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腊八一过，时间就过得格外快了，到了年末，就是说一天比一天忙一倍都不为过。然而今日与前几日又格外不同，可说是前些日子的几倍得忙。大清早天刚泛白，尚食局便开始一日热火朝天起来。
除夕是宫里的大日子，更是头等的佳节。上至皇宫，下至民间，除夕之日必然是首要忙活吃食的，搁在尚食局，这要打点全宫上下饮食，便就更是要翻了天了。
前些日子宫里大扫除，并各处布置起节庆事物，燃放爆竹，敬拜诸神。宫里头太监宫女们，也早早在宫张起年画、春联、挂乐、又各处插些松柏枝。尚食局大院门上置了灶神像，内门又有“欢乐图”。那春联吉语更是贴了房门灶头，一处都少不得。平日里清肃庄严的大肃城，此时此刻在这节日的气氛下，倒被装点的有些平易近人了。
小女孩子家过这样的大节日，总是少不得几丝兴奋劲儿，吴双忙里偷闲，手里抱盆待剥壳的鸽子蛋才走几步，便停在窗前发起懒来。
膳间虽然比不上娘娘们的宫殿，窗上只有些简单挂乐。这挂乐搁在寻常家里，便就是那大红纸剪的“门吊子”了，宫里头图些祥瑞意思，便都称了这“挂乐”。宫里品级高的妃嫔宫里，那挂乐多事好精致的图样，就说那德妃福熙宫里，光那门楣上，听人说就有黄雀登梅、万年青、鱼跃龙门等等好多花样，一个个精致的好像凭空作画啊一样。
景秋正端了盆鲍要去发，看着吴双盯着那挂乐发呆，抬手一个爆栗子：“犯什么傻呢，小心又挨乔姑姑骂！剥了鸽子蛋，还有猪肚子还要洗！”
早上，帝后众妃在重华宫共进早膳。光这早膳边有二十多种花样，皆有内膳间点心房配齐，至于外膳间，从几天前，便开始一心一意为这宫里一年一度的保和殿除夕夜宴准备起来。
虽说这团年饭是除夕夜里吃的，但在宫里头，其实傍晚申时便就开始了。而中午起，尚食局便要开始布置凉菜，点心来。乔典膳是外膳间有些资历的姑姑了，这次夜宴一道压场子的大菜“神仙盅”，便指了名儿由他全权负责。
乔姑姑自知责任重大，自三日前便一门心思放在这“神仙盅”上，吴双进了尚食局这么久，也为见过乔姑姑这样大的架势，自对这道菜生出几分好奇。她早听景秋说，这神仙盅是团年宴上一等一的菜肴，光那用料说出来便要吓死人，什么鲍鱼、鱼翅、海参、鱼肚等等通通炖上一大锅，再加上那好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是宫里那位以奢华至极著称的德妃娘娘，也只得在除夕夜宴上才能吃上。
做这“神仙盅”须备猪骨熬制的浓汤。乔姑姑嫌尚食局汤房里常备的高汤不新鲜，用料也不够精，特地三日前挑了上等的猪大骨，昨夜里便熬上了。而那干鲍、鱼肚、鱼翅、干贝种种，早上吴双还在洗冬菇的时候，景秋已然将这些上箅子煮上了，这时间赶得急，早上就不敢耽搁，可见工序繁琐了。
待到吴双洗净了冬菇，那些家伙还在灶上，仔细一问，才知道里头又加了猪肥膘，还得蒸上足足一个时辰，直到肥膘尽数化去，只留香味。
“乔姑姑那儿好些活要忙！你可去帮帮她，别啥在这儿傻看热闹。”景秋正另外煮那鱼唇，看吴双又端着个冬菇对着蒸锅发起呆来，忍不住边笑边退她一把。
吴双连忙应了，抱着盆儿又乐颠颠往乔典膳那儿去，这边乔典膳灶头上可真就是食材开大会似的热闹：去头去脚的鸡鸭码得整齐，猪蹄尖儿、羊肘、蹄筋、鸭肫堆了几大盆，最显眼的是那大火腿，红彤彤横着一大只，肥瘦合宜，一看便知是进贡的上品。
“冬菇这会儿才洗好！……快快，那边笋子要熟了，你快去捞起来搁冰水里凉。”乔姑姑正挨个揭了一排溜的锅盖看，停在哪口前头顺手一勺子浓汤便浇下去，瞬间是热气蒸腾，香味扑面。
吴双又是凉了冬笋，又是剥了鸽子蛋，末了还得将两样一起搁那热化了的猪油里炸的喷香。这冬笋鸽子蛋刚炸好出过，旁边呼啦一声，景秋已然一盆子鱼肚鱼翅趁热倒了进去
“我来。”景秋看吴双被油溅的四处躲闪，快手夺了铲子来，利利落落便是几下子，生怕那金贵玩意儿糊了，“你快打了清水来，我这炸脆了便要丢里面浸。”
“我见你和乔姑姑忙成这样，是要做多少种菜呀！”吴双放下水盆子，伸指一数，眼前那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居然都齐全了。
“我不是吓你，这么多东西，这么多步骤，只成那一道‘神仙盅’！”景秋边将面前已然开了锅放了凉的刺参片儿，蹄筋段儿捞起来，与那蒸足了半个时程的火腿腱子一起细细切了拨片
“双儿快来把火烧大些！”似是容不得吴双半刻闲，她刚喘口气儿便又被乔姑姑唤了去烧火。吴双端在炉膛里鼓风，便能听到上头连贯的炒菜声。
乔典膳此时已是收尾了，她借着吴双鼓的大火，用这多味香料爆的热油，倒了前头备好的各色鸡鸭鱼肉一股脑的爆炒，那巨锅大铲，炒起来是叫人青筋直凸，大汗淋漓。随着那冲天热浪，再是盐花，冰糖，黄酒，骨汤各色调料，各类高汤一连串的落下，呲呲作响，这场面之热烈，直叫吴双看的目瞪口呆了。
“景秋！快取我那大酒坛子来！”
这话音刚落，景秋已然是轻车熟路抱了墙边的空酒坛子往灶上一搁，将个大竹箅子在里头支好。乔典膳眉头一拧，手头上便卯足了劲儿，哗啦啦一大锅子鸡鸭鱼肉便倾倒而入。之后再是冬菇冬笋等悉数撒在上头，临末一大碗鸡鸭大骨调和的高汤，用蒸叶将坛口封了，最后倒扣个碗上去压压实。
“这可总算是好了！”吴双看得是眼花缭乱，只觉得刚刚如千军万马打了一仗似的，一时半刻还缓不过来。
因着这“神仙盅”需在灶上炖个四、五个时辰，要在团年夜宴最后头才呈上来压轴。待到晚了，膳间里有头有脸的姑姑已悉数前往保和殿，而下等的宫人也忙完皆去守岁，唯有吴双和景秋还得呆在膳间里盯着锅，这一年除夕守岁，二人便要在在炉膛边上过了。
夜色渐深，宫里上上下下的大红灯笼皆亮上了，照得处处亮如白昼，隐隐约约的，是远处保和殿遥遥飘来的舞乐之声，到了近处，便淡得又如天上仙乐般朦胧，给这空荡荡的膳间平添了一分清冷味道。
“今儿一过，可又是新年了。”景秋搬了板凳来朝着门口亮堂地方坐着，抬头便看到原处像是放起烟花了，一阵阵的虽然看不清晰，但也算这无趣的黑夜里的一抹亮色。
“景秋姐姐进宫又几年了？”吴双给炉膛里填了些柴火，又自拖了几个萝卜来，坐在景秋边上边削起萝卜边搭话。
“你这倒是学上了！”景秋瞧她自从腊八那夜起，便天天抽了空来削萝卜练刀工，着实觉得又可爱又可笑，“你问我进来多少年……我十四岁来的京城，进这尚食局……想来也有七年有余了。”
“姐姐年纪轻轻，如今可是尚食局里最年轻的的掌膳姑姑呢，可叫人佩服。再过个把年，可就升了最最年轻的典膳才好！气死那个姓安的！”
“你这张嘴呀，可别胡说了！……那回子升掌膳，想来也是我运气好罢了，当也有乔姑姑教导有方。”景秋听着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连忙转了话语道，“你别说我，你这进宫也有个两三年了吧，可想家？”
话说到这儿，吴双脸上霎时浮上一层薄薄的落寞，她怕叫人察觉，赶忙埋下头拼命地削萝卜，草草道：“必然是……想家的。”
“也是，怎么会有人不想家呢。”景秋抬眼望向天边依然不绝的烟花，“想来已然七年多年没用踏出这大肃城了……只是我好歹这么大一个人了，也不好总是想着家乡爹娘了呢。”
“景秋姐姐家乡在哪儿？”吴双也抬了脑袋，故意想寻个轻松的话题。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那儿和这京城不同，冬天可没这样冷！”景秋忍不住絮絮而谈，“还有还有，我们那儿河道可多了，夏天有莲蓬儿，春天有莼菜……哦，山上也有趣，我可摘过枸杞头，都是好大的个头。”
“好大的个头，有多大，有土芋那样大！”吴双看着景秋在那儿比划，一时胡乱猜。
“这哪可能，你又瞎说了！不过那味道也是一样香甜……”景秋瞧着吴双已然听着一脸馋样，直觉得好笑，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一拍手道：“我记得今儿灶上滚下来几个土芋下来，我这找来咱们做个黄金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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