是一场劫杀。到底穷乡僻壤的，你也太惹人注意。到时候一场火烧了那房子，谁知道里面是真还是假？”
说到这儿，傅延东猛然一顿，伸手极自然的跟傅琅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过里面那个怀了孕的唐夫人，我保证，一定是假的。”
傅琅瑜头都没抬，闷闷应了一声，从傅延东手中将那药包接了过来：“好，我知道了。”
“姐，如果你不做，我会让人帮你做。”傅延东攥着药包并没松手，一字一顿的低声道：“如果，你心软了。你要知道，这次，你逃不掉了。”
傅琅瑜心下一晒，抿了抿下唇，有些无力的辩白：“我没有。”
“不要以为你说没有，显得你好像无所谓似的，我就不会对唐景下手。”傅延东缓缓凑近了傅琅瑜的耳边，轻轻道：“是因为你爱上了唐景，还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让你……这么舍不得。”
傅延东灼热的气息打在傅琅瑜耳边，傅琅瑜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再抬头看向此时自己再熟悉不过得人，只是那神情，似笑非笑的，却是陌生的不认得。这样的傅延东，的确不像是那个自小跟在她身后，二姐二姐叫得欢的孩子。
当下，傅琅瑜垂着眼皮，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二姐，你笑什么？”傅延东并不恼怒的样子，似是真心的好奇。
傅琅瑜低头想了想：“我觉着唐景挺傻的。想想就好笑。”
傅延东饶有兴致的微微眯了眯眼：“哦？说来听听。”
“他把你当兄弟。”傅琅瑜盯着傅延东，极认真的淡淡开口：“你知道兄弟是什么吗？老二，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可是我想，唐景他懂。你和他做了错事儿被先生关禁闭。他娘心疼不过，偷摸着被唐伯发现的风险，送了东西给他吃。一个馒头，他想着分你一半儿，一口汤都是你一口他才一口。即便到第二天，他自己饿的先晕了过去，倒救了你能与早不省人事的他出来。还有那次，冬日里，咱们一块儿去结了冰的河上滑冰。你一个不留神，险些掉进了胖人家打渔的冰窟窿里头。唐景就跟在你身后，拽住了你。那会儿你还真别看他，自个儿瘦瘦小小跟个豆芽菜似的，却扯着比他高半个头的你大半边身子，一边喊人。冻得手都麻木了，也等着我们瞧见了救下来，方才松开。不少的说，也有半刻的时辰钟。”
傅琅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那时，唐景看着众人簇拥着早已昏厥了过去的傅延东，颤抖着冻得发紫，掌心里头几道深深拉痕的手，也不敢碰着傅琅瑜。傅琅瑜蹲在他跟前儿，红着眼睛拉着他说唐景你还成吧？唐景只是有些惨白的笑着对她说：二姐，急什么？傅老二没事儿，我拽着他了，你别哭呀。
傅琅瑜第二日去瞧傅延东时，傅延东确是没事儿，只是烧了几日，人清瘦了不少。可傅琅瑜再见唐景时已是半月之后。几个手指头捆的跟个萝卜似的，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应着众人笑话他，说是他娘给捆的，不怕冻。
傅琅瑜略眯着眼睛漫不经心似的笑了笑：“自小到大，多少事儿他为你背黑锅，忍着被先生打完手心，再回去被他爹拿柳树枝子抽，也死都不肯说烧了先生最喜欢的那书的人，是你。他就是个站在旁边傻乐的。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些，我记得。老二，你记得吗？”
傅延东夜色下多余的表情并看不清，只是沉着的面上几分并不合适的蹙眉：“我记得。”
傅琅瑜轻点了点头，扬了脸道：“所以我说他傻。我笑他看不清，我笑他直到现在还傻乎乎的把你和老大当兄弟，为你们卖命，没皮没脸的想着他屁大点儿力气，就能把你们这两个多少弯弯绕心思的人搓在一块儿别斗了。他以为他是谁呢？可是他居然就忘了。他姓唐，你们姓傅。你们才是亲兄弟，他是那个外人。所以闹到现在，他眼中最亲的那个傅老二要杀他，他当做大哥的傅老大对他也没什么好念头。你说，他傻不傻？”
“姐，你心疼他？”傅延东回过头，少有的柔软模样儿。
傅琅瑜并不否认，却只是微微挑了眉：“我不心疼他。只是替他委屈。”
傅延东愣了愣，眼中的柔软很快被理所应当的狠戾所占据。傅延东在笑，半扬着嘴角极痛快的笑：“姐，你错了，他一点儿都不委屈。这是他应得的。人犯了错，就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只是早晚。现下，正合适。我已经给了他太多多余的时间。他应该满足了。”
傅延东说罢，低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在傅琅瑜手中的药包，看向傅琅瑜的眼神有些犹豫，这让他不得不背过身，负手道：“这个药，是给你的。我知道你怕疼，自小就是这样。所以我特地问了大夫。就疼一阵子，不会太久的。”
傅琅瑜看着手中的药包，指尖一颤：“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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