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青春,无须多言 > 三

??在乡下老家疗伤的那一个月时间,仿佛是我记忆里的一个临界点。那之后,每当我想起那段岁月,想起那漂浮在大佛崖上空的朵朵流云,那摇曳在叫鸡梁成熟的月春风中的婆娑竹影,那蜿蜒曲折和缓轻柔渐行渐远到远方垭口的无名小河,那坐在小河边光着脚叼着小草静看水中倒影的年少的我,我就会有一种莫名忧伤的感觉,恍若隔世。

    四月中旬的时候,我的右手已经恢复了自由。我也因此可以在傍晚时候,和老家周围的邻居打打输赢不过十几二十块的麻将。那个时候的我,早已把那即将到来的高考抛在九霄云后。因为前几年的荒废,我原本拔尖的成绩早已泯然众人。高考之于我,就像世界杯预选赛之于中国男足,过程只是一个过场,结果,早在过场之前便已注定。但我老汉却像任何一个顽固不化打死不服输的球迷一样,坚信我会像二零零二年的中国队冲进世界杯一样,在高考之后,进入川内某所一流高校的殿堂,频频打电话来催我返校。但我老汉忽视了当年国足冲进世界杯的种种先决条件:日韩作为东道主直接进入世界杯,沙特伊朗这两支西亚劲旅被分在同一个小组,未与中国队短兵相接。避开了这几个冤大头,中国队只要不再重蹈阴沟翻船的覆辙,进世界杯,自是理所当然。而我要想在高考中取得突破,先决条件是不考数学英语政治历史这几科冤大头,而且在语文地理这两门传统优势科目上超常发挥。但众所周知,在现行的高考制度下,这是不可能的。

    我当然不会为了这样一场可望不可及的高考,放弃在老家安逸的生活,回学校去续受煎熬。但老汉的电话越来越急,要不是他当时在外地出差,我肯定早就被他亲自抓回去了。最终,我和老汉还是在电话里相互妥协,我可以暂时不回校,但条件是要在村里借套教材,在大伯的监督下,自己复习,直到五一长假结束。

    在大伯大婶的张罗下,我很快借来了村里仅有的几本高中教材,包括一本地理,一本历史和六本英语。村里就两个高中生,一个是村长的儿子,比我大一届,现在已经混成了村里的干部,去年高考后就娶了媳妇,最近刚当了爹。我和大伯去村长家借书时,村长热情地找出垫床脚的地理和历史,而其他的书,村长说实在记不起扔到哪里去了。那六本英语则因为看不懂的缘故,被村长视为天书,放在搁衣服的箱子里。村里另一个高中生据说叫吴燕,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女孩,据说还和我在同一个学校。但我却对吴燕这两个字毫无印象。我和大婶到吴燕家借书时,被正在宰猪草的吴燕她妈告知书都被吴燕搬到学校去了,快高考了,要抓紧复习。

    在四月份剩下的日子里,我每天被迫花两个小时坐在老家的堂屋里,爷爷的遗像前,看高中教材。大伯偶尔会问我些自以为深奥的问题,比如哪年土改,哪年粉碎四人帮,我一一对答如流。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历史学得好,而是因为大伯的记忆库里只有这两件让他欣喜的事情,在多年寒暑假回老家探亲的日子里,我无数次的听大伯述说过那两段好日子的故事。

    在每天面对教材的那两个小时里,我更多的时候像个多情的才子,写些多情的文字。后来我发表在市里报纸上那篇描写老家山水的文章,就写于那个时候。

    我永远记得那年的五一长假,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那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假,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也就过了。许多年过后,记忆只是发黄的相片,模糊斑驳。而对于我来说,那个假期,有我终生难忘的记忆。我经常在梦里重温那个初夏的味道。

    五一那天,天气像前几日一样晴朗,甚至可以说晴朗得过了头,太阳晒得人有点晕。吃过午饭的庄稼人开始聚集在张李四家打麻将。我由于连日来手风不顺,自觉退居二线,让操劳了大半天的大婶上桌过瘾。

    大婶搓了两把,连放了两个满,似乎觉得是我在旁边惹她晦气,于是说吴燕昨天下午已回家了,支我到她家去借书。

    “现在太阳好大哦。”我很不情愿。

    “就要这哈克,迟点克呐鬼姑娘又不晓得跑哪点克了。”住吴燕对门的周老头闭着眼睛边搓牌边说。

    “听斗没,就要这哈克。”

    我极不情愿地走向吴燕家。管他的,借两本语文读本来看也好,反正整天也无聊,我这样想。

    来到吴燕家,吴燕妈正在门口和几个村妇闲聊,见我来了,忙招呼我进屋。

    “吴燕,吴燕。”吴燕妈一边叫着吴燕一边忙着给我倒茶。

    我接过茶,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屋里有些凌乱,墙角处有半袋用剩的化肥,几张条凳杂乱地摆放在屋子的四边,中央是一张方桌,桌上的黑漆有的已经脱落,但经年累月的油渍填补了那些空缺的部分,使桌面整体看上去仍然呈黑色,桌上有个碗,碗里面盛着中午吃剩的菜。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两幅遗像,应该是吴燕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遗像下面是一台有些年月的21寸长虹彩电,彩电旁的竹制茶几上凌乱地放着温瓶水杯装茶叶的小铁盒等等物什。我的正对面,一道门紧闭着,一道门半掩着。紧闭着的,应该是吴燕的房间。

    “你个死姑娘,吃了就睡,又没喊你割猪草,躲啥子躲嘛!快点起来,你张大伯的侄儿来借书了。”说着,吴燕妈拍了拍那扇紧闭的门。

    “不好意思,这鬼姑娘。”吴燕妈有点歉意地笑着望着我。

    “不关事,不关事,在学校读书累了,回家来补哈瞌睡正常的。”

    “呵呵,这鬼姑娘,关读书啥子事哦。赶你差远了。”

    “哪点哦,我屁得很。”对老家人民的恭维,我习惯性地以实事求是的态度面对。然而在老家人民看来,我这种态度正是因为胸有成竹而表现出来的谦虚。

    正说着,刚才紧闭着的门‘吱’的一声开了。从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和年纪相仿的女孩,比我矮一头的个子,齐肩的黑发,五官的排列给人一种普普通通的感觉,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内向羞涩不善言谈的类型,刚睡醒的脸上飞着两片自然而然的红晕,让人联系起我们学校背后那片桃花。吴燕见了我后,先是一惊,然后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瞥向别处。

    “这个是张蜀,你张大伯的侄儿,回老家来耍,忘了带书,你帮人家找几本书,好好复习一哈,都要高考了。”吴燕妈见吴燕出来了,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一边说:“我走你五叔那点克一哈,你有啥子不懂的就问一哈人家张蜀,人家学习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几班的?”

    “六班。”吴燕的声音很细很弱,像这个季节随风飞逝的柳絮,眨眼就没了踪迹。

    我努力地寻找着柳絮的踪迹,努力地回忆,“哦,六班,和刘雨辰一个班的,我咋个没看斗过你安?”

    吴燕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我突头突脑的问题。

    “你要啥子书?”

    “哦,随便找两本语文读本就是了,反正都是做个样子,过不了几天就回家了。”

    “哦,语文读本啊,我一直都搁在屋头得,考试又不考,懒得看。我找一哈斗。”说着,吴燕转身进了里屋。我闲着无事,也跟了进去。也许这样做显得很冒昧,我知道很多女生都不肯轻易将自己的闺房展示给一个陌生的异性。她们总是小题大做地守护着那扇小小的房门,好像那里面藏着最隐秘的隐私。而实际上,除了衣柜里与男生不同的内衣,以及某个抽屉里五花八门的卫生棉,她们的卧室里根本没什么好值得隐藏的。而即便是这些少女时代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不久的将来,当她们和她们的男人居住在一起后,也会彻底地失去隐藏的价值。那时,她们曾经极力隐藏的卧室里,卫生棉被随手扔放在床前某个顺手的位置,角落的纸篓里躺着饱含精液的避孕套和擦拭爱液的纸巾,走廊或者就在卧室里,几根铁丝上晾着各式各样红的黑的花边的蕾丝的引人遐想的内衣。

    然而吴燕却对我冒失的行为毫不在意,也许是因为这间房间并不完全属于她自己。房间门后放着锄头铁铲等劳动工具,靠窗户的角落放着一口盛米的大缸,缸口用几张硬纸壳盖着。窗户前的木漆桌子上放着几本翻开的教科书,几个布满灰尘的墨水瓶,一支自来水笔,一些头花和别针。桌旁是一张刚挂上蚊帐的木床,蚊帐还散发着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樟脑味。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枕头边,稍微走近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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