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实证明，苏昊是个雷厉风行的刺客。
紫心头脑昏沉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内，苏昊就坐在面前，她想开口说句什么，只见苏昊微一抬手，她便又觉眼皮沉重，睡了过去。紫心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环顾四周，是一间布置素雅的房间，屋内烧了炭火，虽是隆冬，却也格外暖和。屋外一阵喧嚣吵闹，一个轻稚的声音道：“师傅，早知道不该告诉苏昊过松林陈的口诀，你看他昨夜又翻咱们的墙，还偷吃了烧鸡。那山鸡可是吃草药，饮冥山泉水长大的，多么补养人的东西。如今就剩最后一只还被他偷吃了，您老人家想吃也没有了”
另一个声音嗔道：“是你想吃，还是我想吃？”
紫心看见自己屋内炉火旁的圆桌上，放了一只烧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这只，若是，她还没动，正好可以还回去。紫心推开房门，看见屋外小亭里坐了一个人在悠闲品茗，正是苏昊。旁边立了两个人，一个气质淡雅，眉清目秀的白面弱质书生，一个十三四岁的圆脸少年，应是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听见开门声，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她正欲开口，圆脸少年已快步奔了过来，端详片刻，满脸惊讶、欣喜：“师傅，这个人这个人她活了，活了您怎么没跟我说”
白面弱质书生也跟了过来，一掌拍在少年头上：“瞎说什么，这是另外一个人”看向紫心，上下打量一番后，颔首道：“在下王安之，姑娘一路奔波，想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我叫凌石，会当凌绝顶的凌，石破天惊的石”圆脸少年接口道。
紫心也向他二人行了礼，“我叫紫心”挠挠头道“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王安之面上有些狐疑，喃喃道：“看来是药下的多了。”凌石在一旁抿嘴点头。
“你说什么？”紫心问。
“没什么”王安之尴尬的笑笑，“反正你都来了，就安心住着，余下的事就问你苏大哥吧。现下还是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紫心在饭桌上方才知道，自己现下呆的地方是大渊国的垂北之地——冥山谷的巫药居。苏昊把那日在悦来客栈同紫心说的话又讲了一遍，紫心踌躇道：“这个法子”苏昊小心道：“你莫不是反悔了？”紫心道：“这倒没有，只是人虽有相似，但毕竟不能全然一样，我怕会露出破绽。”“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和月侬确是有十分的相像”苏昊舒了一口气，“其他的有我在，我自会帮你”
“你们两个真的很像”凌石道，“我都没认出来呢”
“那个月侬呢？”紫心问
“死了”凌石看了看右手侧的王安之，见他点点头，接着道，“她中了沁血毒，不好治，被我师傅一把火烧了，洒在了松林里当肥料了。”
苏昊跟紫心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月侬的生平事迹。月侬是临南王妃皇甫琼月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临南王麾下最受器重的刺客。十一岁时便可与敌对阵；十三岁时被临南王收为义女；十五岁时曾凭一人之力血洗伍翠山；十七岁时，也就是今年，在临南王攻打少储国时，为掩护临南王突围，月侬身陷险境，以至于失了下落。苏昊找到月侬时，她已经身中剧毒，奄奄一息了，再后来就到了冥山谷凌石把大半只烧鸡都放在了紫心面前，让给她吃。烧鸡的味道确实不错，紫心见盛情难却，就着苏昊说的故事，把大半只鸡消灭干净。
紫心和苏昊在巫药居住了下来。
巫药居位于大渊国东北方的冥山谷中，孤零零的一处，方圆十里之内鲜有人烟。巫药居的主人，便是被紫心称作白面弱质书生的王安之，江湖人称鬼手安之。王安之的父亲便是虽然驾鹤西去，但在江湖中依然声名赫赫的一代神医圣手王冼。这位神医妙手回春，一生救人无数，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曾将已然驾崩的先帝救活了。此事一出，王冼起死回生的本事更在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而神医也因完成了这件上天注定的美事，功德圆满，飞升成仙了。相传飞升之时天空铺满五彩烟霞，这更是坐实了神医的名号。有人说王冼是天上的药君转世，也有人说他是受了仙人点化。但是，据知情人透露，此事虽然给王冼戴了高帽，但实属误传、讹传、谣传。王冼根本不屑于神医这个称号。圣手一生正直严谨，勤奋好学，一身本事都是自己学来的，从不耻于鬼神之说。当年他能救活先帝，实在是因为先帝只是一是气血滞通，没了气息，而他之所以能断的明白，而太医不能，实在也是赖他多年来潜心钻研药理，亲身实践，经得病例多了。而至于飞身成仙之说，更是子虚乌有。王圣手他明明是亲身试药之时中了无解之毒，不治身亡。而天上烟霞之说，更是一半凑巧天公作美，一半凑巧家里炼丹药的炉子打翻了，才致使云雾缭绕，久久不散。王家医术传到王安之这一辈，应是高明之处更胜从前了，但他被称为鬼手，而不是什么仙手、神手，实在是因为王安之其人虽然痴迷药理，但性情乖张，对于病人救死救活全看心情，恰似落于魔鬼之手。而他本人也因这乖戾的性格和一些不好道明的原因被他爹爹在领终之时勒令隐居于冥山谷中。
紫心知道王家的这些家事秘闻，是在来到巫药居三天之后，凌石与她讲的。这日，王安之如往常一般，到她闲人免进的密室中倒腾药去了。苏昊就拉着紫心到院中指导她剑法，为什么要教她剑法呢？苏昊说这是让她更像月侬的第一步，既然相貌、身形都已经很像了，那么武功路数即使不能实打实地一模一样，也要尽量做到神似。苏昊手提长剑，步履轻盈地挥洒了一套剑法，口中还不忘讲解：“这套剑法是临南王妃亲自授予月侬的，叫做明月清风。此剑法讲究身若柔丝，形若游龙，步履轻盈死燕掠屋檐，少几分力道便似舞娘跳舞，多几分力道便招招制敌。”紫心看着苏昊的剑法，觉得熟悉已及，便道：“这套剑法明明是我师父教我的火烈芙蓉。”说着便将火烈芙蓉演练了一遍。苏昊看着紫心的剑法，其中除了几处顺承转合的地方和几处身姿稍见刚劲以外，其他地方竟与明月清风一模一样，问道：“这剑法是你师父教你的？你师父和千面妖姬是什么关系？”
紫心惊道：“什么？什么妖怪？”
苏昊道：“不是什么妖怪，千面妖姬是皇甫琼月的江湖名号。皇甫琼月就是临南王妃，月侬的师傅。”
紫心思忖一番，这些年她师傅愿意与之打交道的，除了师伯和风岭山下李菜农一家，在没有其他人，回道：“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我师父她应该也不认识。”
苏昊又问：“你说你师父是玉芙蓉，你可知道你师父的师父是谁？”
紫心又是一惑，怎么又扯到她师父的师父头上去了？“我师父没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我祖师是谁？”苏昊会由此一问，是因为觉得紫心跟月侬的身法如此相似，很可能是因为她们的师父师出同门。但话一出口又觉多余，因为他听说皇甫琼月的师父空微散人只收了她这么一个徒弟。天下武功门派众多，有路数相似的也未可知，这与他们而言到是件好事，于是待到紫心回答之后，便不再追问。
苏昊又让紫心把火烈芙蓉舞了一遍，纠正她身法中与明月清风不一样的地方。但因为紫心把火烈芙蓉早已烂熟于心，而两套剑法的差别又在细节末微处所以她在练剑之时总是忘了差别，只能让苏昊在前面舞一遍，她在后面揣度着再舞一遍，正在她练得不耐烦的时候，旁边幽幽传来一声：“你们二人剑法虽然练得一样，但我觉得还是紫心姑娘更胜一筹。”紫心和苏昊都循声望去，原是圆脸小徒弟凌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此时正双手抱胸，煞有介事得望着他们。紫心知道这套剑法本就是为女子所创，男子练起来身法自然没有女子轻盈，本以为苏昊会辩驳几句，没想到他却问凌石道：“你师父从密室出来了？”凌石道：“早出来了，这会儿在自家屋里喝酒呢。”苏昊听了话，丢下紫心找王安之喝酒去了。
紫心对凌石心生好感，觉得小少年能一句话只开苏昊，让她免受练剑之苦，很投她的心思，又觉得此时无聊，便拉着凌石到太阳底下聊起天来。紫心问凌石：“我看你师父比苏昊年轻很多，为什么却是他兄长呢？”
凌石道：“我师父确实是比他年长的，但是却看上去年轻很多”满脸自豪：“我师父是谁？鬼手安之，医术天下第一，驻颜保青春的方法只是他医术的末微。”嘴角上扬，满脸向往：“有朝一日，我也会像我师父一样，医术高明。”
紫心又问：“我跟那个月侬很像吗？”
凌石道：“很像，我伺候了她那么久，对她的样貌很熟悉，你跟她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非常像。”
“恩她伤的很重吧？”紫心试着问，“要不然，你师父医术那么好都没医好她？”
“嗯这个”凌石用手搔搔头，支支吾吾道：“她是伤的很重，而且中了沁血毒，这个毒我师父也是第一次见。我师父毕竟不是神仙，有些病也是束手无策的。”说罢望了天空一眼，咦的一声说乌云怎么这么快就遮住了太阳后，便极其自然的转了话题，洋洋洒洒得从巫药居外的松林阵说道冥山谷的雉鸡，再说到他师傅的辉煌家史。凌石说得热闹，紫心听得开心，频频点头附会。她也由此知道了王家的家史秘文。
经过巫药居的几日相处，紫心觉得王安之太神秘，苏昊太严肃，凌石却是健谈有趣得紧，能与她排遣不少寂寞。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紫心每天都辛苦练剑，从明月清风到残月三十六式再到烟柳二十二式。她的剑招和身法几乎都和月侬一样，但是苏昊说，总不及月侬凌厉、狠辣。所以为了这一凌厉，这一狠辣，她只能练。除却练剑，苏昊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地训练紫心成为月侬的第二步——在练剑停歇的空档，或吃饭喝茶时为她灌输月侬的生平事迹和临南王府的种种事情，怕她记不住，还特意写在纸条上让她时常温习。要记得事情倒是不太多，纸条写来写去有一十六张，但里面记载着的月侬的生平喜好却只一件——爱喝百媚生茶饮。紫心问苏昊，月侬就没有其他爱好？苏昊回道，月侬性情寡淡，平时喜欢的事不多，就算是和临南王相处时也是不苟言笑的。紫心愕然，杀手的日子不大有趣吗！不过这倒也好，假扮起来没那么难。
不用练剑，也懒得背字条的时候，紫心便跟凌石凑到一起聊天，有时也帮他磨药。天聊得越多，紫心越发觉得跟凌石投机，便一有空就跟凌石黏在一起。紫心发现，每当她晨起饭后练剑之时，凌石便会提着两桶水从门外走回，那是山泉水。紫心觉得王安之身为医者不仅治病救人的态度古怪，对徒弟也是苛刻的很，巫药居不远处明明有一道溪流，为什么还要让凌石天不亮就跑到山上接那山泉水？她觉得凌石很辛苦，很委屈，自己身为好友理应帮她分担一些，便提出要早起跟他一起去山上提泉水，谁知原本爽直的凌石却突然有些忸怩“不用了，你每天练剑也很辛苦，这个事情我自己来就好。”紫心觉得凌石一定是畏与王安之的淫威，怕他责怪，才不得不推辞，但她作为朋友总该仗义。第二日清晨，紫心悄悄跟在凌石后面，打算跟他一起去，岂料她脚还未踏出巫药居的门槛，已被苏昊拦下：“你要跟凌石出去？有这回儿功夫还不如好好练剑，别人的私隐还是不要探究”
紫心嘴巴张大：“不就是提水么？会有什么私隐？”
“凌石是要去冥山上的一处山洞里泡温泉，这还不算私隐？”天空尚未破晓，有些黑蒙蒙的，但紫心仍能感到苏昊的笑意“凌石年幼时误食过寒灵丹，体内有阴寒毒气。泡温泉能驱散他体内寒气，提泉水下山能帮助他增强体质。趁现在雪未封山，还能去两天，若大雪封山，便只能等到明年开春雪化了再去。”
原来不是王安之故意刁难？自从知道了凌石的秘密，紫心觉得跟他的关系更亲近了些，时常会跟他一起到附近的山上捉山鸡、打野兔，不为收获，只为透气放风。这日，二人捉了只兔子正要赶回巫药居，路过松林阵的山神庙时，远远地看见庙里有个颤巍巍的人影走了过来，只见凌石快步迎了过去，紫心也紧跟过去，行至跟前，见是一位面容憔悴的老者。那老人见到凌石满面激动，声音颤抖：“小凌师父，可等着你了，我家孙子病了，烦请你给看一下。”
老人领着二人进了山神庙，一个年纪七、八岁面无人色的男童正躺在地面干草上，身上裹了一层破棉絮。凌石奔过去，抚住了男童的脉搏，片刻后道：“他是伤害入了肺腑，倒是可以治，只是时间长了些，要慢慢调理。”
外面刮起一阵冷风，老人擦一把额上的汗水，脸上皴了的皮肤皱出一朵花来“小凌师傅能治真是太好了”边说边掏出一个木头簪子和一个银手镯“规矩我是懂的，老朽家贫，拿不出好东西，您看这两样东西，您可还看的上眼？”
凌石左右各看一眼，毫不犹豫地拿了那只木簪子：“我看这个挺别致，我收下了。”紫心手里拎着兔子，歪头看了一眼木簪子，朴实无华的木头上雕了一朵桃花，修成发簪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别致，倒是那支银镯子实在些。
老人舒了口气：“小凌师傅能入眼就好，这支木头簪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却是有一块三百年的桃木雕的。桃树命短，能长三百年也算难得。”言语间有些哽咽：“我带小孙子，去看了好多大夫，都说不行了，让我准备后事。我不甘心，就带他来这里碰碰运气。我来时还想，若是小凌师傅治不了或是看不上我带的东西，我就只能去求松林里的神医，一命抵一命，求他救救我孙子。”紫心听得眼酸，想松林里的神医大概是指王安之。
凌石道：“老丈莫急，我这就回去帮你抓药，在写下方子和煎制服用的方法，您回去照方抓药便是。”老人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将两人送出了山神庙。“
冥山谷中四野茫茫，地上白雪闪着耀眼光芒。紫心跟在凌石身后过了松林阵，回到巫药居的药房里看他配药，写药方。小少年平时跟她斗闷聊天时嘻嘻哈哈，倒弄起药来倒是一本正经。紫心趁着凌石打包药材的空隙问他：“你方才跟那老丈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求你治病还有什么规矩么？什么叫一命抵一命？”
凌石道：“这是我师傅定的规矩。师父他近年来给人看病都要收他入得了眼的东西作交换，他老人家喜欢贵重、稀有的东西。千年灵芝、拳头大的夜明珠，这些比较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如若没有这些东西，要想治病，就要让病人找人来试药了。”
“试药？”紫心好奇。
凌石将手里的麻线熟练地打了个结，把几包药捆在一起：“我现在也能看些病，但师父立的规矩是不能破的，我还是要收些物件作交换。”语毕，拿着包好的药和写好的药方匆匆出去了。紫心后来方才知晓，凌石所谓的试药，便是试王安之新制的毒药，救人一命，再喂人一种毒药，岂不是一命抵一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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