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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大暑，膳间里常是烟熏火燎，即使门窗皆大开，也叫人热得慌。乔姑姑打发吴双到院子里寻个阴凉处拣葱儿，绿油油的满满一木盆，说是怕搁在屋里给热气撩着就不新鲜脆嫩了。吴双也乐意出来纳个亮，便巴巴地搬来小凳子，到后面边上一颗杨树下头坐着仔细摘，手里正挑拣着，只听耳边沙沙不停的知了叫声似被一段渐近的脚步声抢了风头，她一抬头，目光正撞上一张银盘小脸，细目轻挑，倒比这八月骄阳还要辣人。
“杏桃？！”吴双失口喊道。
“诶哟！”杏桃走近了才看出这是吴双，刚想骂她直呼自己不知尊卑，忽而合了口，又上上下下打量起她的衣裳，惺惺道：“这一年未见，倒窜到这尚食局坐骑宫女来了。”她来回踱了几步，紧接抛下一句，“也不过是个摘菜的命了。”
吴双也不理会，一撇脸便自忙起手里的活计，她见杏桃还不走，也觉得厌烦，低着头边说手里也不停下：“劳烦杏桃姑娘让开些，挡着我光了，手头不清晰，这是要呈给娘娘们的膳食，若摘不干净，谁也担当不起。”
杏桃冷笑一下，想是吴双居然敢用这来压她，气得咬了咬牙，便故意踱来踱去假装赏看那夏花，嘴里絮絮叨叨是说个不停，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要让吴双听见：
“役人库里爬出来的小贱蹄子，如今不过是个粗实的丫头就这样得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己忘了自己泥堆子里捞出来的下作身份，别人可都心知肚明呢。”
“我也觉得巧了，我打役人库爬出来的时候，您还在里头呢。”
“哼，那日是你这贱蹄子和瑾妃摆了我们娘娘一道……可惜我们娘娘圣宠隆重，就是天大的错儿，皇上也照样不咎……”她话还未完，只见膳间里头安姑姑走出来，正冲着她招手。口里唤：“杏桃姑娘，德妃娘娘要的甜汤备好了。”
杏桃只得吞了半截子话，斜目瞪了吴双一眼，冷哼一声，裙裾一摆便走了。吴双转头看她去取了食盒子走了，吐了吐舌头，看手头菜叶子摘的差不多了，便回到外膳间找乔姑姑交差去了。
“这葱儿生食的，夏天里还得用盐水浸洗一番才干净。”乔姑姑仔细拈了几根查验一番，又取来小铜盆浸了。
“景秋姐姐哪去了？我这一上午都没见着她。”吴双见炉膛里火势小了，便蹲下添些柴来。
“景秋正制‘凤凰展翅‘呢。”乔姑姑手里忙切豆腐，说起话来头也不抬一下：“在冰室里头。”
“干什么要去冰室里头做？”吴双边鼓风，边用火钳拨开那淤灰，炉膛边热气更是撩人，只想着冰室二字便叫人有些向往了。
“你可是没瞧见过那‘凤凰展翅’的，是个极精细的菜，一看刀工，二看摆盘。”乔姑姑边说边把一排溜切做了绿豆糕大小的豆腐码到热油锅里炸，“说起这刀工，你可真得要和景秋学学，她在这外膳房里，刀工也算数一数二了。”
“奴婢知道……姑姑还没说那‘凤凰展翅’呢！”吴双想到自己切菜的拙劣样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乔姑姑也不及应她，手里麻利地翻出个篦子往油锅里一穿，掐着豆腐块儿刚炸的外酥里嫩的时候捞起来，控干了油，小心搁在磁盘子里，生怕碰塌了边角。她又从旁边架上取来先调制好的猪肉鱼糜馅，仔细往那黄金块似的炸豆腐里填，到这步，手头才不那样急，嘴上也有了说话的空儿：
“景秋做的那道‘凤凰展翅’是用那填鸭、鸡蛋、黄瓜、胡萝卜并鸽子蛋做的，里头工序更是复杂得紧。光那鸡蛋便要撒白盐往四方的铁模子里，分别蒸了蛋黄糕和蛋白糕。另外那黄瓜和胡萝卜，得腌拌过切了细细的丝。鸽子蛋，须在底子上抹了香油的羹匙里蒸好，而那填鸭，早已下过用卤子酱了两个时辰，出锅只取皮肉切做细丝。”
“光听着边叫人理不清了！”吴双听了这样一大串，连声感叹。
“这还是前头呢。最最关键是后头那摆盘。”乔姑姑填好馅，又拌了面糊一一给豆腐块封口，“那凤凰要摆的栩栩如生，那形状、色彩和品相都不能出半点儿差错。光“展翅”，便须用五色细丝层层叠叠交错码作羽毛，那嘴爪、眼睛、凤冠，更都须特别雕制……现在膳间里热里热，菜搁这么长时间，只怕要不新鲜，景秋便到冰室里满满摆去。“
吴双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对景秋也是刮目相看了，景秋在这尚食局了作为历来最最年轻的掌膳女官，也是名不虚传了。
“你也别发愣了，快将那鸡汤煲开了，我要搁豆腐下去焖。”乔姑姑似是容不得她半点懒儿，口里又吩咐起来。吴双赶忙答应了，忙低头烧火。
酿豆腐往鸡汤瓦煲里焖开了，又添了香油，便要起锅了。吴双巴巴儿地看着，只觉得那瓦煲着实精致古朴，便道：“这豆腐就用这瓦煲盛了去，岂不有趣儿？”
“只怕你觉得有趣，娘娘们便要觉得粗鄙了。”乔姑姑不理她，自取了一只扁海碗，骨瓷烧了浅草兰花的花样子，浅浅的大开口，只一块一块地用筷子小心捧出来，颤巍巍地一个个，又仔细在扁海碗里码出个三角塔样子。上头再撒些葱花，黄绿相间的着实叫人有胃口。
这酿豆腐又不带汤，为何要用这海碗，却不用那窝盘呢？”吴双向来问题比谁都多，看什么新玩意儿嘴里就闲不下来。
乔姑姑合了碗盖子道：“平盘盛炒菜，窝盘盛烩菜，海碗盛炖菜。这些个规矩自然是人人皆知。不过你可仔细想想，这酿豆腐虽无多少汤汁，但它粉嫩，里头又有馅肉。若用筷子夹是极易碎漏的，宫里吃这个都用小瓷勺子，瓷勺子口儿浅，舀起来若没有碗壁好抵着，可不要把这豆腐滑到盘子外头来。”
吴双听了连连点头，直叹：“没想到这选盘子还有这样的心思。”
“若放在宫外头，也就是多个心思，细致些罢了。可放在这宫里头，哪儿一处不体贴，恼了哪个贵人，都是能要了命的。”
乔姑姑看她吃惊的样子，眼角微微一扬，笑意甚浅似是若有若无，也就未被吴双看在眼里。“去把食盒交了门外候着那褐红衣服的于姑姑去，于姑姑是太后那儿的老姑姑了，你且恭敬着些。
吴双应了一声，小心提了那食盒子起来了。太后娘娘宫里用的食盒就是不一样，红木上头金箔做了寿星图，顶盖上另雕了个金寿桃镶上，光拿在手里，就比别宫里的要沉些。吴双边走边垂眼瞟那寿星图，只觉得这金箔画实在是栩栩如生，图上那木拐倒比木头雕的还要真切几分。
“诶哟喂！”
吴双看得投入，冷不防往前头走过的宫女身上一撞，她突然这么一吓，赶忙打开了食盒子检查，幸好手上拿的稳，菜肴并无妨。只是菜虽无妨，眼前那人可就不好打发了，吴双抬头正撞上安素儿满眼的怒意，再往下看，她手里正端着用剩下准备出去倒了的鱼汤，这么一撞，正撒了她水蓝宫装上，腥腥的污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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