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迟战溪醒来之后，白淑琴就已经离开。
离开之前她与苏佳人促膝长谈，希望她好好考虑她的意见。这个中年女人虽然看着并不强势，但在某些事情上的执着超乎常人：“就算你不离开他，他也注定得不到任何东西。因为我不会在战辉的事情上妥协。”
她离开后不多久，迟战溪就从ICU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无法下床。
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些问题，关于苏佳人和他自己。
思考的结果却是，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也读不懂苏佳人。他为了那个女人几乎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了，竟然让她来见他一面都成了奢侈。
如果不是因为行动不便，他也许会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照顾他的护士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敌意——比起怒意，这个词更适合他现在看上去分外阴沉的脸色。
除了允许丹妮定时进来汇报工作，他拒绝一切探视。
四天后，在病房内用完中餐，他斜靠在床头打开电视看了会体育新闻。正当他凝神注视着屏幕时，门响了下，以为是护士照例进来测量血压，他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却不料来的是苏佳人。
他醒来后一直强烈要求见到的人。
进来的人在他床头坐了一会，既没给他测血压也没提醒他吃药，纹丝不动半天方引起他转首。
她正看着他，眼神不太友善。
他认为她不太友善，因为他觉得她此刻更该表露出来的是关怀而非探究似的观望。
“你终于肯露脸了。”他讥讽，手一伸，将电视音量调低，眸光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留在她平平淡淡的神容上。“为什么不肯见我？”
苏佳人本能地别过头，躲开他咄咄逼人的注视，将目光放在电视机屏幕上：“不知道见面了说什么好。”
“这个理由你也找得太拙劣了点！”他直接关掉电视，很不客气地提醒她注意用语，“我以为你在进来之前早已经想到了至少三个足以解释得过去的理由，难道你不来看我就因为没话题？”
她略有踌躇，最终酸涩：“是的。”
她垂下密密眼睫，有一种苍凉的彷徨。睫毛在脸上投下疏影，让她的犹豫丝毫不加掩饰呈现眼前。
与平时的她不同，却又相似。
在他自以为她应该对他放松防备的时候，她依旧表现这种疏远的隔离，镇定，遥远。
他陡生愠怒，指着门的方向提醒她：“现在外面肯定有一大批人等着进来探视，他们每一个人都跟我没话题。但他们至少还会提着礼品虚情假意地来奉承我两三句，祝我早日康复！而你……”他盯住她，“你这个刚跟我错过婚期的女人，现在却连一句虚情假意的话都不肯说。你既然跟我这么没话题，当初又是谁说的既然你回来了，你肯定要得到我，你跟我之间远远没完？！这就是你表现出来的远远没完的态度？！”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几乎连个停顿都没有。
他瞪着她，难得表现出压抑不了的情绪。
苏佳人抬眼，她已经搞不清楚他之所以这样愤怒是出于何种原因：“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一句话将他问住。
他瞪了她良久，最终靠回床头，努力克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意：“是的，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不值得，没必要！我以为我和你之间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却原来你还是未曾对我敞开心扉。”
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话！这出乎她预料。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却在怪她什么都不做；她明明一步步退让，他却在怪她不知前进；她明明已经不想多说，却觉得不说不行。
可是，他明显和她怄气。
望着他坚毅眼神，她竟然心软想发笑。
“迟战溪！”紧抿嘴唇，最末她还是鼓足勇气咬牙，“我以为我和你之间已经清楚明白得不需要任何虚情假意的话来做掩饰！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辆肇事车的驾驶员是谁！”
迟战溪怔住，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叫黄又明的人现在肯定什么事都没有。”她刻意提醒他，背后真正的肇事者明明白白就是他，黄又明只是替罪羔羊。
一语双关。他倏地转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都知道？”
面前女人的沉静已经在他所能估计的一切镇定之外。
“我很感谢你在最后关头救了我一命，但你也在最后关头断送了那个人的性命！我不能百分百说那个人是不是死得活该，但就你来说，作为策划者的你所受到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她安静望着他，眼神中不断涌现的质询表明了她此刻对此完全厌倦的态度，也许，她真的累了。累了，逃避是最好的态度。生活就是这样缘起缘灭，缘分尽了，我与你之间总有一天了无瓜葛。“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你不忘初衷，就如同我不能忘记我的初衷一样！
他别过头，不再看她。
看得出他正在和自己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变成一个矛盾体，和自己掐架是他不太惯常做的事。
“以前是这样，只怕以后也是这样。你想要得到的，不想要得到的，必须在预定的轨道上列队。所有你曾经计划好的事都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包括你已经动摇了的那些。比如说，也许你其实已经开始不希望我死，但你还是要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迟战溪，你的铁石心肠已经让我彻底冷却。”望着这个曾经异常理智与冷酷的男人当着她的面表现出从未有的无措神色，她却已没有理由给自己任何退路，“总有一天，直到你身边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会尝到后悔的滋味。”一字一顿说完此话，用尽的果敢却已到她内心极限。
她已是伤痕累累。
在复仇的路上，她目的已达一半，可她却首先被自己从陆西奥那边听来的真相弄得方寸大乱。她犹豫，她彷惶，她已不知何去何从。
但是，离开是唯一选择。
在谁也不能够得着谁之前。
“我已经后悔了。”在她说完那一长串话后，他突然低语。
从那辆车子飞速撞向她时，他已经后悔。
他发现自己内心并不希望她离开。在最后关头，看到她安然无恙，他已感欣慰。但她真的……不明白吗？
他望着自己受伤悬空的小腿，眼神已是黯然。
对于这个倨傲的男人来说，承认自己后悔是否意味着他已经低头？
她愣住。
“佳人。”他说，“如果我真的这么想你死，现在躺在医院的就不是我了。”把头靠在枕头上，像是在说一件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脱口的事，“我输了。事发时我只想到你是否安全，却从未想过我自己是否会死。如果这也不足以证明我对你已经放松了戒备，并且把对你的心意已从排斥改为接纳，那你是否要等着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
“你打算用一辈子来证明什么？”
他涩然：“证明我想留你在身边。”
他其实已经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他已经爱上她，已经离不开她。
这是她此行的目的，但为什么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会痛不欲生？
“晚了。”她收回了自己几乎快要夺眶的潮湿，冷道。
真的已经晚了。
晚到就算你后悔，一切都已经到达来不及的轨道上。
迟战溪，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一切都因你的不择手段，导致我这一生只能如烟花转瞬即逝。
一切也因我当年轻信愚蠢，导致我以后注定只能对你远观。
他霍然转首，目光在触及她目中湿意的一瞬转而柔软。他语气再次低下去：“我知道你生我气，之前所有的事的确是我过分。不过以前欠你的，我会懂得补偿。”
她摇头：“不必补偿。你永远都是对的，迟战溪。”她起身的一刹，他伸向她手指的指尖正停留在半空中，“我走了。”
“你去哪里？”眼见她转身离开，他下意识几乎就快扑出身去。
“去到你永远看不见的地方。”
说完，她疾步离开。
“你给我回来！”身后传来他将手中遥控器狠狠砸向门板的声音，他整个身子已经扑出病榻。才走出门口未多久的她，不知何时早已潸然泪下。在离开他视线的前一秒，她真的已经快收不住那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自知不能回头，再艰难，都已做不到回头。
他害过她，她对他却已无恨。
她想要将他报复，心情却已今非昔比。
急匆匆跑出医院大门，拦下一辆绿色的士，她直奔陆西奥住处。
在后座闭上双目，才意识到自己已无家可归。
事到如今，她想不到自己还有何处可去。打通陆西奥电话，对方说自己也正在回家的路上。听出她口音不对，他不知如何安慰，宽慰几句后急忙加了一句“等你回来再说，我在家里等你”。
家？
听到这个字眼的她以手蒙住自己酸涩双目，脸上挂上痛涩微笑。真是有多久，没人跟她说过这个字？
刚挂完电话，迟战溪的电话就过来了，被她掐断。再来，再次掐断。
他便不再打，过了良久，发来一条信息，口气如他一贯作风：“你跑不出地球，所以无论你到哪里，都能被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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