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密林
“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任何时候都可以。”两人分手前，镇长这样对他说。
他告别了镇长，返回暂住的地方。上楼时，他和一个醉醺醺的白人擦肩而过，不小心碰到了他，还招来了对方的斜目而视。杨剑铭用丽斯拉给他的钥匙开了门，走进房间，点亮油灯，看到徐芝璇正在草席上安睡。杨剑铭叹了口气，她睡着的时候，至少不会为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感到无助和迷惘。
由于材料、技术和工具方面的各种原因，这里的楼房都不甚高，最多也就三层。杨剑铭走到阳台，眺望那一片茫茫的林海，还有远处的那座山，甚至还听到其中有奇怪的禽唤声。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方镇长的长生以及其身上的特异功能（姑且这样称呼）真如他所说，是海怪纳泰维尔赋予的话，那么后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个怪异的岛也让他回忆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些幻想小说，里面的主人公大多也有过十分奇异惊险的经历，这让他感觉自己失忆之前应该也算是个挺有想象力的人。经过一番思考，他得出了一些稀奇古怪，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结论。
他认为，这个岛，乃至这个周边的海洋，到整片天空，都不是自然形成的，也就是说，是被某种未知的主观力量创造出来的，而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就是纳泰维尔这只“有思想”的怪物。这座岛就像是它的一个“创造”出来的牢笼，将那些被它袭击的人禁锢在这儿。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了，第一，为什么这个岛明明存在，却好像从来不会被外面（相对于岛上的人）的人发现？第二，如果前面的推测正确，那么纳泰维尔为什么要将这些人囚禁在岛上呢？他感到脑子有点吃不消，因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乃至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知识范畴和理解能力。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梦中的徐芝璇，不知为何竟感到一种愧疚感，觉得倘若自己无法破解这个谜团，将她带回外面的世界的话，就好像是自己的一种罪过。他可能没想到，当他发现了徐芝璇内在的脆弱后，自己的内心已经隐隐生出了一种要保护她的愿望……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迎着风，想到了一个词：“异空间”，这无疑是他在失忆前就知道的一个带有科幻色彩的词。虽然对这个词的基本概念和观点都不太明了，但是他大概能够想到，纳泰维尔很可能就是创造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并将他们困到了里面来。这样的话，没有白昼、不会下雨、星空错乱等现象，大概就能解释了——这都是它主观的意志。
如果这样能勉强解释第一个问题的话，那么第二个问题又该如何作答？纳泰维尔为何要将人困到这个空间中？杨剑铭最先想到了一个赤裸裸的答案：作为食物。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虽然说如蚂蚁松鼠等动物，都有储存食物的本能，但根据镇长的描述，纳泰维尔似乎从来没有袭击过这座岛，亦没有捕食岛民的情况，甚至那些在海战中被它卷入水中的人，最后又都回到了岛上。基于这些原因，食物说大概就可以排除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去看，徐芝璇已经坐了起来，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们的目光交织了片刻，杨剑铭克制住内心的些许安慰，坐到她面前，道：“我刚才又见过了一次镇长。”
见徐芝璇没有反应，他又说：“我正在想着应该如何离开这里。”
她跳过一个表情，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透着比绝望还灰暗的光泽。杨剑铭没办法，便将刚才和镇长见面的事情，两个人交谈的内容，都一一告诉了徐芝璇。起初，她只是抱膝坐在那儿听着，一句话不说，就连听到镇长讲述自己不死的经历和那些超能力时，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除了一个时候。在听到镇长说自己出生于康熙五十年并且是广东人时，徐芝璇脱口而出一句话：
“那么巧？”
“嗯？”
“也可能是他们三兄弟中的一个，他们都姓方……”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少林十虎吗？”徐芝璇冷不丁地问他。“似乎听过这个称号，”杨剑铭想了想，说道，“但不记得里面有什么人。”
徐芝璇不再说什么。杨剑铭也没有多问，就继续和她讲下去。讲完了和镇长的会面，他还解释了刚才自己所想到的那些可能和问题。徐芝璇第一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着他把话说完。杨剑铭越说越激动，说完了他的想法，便脱口而出一句：“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说到半途发现不对劲，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和我……都能离开这里。”
徐芝璇又何尝听不出他这句话施工之简陋？杨剑铭发觉到她目光中的异样，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了敲门声。
是丽斯拉。“我带你们去吃些东西吧。”
杨剑铭回过头来，本想问问徐芝璇的意见，却看到她轻轻在拭去脸上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泪痕。
丽斯拉领着他们到了她家，位于街巷深处的一间平房。父母早亡的她早已学会了如何自己生活。她的家很简单，一个客厅一个内室，以及一个后院。客厅有一盏灯，一张木桌，两条椅子，内室有一张木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些家具都是村尾的李先生给我打造的，他是你们中国人，平时沉默寡言，但手艺很好。”她天真地朝他们竖起大拇指。杨剑铭微微一笑。
在后院里，杨剑铭发现丽斯拉饲养有一只似鸭非鸭的的奇怪走禽。它长有粗大的喙和短小的翅膀，而且体型肥胖，看起来十分可爱。丽斯拉告诉他们，这是一种据说在“外面的世界”已经灭绝了的动物，名叫渡渡鸟。这种鸟在岛上的林间很常见，因而被这里的人当做家禽饲养。这一只被她命名为“咕咕”。几十年前，有一位生物学家沦落到此，发现了这让人不敢置信的事实。
“当时，那德国人还在岛上发现了一种濒危的象龟，好像叫什么‘平塔岛龟’”丽斯拉对他们喋喋不休，“不知过了那么久，这种龟在外面灭绝了没有。不过这种龟只有在南边的海滩上才比较多见，等会儿可以带你们去瞧瞧。”
两个人只能唯唯而应，如何肯让小姑娘感到没趣？过了一会儿，她又去忙着烧菜了。杨剑铭看到徐芝璇在逗那只笨拙的“咕咕”玩，看起来心情稍有恢复，心中略感安慰。
渡渡鸟仰着它的短脖子，追着芝璇的葱纤的手指转圈。
“你笑什么？”
“我笑这只鸟傻乎乎的，好可爱。”杨剑铭也蹲下来，用手去抚摸它背上的羽毛。“咕咕”显得很温顺，用喙轻轻碰着他的手。
晚餐倒让两个人大开眼界。除了米饭和清炒黄瓜，还有番茄炒渡渡鸟蛋和椰肉炒章鱼腿。渡渡鸟蛋和鸡蛋的味道差不多，但是没有那么甜，两个人吃得倒是津津有味。徐芝璇也打起精神，夸赞起丽斯拉的手艺来。
吃饭的时候，丽斯拉给他们介绍了这座岛的基本状况。岛的形状基本呈个圆形，海边沙滩环绕，东北位置有一个海湾。海湾边上坐落着岛上唯一一个小镇，也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全岛的人都集中在这里。小镇边上有一个低洼处，那儿的两口泉眼是岛上唯一的淡水来源。镇子南边是开阔的农田区，种植有岛上可见的一些热带作物。此外，除了位于中西部的那座孤高的山外，便全是热带丛林。丛林里虽然没有什么凶恶野兽，但由于树冠植被茂盛的关系，如果没有照明，几乎就是一片漆黑。那座山被岛民称为“灯塔”，大概包含了思乡之情。山上没有树，只在山脚处生长着草，过了半山腰后就是一片荒芜。越往山顶去，温度越高，土质也有些变化。一些具备地质知识的人在登山后判断，这是座休眠火山。
此外，岛上没有发生过任何自然灾害。
饭后，丽斯拉缠着他们，要他们和她讲讲外面的世界。当听到徐芝璇口中世界上那些繁华的大城市后，丽斯拉露出了羡慕无边的目光：“如果能亲自去看一看就好了！”她还表现出了对白昼的兴趣。后来，徐芝璇对杨剑铭说：“崔妮娣好歹在虚拟中经历过数秒的白昼，这个小姑娘却从来没有见过太阳。”杨剑铭这才想起《黑客帝国》了。
临走前，杨剑铭问丽斯拉：“小镇上有没有图书馆？”丽斯拉点头道：“有的，就在两条街外，是一栋很显眼的西式建筑。”接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和很多人一样。”
丽斯拉不再送他们回家。走在街上，路人明显比刚到的时候少了。杨剑铭心想虽然没有白天夜晚的变化，但人的生物钟还是起着作用的。他还看到远处有中国面孔的老人在和他们招手。
“丽斯拉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徐芝璇忽然问。
“哪句？”
“就是她答完你图书馆的地址后说的那句——‘你和很多人一样’，”徐芝璇道，“说起来，你找图书馆，是想在他人留存下来的资料中找到关于那个海盗的线索吗？”
“妹妹，很聪明啊。”杨剑铭说着才发现，他和徐芝璇在一起的时候，远没有刚认识时的拘谨了。话音刚落，自己就被她伸手推了一下。“没擦干净嘴巴吗？”
“除了海盗的资料，还有很多可以了解的东西，”杨剑铭自己也不敢太过头，玩笑这种东西还是点到即止就好，“了解得越多，我们就更有希望。”顿了顿，他随即解释徐芝璇的第一个问题：“我觉得，大概很多新来的人和我们想的一样，都想在图书馆中找到能帮助他们回去的线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正好走到了图书馆那座建筑前。相比于其他的民房来说，这座图书馆建得算是相当气派了，不过就有些不伦不类。因为整栋建筑是明显的西式风格，但大门前的阶梯两旁，却立着两只石狮子。紧闭的大门旁竖着一块板，上面用十多种语言，工工整整地写着“图书馆”这个词——莫名的温馨。
因为刚才所想到的，再加上门已经锁着，他们俩就索性不进去看了。与其在前人已经探索过的地方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试试在别的地方着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回到了住处的时候，杨剑铭还是和徐芝璇商量好，一个人去图书馆查资料，一个人去镇上找人继续了解关于那个海盗的事情。不过看起来，最了解那个海盗的，应该还是方镇长。
商量好事情，杨剑铭不经意打了一个呵欠，这才发现，他们俩从沦落岛上到现在，还没有好好休息过。“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变化，睡起觉来，可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醒才是。”他顺口说道。
徐芝璇瞪了他一眼，不去接茬。她在草席上盘腿坐下，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接着便闭上了双眼。杨剑铭呆了下，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别烦我。”徐芝璇只抛下一句，便不再言语。杨剑铭想了一会儿，忽然记了起来，这是一种通过一些特定的身体姿势，调整呼吸的快慢和强弱，以调理身体内部气息运行的方式。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练功”。
看到她的举动，杨剑铭便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对这种身体修行的方式十分熟悉，也许自己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又或者……他索性在另一张草席上坐了下来，学着徐芝璇的姿势，盘腿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接着便闭起了眼睛。
首先，他试着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然后便调整自己的呼吸，逐渐降低其频率，使其逐渐达到一个缓慢的节奏。与此同时，他亦要试图将头脑中的各种想法杂念逐一摒弃，以达到一种“无念”的情形。他对这一切都仿佛无师自通一样，观想着自己呼吸，然后是心灵，并轻易地将两者控制到他所想要的情形之中。
这实在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当呼吸与精神都得到了调整，并很好地与此刻身体的运行节奏协调起来后，他的身体中便仿佛要开始一种类似“洗涤”的状态。慢慢地，他的每一次的呼吸，其间隔都要比平常长出三四倍，六七倍乃至更多。一呼一吸之间，他的体内都会有一股奇异的气，好似列车一般，顺着经络流经自己的四肢百骸，最后回归到丹田之中。自己体内每进行一次这样的循环，这股气就会有所增强，而他的身体和心灵，亦会有所呼应，与之一种有趣的“共鸣”。此时此刻，身外的世界与他无关，因为他自己，就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去探索着身体乃至宇宙间某种共通的奥秘。他逐渐地从“无念”进入了“忘我”，几乎完全沉浸在这片无垠的海洋中……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脑海中：
“……”初听乍闻时，杨剑铭还没有听得清楚，以为是来自外界被放大了的干扰，如蚊鸣、兽叫。但再仔细一听，却又发现其的真实。这是一种“扑通、扑通”的，有如心跳般的声音。但显然，那心跳并不是他自己的。杨剑铭有些吃惊，以为是遇到了所谓的“心魔”，便缓慢地使体中之气回归气海，停止运转。这样一来，他的心便与宇宙断开了联系，也就不再听得到那奇怪的心跳声。
杨剑铭缓慢地睁开眼来，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没有其他，他却第一时间发现眼前的徐芝璇有些不太对劲。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但煎熬的表情却显示出其内在的挣扎，不仅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和两鬓处还有豆大的汗滴不断滑落。杨剑铭吃了一惊，知道这是内息受阻时的表现。他想伸手去把她摇醒，手到半空却又硬生生定住，因为这样对她来说更是危险。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能够帮到她，但却怎么也记不起应该怎么办。焦急的他变得像热过上的蚂蚁，在房中坐立不安。
总算过了一会儿，徐芝璇的表情平复了下来，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咬紧的牙关终于松开，她如经受疲累后一般微微喘气，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你没事吧？”张开眼，便看到杨剑铭关切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怎么了？”她亦看出了杨剑铭的不对劲。面前的他就好像刚跑完五千米一样，浑身大汗淋漓，衣衫湿透，随时会昏倒的虚脱表情。“你难道也……”她吃惊地问到一半，也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他点点头，瘫坐在草席上，不住地喘气。徐芝璇略使力地站起来，斟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杨剑铭。喝过水后，杨剑铭才道：“我看到你打坐的姿势后，便依样而为，一开始很顺利，但是……大概是因为我失忆后的生疏，所以其中出了岔子。”
“你是说，你觉得你自己也曾经掌握过这种打坐练功的方法？”杨剑铭朝她点头。
徐芝璇表情复杂，好一会儿才道：“内息修习最忌观外求里，一个人的武功招式可以偷学，内力又怎么能偷学得到？你还没完全恢复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就应该好自为之，万万不可永强。”杨剑铭听她语气诚恳，欣然道：“是，这是我的错。”
“你笑什么？”
“没什么，”杨剑铭连忙道，“刚才我看你，在练功过程中是不是也遇到了一些困难？”
徐芝璇凝望他良久，才道：“你遇到了什么？”
杨剑铭便据实而答。没想到刚说完话，他便看到徐芝璇的脸色刷一下地白了。“你怎么了，难道你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她有些迷惑地摇摇头：“我以前练功时，就算遇到阻滞，也从未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形，而且……”她顿了顿，才道：“而且和你遇到的一样……”
“你是说，你也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像心跳一样的声音？”
“不仅如此……”徐芝璇想到了什么，说道：“我需要证实一些事情。”她看到杨剑铭眼神有异，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杨剑铭点了点头。
这般变故之下，他们的睡意完全地被打消了，洗了一把脸后便一起出门，前去找方镇长。方镇长那时正在二楼的房间里读书，看到他们两个到访，略感惊讶。略显疲倦的他还是点亮了油灯，然后与他们席地而坐。“每次有新的人到来，我总是很忙，”他笑道，“不知我有什么能够帮到两位？”
镇长注意到，这两个人和他们第一次到访时的神情态度都有些许不同。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坐在他左侧的杨剑铭，会突然探身向前，向他袭击。杨剑铭打来的这一拳既狠又快，他不及细想，立刻出手格挡；杨剑铭一击不成，立刻滚向一边，拳掌连进，势如猛虎。方镇长习武多年，临敌经验丰富，立刻半跪半蹲起来，出招反击。杨剑铭顿感拳风扑面，心知面前的清朝人颇不简单。两人试探了十数招，徐芝璇喊道：“够了！”杨剑铭虚晃一枪，立刻退到一旁，抱拳道：“得罪了。”
方镇长见他退开，亦收住攻势。他双手握拳昂然而立，渊渟岳峙，自有一副武学宗匠的气派。这一下，徐芝璇心中更无怀疑，起身抱拳道：“前辈。”
“两位也是习武之人？”方镇长惊道。
“粗学不足挂齿，”徐芝璇道，“冒昧相询，镇长的名中，可带一个‘玉’字？”
镇长一呆，诸般滋味顿上心头，往日记忆竟不由自主地决堤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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