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年一梦，弹指一挥。
如今弹起爹爹当年初见娘亲时奏的这把琴，爹爹月下奏琴，娘亲落花中翩翩起舞的情景不断浮现在苏流珀脑海之中，往事历历在目，却突然被命运纠缠不休的狂风吹散，前尘若梦般远去，昔日面容尽碎眼前。无情的尘世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独地在空荡的残酷现实里游走，与人心斗争，与命运斗争。
“娘亲，你还好吗？一定在责怪孩儿这么多年都还没有找到爹爹对不对？是孩子无能，娘亲——娘亲！”神思恍惚间，苏流珀手指挑不住琴弦，一声凄婉的弦音在夜空里惊起。
“怎么了？”就在他深陷沉痛的思忆无法自拔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轻和的声音，恍惚间他以为是温婉的娘亲在叫他，猛然回首，只见皎洁清辉下，一袭缥衣的女子正站在身后关切地望着他。
“听到你的琴音就过来看看。”冷箫从月光里向他走来，眼中有隐隐担忧之色。在幽篁林中听过他绝妙的琴音，这样琴艺卓绝的人怎么会失手？其音声声凄绝若泣，似是有什么心事。
“没事，想起些往事罢了。”看清眼前人，苏流珀定了定神，缓缓道。
“在这里住得惯吗？”顷刻间，他恢复了身为凝风阁二阁主的一贯口吻。
惊讶他霎那间情绪的转变，却又无法问出口，自己终究只是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罢了，不久便会离去。于是隐匿住眼中的担忧，冷箫淡淡回道，“住得惯。其实只要能让我与弟弟有一席屈身之地，我们便以满足。苏公子相助我们的实在太多，冷箫无以为报，今后公子若有事请尽管差遣。”
“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便离开吧，我救你不是为了要换一个下属。”悠悠吐出句，言语里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原来她所思也像世人那般庸俗，凡事都讲求趋利避害？
“那是为了什么？”听出他话语里的不快，冷箫疑惑难解，如今天下人哪个不是利字当先，他若不是为了这个，这样尽心相助又为了什么？
“凝风阁生来就是与武林各派水火不容，他们要迫害的人，我们就要救下。"苏流珀也淡淡地说着，一声长叹，"其实这些年里，阁内收留的如你这般的人已是不计其数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命运，这里不过只是一个栖身之所，日后如何走都看他们自己，凝风阁从来没有强求。”
“原来凝风阁竟是这样？阁中人都有与我相似的遭遇？”听到这样的解释冷箫难以置信，原来江湖上一直恶名昭著的凝风阁竟是这样的存在？原来那日青云山上如猛虎出笼般凶残地追着各门各派的阁中弟子，身后都有着这样的缘由？因为曾经被自己相信的人迫害过，眼中才会燃起那样可怕的愤怒。
可是、凝风阁里无论是稳重沉静的青岚、谦逊有礼的卓云还是活泼开朗的惜红，在他们身上冷箫却一点也看不出原来他们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青岚、卓云、惜红，他们当年都是流落在外的人，家族遭遇祸事或自身凄苦无路，被凝风阁遇上就收留了下来。”冷箫流露出的不信苏流珀尽收眼底，“阁中大多弟子夜都是这样的身世，其中也不乏出身名门世家，他们改了姓名聚集在凝风阁，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武功、各自要完成的执念。当然，也有些人重伤痊愈后如同重生，看破情仇恩怨隐世去了，留下来的不过都是像我们这样看不开俗世恩怨，一定要求个了结的俗人罢了。”
“那你——”听到这里，冷箫脱口问道，莹亮的眼眸里闪着光亮，身为阁主的他身上又有着怎么的往事呢？
“开不看尘世恩怨，注定要在这个江湖里浮沉至死。”他的言语中透着绝望般的死寂。
寂寥萧索如此，与当日幽篁林所见潇洒翩翩、指点江山的苏流珀判若两人。
冷箫默然。沉思半晌，突然间轻笑一声，“如此看来世上除了凝风阁，恐怕我也是别无去处了。”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被仇恨消磨得全无生气，清癯的面庞上浮现苍白，她陡然心头微微疼了起来，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注定要走上与他同一条路的自己。
“回想起以前自己太不谙世事，如今爹娘离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能。”虽然早知真相的爹爹临别之际眼中只有不舍与痛惜，只字未提报仇的事，可看到高展风这般肆意妄为，她如何能轻易放下此仇此恨？如果不阻止，凌义山庄不过只是他虚伪面目下众多牺牲里的一个罢了，宽恕无法消除他的残酷。如今他已成为盟主，是不是再没有力量可以阻挡他的残忍杀戮了？
苏流珀静静看着她说出这番话，隐匿起内心的不忍，半晌无话。
只因选择留在凝风阁中的人，谁也没有资格去劝谁。
“苏公子，以前我对凝风阁有偏见，对你亦是如此，现在我要向你致歉。我知道凝风阁绝非江湖传闻那样可怕冷血、杀人如麻。然而恰恰相反，你们才是真正地维护公义、救赎人性，你们只是选择了一条更难行的路罢了。可为什么要放任被天下人误会，要以这种千夫所指的处境存在下去？”即便明白了他们行止的缘由却始终不懂为何要忍受着所有人的诬蔑而不去辩解。
“这才是所谓江湖的真正面目，是非善恶从来都是强者定下的，光鲜与寥落背后的真相是深不可测的寒潭，让人靠近便觉得寒意刺骨。既然无力改变这样人性扭曲的现实，那就只有重新创造一个，人生在世，所作所为不过求个问心无愧，旁人如何言语又有什么干系？"月光下，苏流珀目光望向虚空，镌刻般的侧颜俊美如画，只是看上去太凄凉太寂寞。
"这样不辨黑白的流言，听多了难免要迷失本心，若你有一日能强大到让所有人敬畏，那些言语自会消弭无踪。”
今日这番话不知是说给冷箫听，还是说给麻木欲死的自己听。这样千人所指、万人责难的日子，他何尝不曾绝望想放弃，可是除了以平静无澜的姿态面对阁中众人，以洒脱不羁的姿态面对江湖，他还能够做些什么？
他若倒下，大哥和爹还有被杀的娘和藏剑山庄众人该何等失望，阁中背负相同身世命运的人又该当如何？
多少年了？被这个颠倒黑白的江湖抹上过多少恶贯满盈的罪责，他却只有掩住内心的躁动淡然处之，做自己问心无愧的事，甘之如饴地当着这个“魔鬼组织”的主事人。却不想在今日，面对眼前女子冷漠双眸中不时闪动的关切的光芒，他的内心竟有隐隐的不平。第一次，对一个局外人他想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传言那样不堪入目、恶贯满盈。
只是他不知道有时候，解释已经是一种脆弱和动摇的表现。
青云山一役后高展风顺利登上了盟主之位，继位后连续展开多次商讨，召集众门派、武林侠义人士一同追查林盟主遇害和凌义山庄祸事的缘由。忙前忙后，费尽心力。
其间，有人主张应将冷氏姐弟从凝风阁要回来说个清楚，更有人说冷氏姐弟已经叛入邪道与凝风阁沆瀣一气，也毁了冷庄主的一世英名，这样的叛徒应该抓回来处置……种种提议却都被高展风一一拦下，“众位稍安勿躁，我想两位世侄不过是少不更事才所以才被凝风阁所欺，请大家对他们网开一面，若是老夫能尽快查出真相，相信他们明白过来，就会回来了。”
“盟主，别忘了青云山那次冷箫竟帮着凝风阁来对付你，保不齐以后他们会连成一气来对付你和我们中原武林。”
“多谢各位关心。若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只能怪高某无能，查不出真相无法为自己洗涮冤屈，与人无尤。不过请放心，有高某人在一日，便一定竭力保武林周全，与凝风阁对抗到底。”
“盟主……你这是何苦？”对已经叛变的故兄之子如此宽厚，高展风的仁德让众人敬佩不已。
就这样，初继位的高盟主，以义薄云天、不忍惩治义兄血脉的仁义慈善，迅速赢得了空前的武林威望。
这一个多月，冷箫每日带着弟弟勤奋练武，新继位的高盟主的震天威名和江湖上不辨黑白的蜚短流长，听得多了冷箫也就把它们当成了笑话，只求问心无愧便好。
那夜苏流珀的话始终徘徊耳畔，若自己能够变得强大，便能让一切谬误消弭无踪。是的，若没有高强的武功，她或许连高展风的毒手都逃不了，还谈什么报仇。
苏汐琏和苏流珀自从得到苍狼帮的线索便一直忙着调查当年的事，可惜毕竟时隔太久，一直苦无消息。
一日凝风阁接到飞鸽传书：盘踞长江下游的游龙帮近日聚众作恶，频繁滋扰沿江百姓，短短几日已洗劫多个村庄。于是苏汐琏派苏流珀前往，务必要将这帮奸恶之徒一举拿下。
次日凝风阁二阁主便带着青岚、惜红、冷氏姐弟和二十弟子出发南下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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