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守护家族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生衍不息，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么？”一个面相清瞿的中年人望着眼前的棋盘，手执白子展着眉，却不下子，只是低着头突然冒出这句与棋势毫不相关的这句话。
对面的那个清秀的女孩子用修长葱白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着手下的日本栗木特棋笥里的白子，默默无语，似乎对家主的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中年人笑了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轻轻地落在黑白两子纠缠不休之处，轻轻叫了一句：“叫吃。”
女孩皱了皱眉，对面中年人下得这步子恰是围棋中的打劫之子，中年人下的子虽不会将自己即将被困死的黑子救活，但自己却也不能不救。但救子后，中年人在其他处却依然有劫材，劫数不休，白子不灭，竟是让形势大好的自己颇为烦恼了。
中年人看了看依然在犹豫中的女孩，微微展开看似十分清秀的长眉，看起来这个中年人年轻时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只是被时光染白了两鬓，割离了皮肤的纹理。“羽儿啊，劫数不休，我们守护家族的命运即永远如此啊。”
女孩听了中年人的话，怔了怔扬起瓜子般的清秀面庞：“父亲，您是想要借棋势来教导女儿么？”
“嗯，”中年人淡淡地笑了笑，这一声似有还无，却不知是承认了还是否认，“羽儿，你今年七月后就十八了吧？”
女孩微微带起嘴角：“是啊，小冲也都只有两年就要成年了。”
女孩看了看今天显得颇为和蔼的父亲，试探地又开了口：“父亲，我们守护家族是只有男性才能当家主么？”
中年人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自己女儿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女孩用贝齿轻轻咬住玉也似的下唇：“父亲，我能够当家主么？”
中年人低下了头，嘴里却吐露出欢快的笑：“羽儿，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你当了家主，你的弟弟慕容冲那小子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难道不是么？”
中年人又扬起头，微微起来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髻，象牙制的棋盘旁的那棵树摇头晃脑，女孩看了看这棵被称作植物中的大熊猫的红豆杉，又仔细端详了自己仍然像一把剑一样锋利的父亲。他，年轻时想必也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喜欢吧，女孩怔怔地想。
“羽儿啊，你是否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为什么其他的孩子都可以快快乐乐地去上学，而你却只能在家族里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训练，甚至还要学那些玄乎其玄的修真法门？”中年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对女孩不满，像是对这广阔的无云天空不屑。
“嗯。”女孩垂下了头，自己父亲长期威严的家主形象早已深深刻进了自己的心中，更何况父亲似乎已经察觉自己竞争家主之位的意图了，不也就是想让自己的弟弟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么，不就是想让自己爱的人不用受自己受过的苦痛么？
“你相信鬼神之说么，慕容羽？”中年人忽而一改笑着的脸。
慕容羽听到父亲直接说出自己的全名了，在家族里只要家主叫了自己的全名，那么这就不会再是父女两人同享天伦的美妙家景了，“家主，世界上确有仙人。”
中年人淡淡看着女孩的眼眸，似乎想要发现一丝慌张的神色：“我要你说实话。”
“是，家主，我……我觉得……”
“你觉得这些鬼神之说全是他妈的放狗屁是不是？”中年人大肆地狂笑起来，用自己高昂的声音打断了女儿的回答，肌肉扭曲铮然的脸兀自端详着女儿低下的头。
此时的慕容羽只是很诧异，自己的父亲想来一直是冲虚淡雅的守护家族的家主形象，几十年来都从没有像这样失态过。
“那你可知道你祖父当年跟我说鬼神之说的时候，我拿着尿壶泼了他一脸，来抗议他强加给我的迷信说教？”中年人看了看自己女儿因惊诧而大大张开的嘴，他似乎对自己话所起的效果相当满意。
“看这个吧，”中年人掏出一张老式的相片，黑白的色彩看不清明上面人的面孔。
慕容羽凑上头去，看到相片的一刹那将原本似乎不能再张大的嘴又张大了几分，这张相片里居然有几个人莫名地飘在天上，按照相片里那座山的比例，似乎还是将近千米的天空高度，而在那几个人的面前居然是……
“没错，你看到的正是四个真正的仙人，还有龙！”中年人轻轻地吐出这句话，似乎这句如果传出去即就要让整个世界抖上两抖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错那确实是龙，长达数百丈的身长在照片里似乎只显露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还要被那四个小小的人影遮住一些，但龙身上大大的鳞片却是相当的明显，隐没在云端的龙头即使是拍在了照片里也让人不敢正视，直欲让人跪伏在地，似乎有种隐隐的威严压力。
“家主，这不会是伪造的吧？”
“你学过考古学，知道刑侦，自己看就是了。当年那个老家伙也是个和我一般放浪的人呢，扛着那个年代比黄金还稀少的相机到处游浪，整日幻想着做那个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家，全然不顾家族对他的期望，直到，嘿嘿，直到他在那万里方圆都了无人烟的戈壁滩里拍到这个。”
女孩知道自己父亲守护家族家长感慨过往的时候万万不应当打断，但自己却是有些好奇：“家主，那个老家伙是谁啊？”
中年人淡淡地瞥了女孩一眼：“是你的祖父。”
女孩有一次张大了嘴，全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不断地崩塌。
“对，就是他，当年就是他把这个东西给我看了，我就从此没有再说过什么我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之类的鬼话了，”说道这里，中年人笑着看了看女孩，女孩红了脸，似乎自己也是说过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的安宁平静向来就不是轻轻松松地得到的，大部分人的安宁生活也是靠像我们这样少部分的人祖祖辈辈不停地洒热血抛头颅换来的，你知道我们守护家族的守护的是什么？”
女孩摇了摇头，她睁大了眼，竖起了耳朵，怕错过任何一句话，但淡薄的身子却又在瑟瑟发抖起来，她预感到今天自己才真正会认识到真实得世界，就像是十几年都埋在地底的蝉蛹今朝终于要出世一般，但她又十分地害怕，长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她深知知道太多的东西就会失去更多的东西，就像她的祖父，似乎也像她父亲，就像她的祖祖辈辈。而今天终于轮到了她自己。
“我们守护着这——整——个——世——界，”中年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全然不顾女孩脸上怔怔地表情，“我们这群人里始终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其实也不算传说，我们早就知道这些就是真的。每隔一个甲子，天上就会派人来我们这个世界里找一个人。”
“天上是哪里？”女孩似乎很疑惑。
“天上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上天的都已经算是飞升了，几千年来我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去了那个地方，但那个地方却不停地向我们这儿派人来。”中年人放下了手中一直夹着的白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我们不知道他们来找什么，但我们却知道那些家伙却没有一个好东西，听说过通古斯大爆炸么？”
女孩愣了愣：“那不是1908年6月30日西伯利亚通古斯地区发生的一场巨型爆炸么？传说那次爆炸的能量相当于后世广岛原子弹当量的一千倍。”
“还不错，不枉我让家族里的人教导你这么久，那你可知道其实那个事件我们守护者家族也有参与的，那时我们和西伯利亚的守护家族联合一起对抗天上的人，那时正是我们守护者家族的鼎盛时期啊，甚至我们家族属于元婴期的老祖就有三位，其中一个甚至就快要飞升了，唉，都死了，全部都葬身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女孩彻底地瘫坐在石椅上，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元婴期的怪物？那不是只有上古时期才可能出现的人么，个个都能腾云驾雾，移山填海，直逼仙人之境了，三个元婴期不就是三个准仙人么。
“哼，我也知道你现在心中的感受，到了现在整个家族也就只有我才勉强靠着族里的秘法筑了基，其余人都还是在后天之境徘徊，就算是筑基期也还隔了灵虚、金丹两个大境界，何况每个大境界还有三个阶，现今的修真之道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女孩却是没有理会这一句，却是问道：“父亲，你……你已经是筑基期了？”
“哼，不就是一个筑基期而已么，至于把你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那父亲里岂不是除了人间的大型武器，基本上所有的常规武器都已经无视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没有那么夸张，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筑基期，只是依靠秘法强行提升到这个境界的，普通的狙击枪再大的威力我也可以依靠速度和身体强度来对抗，但是如果是像对付坦克之类的穿甲弹就无能为力了。”
慕容羽突然笑开了颜：“恭喜家主荣升筑基期，谁会用穿甲弹去对付单单一个人啊？我看父亲您已经在此世上早已没有对手了。”
中年人笑了笑，摇了摇头，此时他身后的屋内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少女怔了怔，中年人还是开了口：“羽儿，看来是五局的人来找你了，你去看看吧。”
女孩轻轻地应了一声，匆忙向屋内跑去了，中年人看着女儿婀娜的身影，不由得感慨道女儿终究是长大了，不知道自己今天跟她说了这些是错的还是对。
天上的阳光愈发热烈起来，中年人抹去了头上溢出的汗粒，正准备用一旁的黑布盖住残局，以供日后再来续局时，树上的一颗红豆叮咚掉落在围棋棋盘上一角，中年人面带微笑准备用手捻去时，竟是一时怔住了。
这颗红豆居然恰恰解掉了刚才白子劫劫不休的状况，白子的情势一时明朗起来，再也不受黑子的掣肘。
莫非这是上天的预示么？中年人呆呆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天上白云苍狗，风吹虫鸣，家族的家长竟是一时呆了。
朦胧的天空，朦胧的星光，朦胧的那些人影，像是沉浸在了一场冗长的梦里，不想醒来，不想面对，就这样一直地睡过去吧。
并不讨厌黑暗，即使那里藏有未知的恐怖，但白昼里的自己却也得不到一点一滴的安全感。
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只想大声呼喊，寻找自己所熟悉的东西，所熟悉的人。
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在这荒寂无边的宇宙里，就算是光以三十万公里每秒的速度四处奔跑，他所看到的莫非也不过是一片又一片的黑暗，偶尔经过一片光亮，也不过是没有丝毫生命痕迹的星系。从宇宙的这一头飞奔到那一头，光用了数百亿年的时间，而他经过那个我们住着的蔚蓝星球只花了不到0.1秒的时间，人眨眼的时间都会比这更久。
数百亿年里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能够看到人呢。我们，是多么孤寂的一群啊。
在茫茫宇宙中，找寻不到任何同伴的我们，为什么还不能够紧紧地依偎着对方，保留下在这个冷寂的宇宙里不多的温存呢？
突然就像是被海水一般咸的孤苦灌满了喉头，整个世界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但隐隐却感觉到就有那一双宽大的手臂伸向自己，就像是自己最后的一根稻草，最后能赶走这孤寂的圣光。
唐雨睁开了双眼，钻入自己鼻头的是医院特有的84消毒水的味道，而自己的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身旁像是有一台测试心电图的仪器。
这是医院，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唐雨艰难地扯下自己身上的管子，鼻子上的，手上的，食指的，还有头部的那一根根或是插进血管里的，或是伸入自己气管里的，直到那个让她感到莫名惶恐又感觉到温暖的声音。
“唐雨，你在干什么，快点好好地躺下！”林烟刚从医院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来了今晚的宵夜，红红的眼睛像是哭过，又像是几天没有睡过的模样，就连小姑娘平常最在乎的长发也都斜乱地散在鬓角，似乎没有好好地梳理自己。
唐雨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林烟的声音后浑身就像是没了丝毫力气，颓然坐倒在病床上，自己要去哪儿，自己能去哪儿？
唐雨低垂着半长的头发，乱乱的丛丛发丝间似乎能望见她不断溢出眼泪的可怜模样，“小烟，你都知道了吧？”
林烟怔怔地看着这个似乎永远那么坚强那么自信的女孩子不停地默默流着泪，她从不知道这一切，也不愿这些是真的，“小雨，”林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悄悄地坐在她身边，用手轻轻地握紧了她的手，“没什么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烟用手捋了捋唐雨额前的乱发，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levi's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钱包，虽然看起来精致似乎主人有很小心地用着，但钱包的棱角终究还是被磨得褪了色破了毛边，“对了，小雨，这是你身上的钱包，是你被送到这里时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我看了看里面好像没有叔叔阿姨的联系方式，你还记得他们……”
“我是个孤儿，没有爸妈的。”唐雨的声音很轻，但却显得异常地清晰，像是用利剑轻轻削走了林烟剩下的话，只是剩下一脸呆滞的林烟傻傻地看着她。
“住院的钱是你垫的吧，我不会欠你的，以后一定还你。”唐雨咬紧了下唇，想要把自己想要不停流出的眼泪硬生生地逼回去，只是，只是自从十岁开始就从来也没有流过泪的自己，泪腺为何却是这般不受自己控制。
“小雨……”林烟轻轻地拉着唐雨的手，一边流泪一边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世间竟是这般的不公平，像小雨这样的好女孩，为何上苍就不能让她活得更久些，竟是让她受着这样的病疾。
“小雨，没事的，只不过是一些小毛病，咱俩谁跟谁啊，就算还钱也要等你好透了不是。”林烟像是一个孩子一般拉着唐雨，嘴上不停地说着，精致的小脸却似梨花带雨，不停地摸着泪。
“我还会好起来么？”唐雨突然破涕为笑，那笑中却带着一丝颓废，带着对她身世的无奈，那笑声越来越大，竟是像疯了一般。
“小雨，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好怕。没关系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我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我们以后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忘掉那过去的一切好么？”林烟都已经泣不成声了，而她一直放在身后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张薄薄地纸张，那薄薄的纸却像是被女孩手里细密的汗粒浸湿了。
“那是什么？”唐雨挑起眉，停止了笑，声线勉强显得有些力气。
“你在说什么？”林烟有些慌张，小小的右手更是放得更靠后了一些。
“小烟，你的右手在拿着什么？”
“没什么！”林烟抿着嘴，眼睛又是红了起来，像是要哭了。
“哼啊，不用藏了，是病历单是么？”唐雨轻轻地笑了出来，“上面是不是写着风湿性心脏病，是不是医生还说我很有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啊？”林烟夸张地张大了嘴，似乎唐雨像是再说她完全听不懂的事一样，“才没有呢，什么病历单。”
“不用装了，我的病之前就有了，我早就知道了的。”唐雨猛地躺在了病床上，声音也突然失去了生气，像是脱了力，屋外轰隆一声，平地里竟是起了一声响雷，却是梅雨时节多见的雷雨来了。
“小雨，”林烟垂下了头，像是卸去了所有的伪装，攥得紧紧的右手轻轻松开，一张薄薄的纸张轻轻地落在了地，上面赫然写着病历单：姓名：唐雨；年龄：17；性别：女；既往病史：风湿性心脏病……
“轰轰隆……”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滴滴豆大的雨啪啪地砸在玻璃窗上，一下子黑得透彻的天也不时被张牙舞爪的电光照得透亮。屋外的天，屋里的人，竟是一般地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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