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禾从来没有查人手机的习惯，可那天陈嘉渝的手机偏偏就在她面前响了。两条短信，接连提醒。犹如有什么神秘力量催使一般，林小禾没犹豫就打开短信。
第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话：“我本不想打扰你的幸福，仅想偷一天爱情罢了。”
第二条却又期期艾艾跟进来：“但我突然发现，我忘不了那一天。”
这两句话直看得林小禾胃里一阵翻腾，陈嘉渝从洗手间回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一脸淡笑。林小禾捏着陈嘉渝的手机，恨不得照着他的脸砸过去。但思索许久，她还是以一贯的冷静态度克制了自己。
“你手机响了，我打开了你的短信。”
陈嘉渝停下了正在擦手的动作，微微一滞，却又抬头轻轻笑了：“嗯？公司的事？”
林小禾抿了抿嘴，她爱了陈嘉渝六年，这个人占据了她整个少年时代直至成年，她在几分钟以前，都以为她会爱他一直到死。
林小禾沉默着把手机递过去。
只一眼，陈嘉渝的脸色就变了，忙不迭开口：“小禾你听我……”话音却截止在林小禾的冷笑中，他再没说话。
从过去到现在，林小禾都冷静到不像个女人，她从不无理取闹。任何事情发生，她都只会露出那种讥诮的笑容，正如她坐在棋盘前看着黑白胜负的样子。
陈嘉渝苦笑：“我送你回去，等你想听我解释的时候，我会和你解释。”
林小禾几乎咬碎了银牙，然而沉吟半晌，她还是抬脸轻轻一笑：“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然后，她悠然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小包，头也没回出了咖啡厅。
等？混蛋你等一辈子吧！
一切恶毒的话在林小禾心里翻来覆去，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她认识陈嘉渝的时候仅仅十七岁，刚刚入段，除了围棋水准已经步入成人社会以外，其余的一概一知半解。
那年，她穿着制作精良的旗袍，去协助陈嘉渝他们企业赞助的比赛。那场比赛几乎全是三段以上选手，她完完全全是因为面容姣好而被选去陪赞助商下指导棋的。
而那个棋艺极烂，却对围棋极其感兴趣的土豪，就是陈嘉渝。
纵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林小禾也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陈嘉渝，真是该死的好看。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休闲西装，一脸无辜纯净的笑容。他不像个商人，像个天使。
滴！滴！
林小禾被迫回神，身后的汽车一直在按喇叭。林小禾转头，坐在汽车里的人一脸欠扁地看着她：“你在这儿做甚？”说完，还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林小禾忍俊不禁，拉开车门坐进去。
秦景是个人物，林小禾觉得自己在这么悲伤的时候遇到他都还能笑出来，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这人的存在就是个笑话，在林小禾心里，他就是喜剧之王。
“说吧，今天发生什么事让你如此明媚忧伤？”
林小禾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愁苦成什么样才会让秦景一眼就看出来。
“陈嘉渝前两天去鼓浪屿了。”
“嗯。你突然发现他不是自己去开会，而是带了小蜜？”
林小禾诧异地转头看一脸无所谓的秦景：“你怎么知道？”
秦景勾了勾嘴角：“大爷我料事如神。”
林小禾一腔悲愤让秦景搅得没了踪影，剩下的只是浓浓的烦躁。
“我今天真想骂脏话，abitch,alwaysabitch。还发短信给陈嘉渝，说什么我不打扰你的幸福，只想偷你一天爱情。这女人是个作家吧？”
秦景也震惊了，不过他震惊的内容是，陈嘉渝快三十岁的人了，居然玩纯情玩上了瘾。这种明显胡说八道的假爱情，居然能打动商场老油条陈嘉渝？
“长姿势。”秦景只能佩服。
林小禾正在气头上，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练广播体操的，长什么姿势！”
秦景笑嘻嘻转头：“你别冲我……”
“看车！”林小禾一句话喊出来已经晚了。
傻瓜秦景说话不看路，车擦着人家的车身就过去了。先别说对方什么车，他这台奔驰也不是小价钱。
今日未看黄历，一出门处处是祸。
俩人一下车就傻眼，好死不死，这么多车偏偏撞上一辆宾利。爱财如命的秦景当即脸就白了，几乎要眼泪汪汪坐地大哭。
林小禾又翻了个白眼，跑去敲宾利的车窗。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极为苍白阴冷的脸。
好像吸血鬼！林小禾差点吓得晕过去。
那人对自己的车被碰了没发表意见，只是定定地看着林小禾，跟她掘了他家祖坟似的。林小禾恨不得落荒而逃，却还硬着头皮假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撞了你的车，但我们会赔您的损失。请您下来看看，我们协商一下赔偿事宜好么？”
车里人没动，还是盯着林小禾看。
大夏天的，林小禾硬是让看出一头冷汗。
“林小禾。”这人眉头皱得和沟壑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林小禾愣了一下，细细打量这人，硬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如此奇特的长相。秦景也跟着过来，颇为纳罕：“你认识？”
林小禾摇头，那人却自顾着打开副驾驶车门，冷静地发号施令：“林小禾，上车。”
秦景跟狗腿子似的赔笑：“呃，我的赔偿……”
那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没事，让她上车。”
秦景在一秒之内迅速叛变，等林小禾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只能从车镜里看到招着手渐渐变小的秦景。
这个卖友求荣的混蛋！林小禾腹诽，却还没忘刚刚的疑问。
“呃，我们认识？”
开车的人没转脸，理直气壮：“不认识。”
林小禾想了想，觉得开宾利车的人应该不至于把自己倒卖了。于是先放了一半心，才接着问：“那让我上车的原因？”
“闭嘴，我在开车。”开车的人很不耐烦。
林小禾更不耐烦，她的心脏已经在一波三折的戏剧性冲突下不堪重负：“你大爷的，你不认识我，凭什么我要上车啊！”
“呵。”开车的人冷笑一声，反应机敏地讽刺道：“这就要问你了，你又不认识我，你上车干嘛？”
林小禾语塞，她不擅长记人，对方一口叫出她的名字，让她以为这人是什么比赛的赞助商。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一点，就是不要得罪赞助商。
“放我下车。”车越开越偏，几乎要到城郊。林小禾怕了，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变态？
车没停，一路驶入一旁的住宅区。林小禾知道这里，出了名的高干聚集区，几乎都是老干部在休养生息。
“下车吧。”车停下了，林小禾跟着下来，气氛太肃穆，倒弄得她有点紧张。
这时候那人却有点犹豫，站在那似乎在想什么，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半晌，他开口：“我妹妹喜欢你，你每周末来陪她下会棋。”
有钱人的通病，完全不听人在说什么。
林小禾知道了前因，俨然已经做好接这个事的准备，却忍不住拿乔：“凭什么啊？我是棋手，又不是保姆，给钱就能干活。”
那人好看的眉毛很快蹙起，又恢复了阴冷可怕的样子：“我不要你修车费。”
林小禾冷笑：“谁撞了你的车你去找谁。我从来不做免费劳动力。”
那人一听，突然就笑了，脸色的阴霾犹如见了阳光的晨雾，散得飞快：“你是个商人，根本不该做下棋这么风雅的行当。涉及到钱的事，都是小事，我付你钱，你来陪嫣嫣下棋。”
林小禾让这句话刺得心里直疼，陈嘉渝也曾这么说过她，说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清丽高贵，却没想到挖开居然是金骨银血。
他一开始，本就爱着那个执着于棋盘厮杀，肃静冷艳的她。而退去那层身份，她不过是个债台高筑，每日需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灰姑娘。
“呵。”林小禾鼻酸，却没打算在陌生人跟前示弱，赌气一样说：“我陪棋一下午一万，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人点了点头，迅速成交：“没问题，你倒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林小禾目瞪口呆，从未想过宰人原来是如此简单易行的事。
谈好价码，俩人愉悦地进了院子。
“少爷，你回来了。”
刚跟着进去，里面在给狗放食物的阿姨便看到他们，不动声色看了眼林小禾。林小禾轻笑，原来这时代还有被叫少爷的，于是她故意压低声音问：“少爷，你叫什么？”
那人转过头像看怪物一样，说：“你叫我什么？”
林小禾吃了一路鳖，难得见这人失色，不由得心情畅快：“少爷，需要我服饰您更衣么？”
那人飞快地转过了头，半天没说话，只快步往里面走，脸上却不可掩饰地带了些赧色。
一路无话，俩人进了屋。
林小禾有些无聊，房子空旷得吓人，几乎没有人气。
“苏子尧。”
“嗯？”林小禾没听清。
“我的名字。”
“哦。”
名字这种东西，在林小禾看来，仅仅是个代号。比起让她记住太多人的名字，她觉得记得一个人的特点要更为容易。
比如，那个天使面孔的四国混血儿——陈嘉渝。再比如，这个皱着眉头面容清冷的中世纪吸血鬼——苏子尧。
这种心里贴标签的秘密方式，让林小禾觉得愉快。
很快走到二楼，苏子尧很小心地敲了敲门，表情突然温柔如朦胧的月色。
林小禾觉得好奇，什么样的哥哥，才会用尽一生的温柔，对待自己的妹妹？
门很快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容。
“哇。”少女没看哥哥，却诧异又惊喜地看着陌生的来客。
林小禾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龄，个头偏小，一张明显带有异域风情的面容，微微张着口的样子毫不掩饰地彰显出她的可爱美丽。
像只小兔子，讨人喜欢。
“你好，我是林小禾。”林小禾先伸手，笑得恰到好处。
小兔子“唰”得脸红了，低下了头，两手抓着睡裙的边，紧张得几乎要撕烂裙角。林小禾心一软，几乎让这个温暖的场面抚平了一天的伤感。
“别怕，我陪你下围棋好不好？”林小禾尽量放低声音。
小兔子没抬头，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红色已经蔓延上她的脖子根。
林小禾就这么进了屋，出乎意料，这间屋子并不像是这样一个女孩该有的屋子。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仅仅是黑白二色构成，一张床，床边上放着椅子和棋盘。
苏子尧像看出林小禾的疑问，解释说：“嫣嫣爱棋如命。”
林小禾微笑颌首，自她成了职业棋手，不知道看过多少爱棋的人。请她去下指导棋的，大多家世优渥，总做出一副醉心黑白二色的姿态，高贵的很。
这些人从来不会明白，像她这样从小由母亲骑着三轮车送去老师家中，被剥夺一切爱好和休息时间，被勒令去棋盘上厮杀，来夺得生存权利的人——对围棋抱有的情感。
这种情感超越一切理想，生存的野性本能，在棋盘上展露无遗。
林小禾微笑，征求小姑娘的意见：“我让你几子？”
小姑娘蓦然抬头，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十分不可思议的样子。林小禾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苏子尧却显得有点紧张，黑色的眸子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急色。他对林小禾说：“嫣嫣下棋下得很好，她想做职业棋手的。你们互先就好。”
林小禾愣了愣，点点头：“好。”
猜子，林小禾执黑。
她很少和业余棋手互先下棋，但苏子尧那么说了，她也就放心的下。毕竟她成为棋手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如果这个小姑娘真能参加入段考试，那应该是不可小觑了。
可刚开序盘，林小禾很快便察觉到，她很弱。可能没有太糟糕，可远远达不到入段水平。
这盘棋下得毫无悬念，不到中盘，小女孩脸胀得通红。
“我认输了。”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完，眼泪便吧嗒吧嗒掉到棋盘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苏子尧脸色大变，忙上前来拍着妹妹的背：“嫣嫣，别着急。只是一盘，别哭。不怕，我们继续下……”
小姑娘却像是没听见，紧握着拳头，低低呜咽着，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声音，喑哑得渗人。呼吸则像是被人堵住了气管，紊乱成一片。
林小禾也吓到了，站起身来手足无措。
“要叫医生么？”
苏子尧没理林小禾，只是紧紧抱着嫣嫣，大喊：“陈医生！陈医生！”
门很快被打开，几个护士医生身手利落地帮嫣嫣插上了点滴，这时嫣嫣已经几乎没有声音，缩成一团，很难受皱着眉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林小禾站在一旁，看一群人忙忙碌碌，看苏子尧着急上火，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更糟糕的是，她明明知道可能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却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半个小时，林小禾觉得漫长过一个世纪。
换她开始拽着自己的衣角惴惴不安。
苏子尧安顿好了妹妹，几乎粗暴地把她拽出了房门：“你是为了报复么？”
林小禾没懂。
苏子尧在原地转了一圈，咬牙切齿：“为了报复我的不礼貌，你就要在棋盘上狠狠杀掉我妹妹么？”
这次林小禾明白了，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却从血液中某个地方蔓延，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全天受的委屈终于爆发，眼泪跟下雨一下猝不及防掉了出来，让她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你觉得我是故意？”林小禾姑且将这种情绪称为棋手的尊严。她可以下指导棋，也不在乎下假棋。可一个人却认为她会将私人情感带入棋盘肆意报复，却让她不能接受。
这么多年来，她近乎已经忘记什么是自己的难过和情绪，今天却找到了一个借口，让这些委屈全数爆发。
“如果你要我陪你妹妹下假棋，那你事先可以告诉我，我自然会配合。你在告诉我互先以后，却因为一盘我并没有隐藏实力的棋而将罪名强加在我头上，你认为这合理么？”林小禾哽咽着，几乎像个怨妇在控诉。
她知道她在借题发挥，更知道她失去冷静地原因。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原来陈嘉渝的背叛，对她打击这么大。
苏子尧愣愣地看着林小禾，所有的怒火都被浇熄在她的眼泪里。他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比她哭得更像是洪水倾泻。说实话，他被吓到了。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他的错。
之前也有职业棋手来家里陪嫣嫣下过棋，但是他都没忘记要交代这件事。可是林小禾今天出现的太意外，以至于他没想到要交代。
等开始下棋的时候，他说互相，以为自己给了足够的暗示。却没想到林小禾是个笨蛋，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俩人都知道此时的气氛十分诡异，需要理智得控制一下。可是林小禾却无法收拾得了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情，苏子尧也无法说出对不起是我迁怒于你这样的话。
“我妹妹身体不好，马上要动手术。我希望，她有活下去的动力。”僵持许久，苏子尧紧握拳头，十分艰难说道。
林小禾心里也明白，但哭得太久一时受不住，还是抽抽噎噎的。
“唉。”苏子尧低低叹了口气，竟然走上前抱了抱她的肩膀，甚至很温柔地帮她擦掉了眼泪。她脆弱到无法拒绝这样的温柔，也说不出一句谢谢。
这一天，真是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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