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诧异,荣氏位分仅在正七品,按规矩是不能乘坐肩撵的,若是皇上赏赐便另当别论,如今来看,她当日的恩宠,当真不薄。
肩撵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看了她一眼,只见其面色并不好,比中秋那日略有些消瘦了,此时面色隐约带着些怒气。见了我,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然而并未下撵,只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许久才笑道:“原来是沈美人,姐姐的穿扮如此素净,我远远瞧着,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当真是失礼了。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宫中即便位分再低的嫔妃,服饰与宫人也有明显的差别,她如此说,分明有意挑衅,且她位分不及我,本因下撵行礼,然而见其并未有此意,我也不恼,淡笑道:“无妨,我平日鲜有外出,便不在穿扮上多费心思,不怪妹妹。”
荣氏点点头,轻笑道:“是啊,女为悦己者容,姐姐自入宫一直未承宠,无悦己者,自然不必费心装扮,到是省了不少金玉珠翠。”
我凝视她片刻,听闻她如今只有十六岁的年纪,许多宫人熬到二十五岁出宫,或是一生未嫁,随主子在宫中终老,也未曾得皇上侧目。而荣氏能在这最好的年纪一朝得宠成为主子,命好之余也自有她的过人之处。然而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恃宠生骄,肤浅张扬的女子。这样的性子,便注定她的得宠之路不会太长久。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望着她满头艳丽的珠钗,徐徐道:“妹妹说的自然在理,难得皇上喜欢妹妹,只有这上好的珠翠,方能用来妆点妹妹姿容,彰显妹妹的身份。”
荣氏未听出我话中的讽意,神色越发的得意,扬声道:“姐姐真是会说话,只是入宫这么久却不得皇上宠爱,我都替姐姐惋惜。”
她越发露骨的挑衅之言并未激怒我,心中为她的愚蠢哭笑不得,面上不温不火的道:“素闻妹妹恩宠厚重,我平时很少出来,对外面的事也不尽知晓,看妹妹的气色,想来这些日子妹妹定然盛宠依旧,使得皇上不舍妹妹方泽。”
荣氏闻言笑容一顿,嘴角略有些抽搐。
自连着七日的盛宠过后,承琰再未宠幸过她。使得她受了不少冷言冷语,如今我这一番话,自是戳到了她的痛楚。
只见其神色冷了下来,沉着脸道:“姐姐到是会装傻,有这会儿子时间,何不多想想如何能让皇上多看几眼,姐姐以公主之尊入宫,却居如此低下的位分,且不得宠,可真是让华国一点面子也无呢。”
看着她此时跋扈,再回想那日在华仪宫楚楚可怜的样子,当真可说是判若两人。
不待我说话,一旁的玉缘已忍不住皱眉道:“荣娘子这话说的也太放肆了些,我家主子居从六品,娘子居正七品,娘子理应下撵行礼问安,如今却坐在撵上与主子出言不逊,是否娘子不知规矩,还是丝毫未将宫规放在眼里?”
荣氏闻言,面色更为阴沉,怒斥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我与你家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插嘴。”言罢冲肩撵旁随从的宫人道:“去,给我掌她的嘴,让她知道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
那名宫人闻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荣氏,有些犹豫。
荣氏见状更为气恼,让抬撵的宫人将肩撵放下,走到那宫人面前,一掌甩在宫人脸上,喝道:“没用的东西,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那宫人生生的挨了这一掌,却又不敢捂脸,跪下道:“奴婢不敢,请小主恕罪。”
荣氏甩袖不再理会那宫人,转身怒视着我:“沈美人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宫女,今日我替你管教。”
我侧身将玉缘护在身后,冷声道:“玉缘是我的宫人,做错事我回去之后自会训诫,不必劳烦妹妹。我原以为妹妹也曾做过宫女,该是最知道宫女的苦楚,如今看来妹妹似乎不曾对宫人有半点体恤。”
荣氏最恨旁人提及她的出身,此时柳眉直竖,扬手朝我打来,我猝不及防,生受了这掌掴之辱,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荣氏尤不解恨,口中道:“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尊贵,你出身再高如今还不是受尽皇上冷落,如何有资格这样与我说话。”
玉缘惊呼一声,忙护在我身前,斥道:“娘子位分不及我家主子,怎可动手,娘子眼中半分规矩也没有了吗?”
荣氏转身坐回肩撵之上,耻笑道:“规矩?在这宫里得宠的就尊,位分又能说明什么,迟早有一天我会在你家主子之上。”
我紧紧的握着拳头,生生忍下了这奇耻大辱,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荣氏,一字一句道:“怕是不会有那一天,今日之辱,来日必当加倍奉还。”
荣氏轻笑道:“那我便等着。”说罢,吩咐宫人抬起肩撵,趾高气昂的离开了。
我紧握着双手,指甲竟生生折断了几根。原来,不是隐忍就可避开一切,荣氏,便是最好的例子。
今日之辱,犹如一根引燃一把干柴的火柴,在我心中生起燎原之火。原本犹豫不决的的心,从未如坚定,既然一生都逃不开这后宫的囚笼,我便不再逃避不再怯懦。我若还有要默默终老的想法,只怕今日这样的羞辱,日后只多不少,甚至比此更甚。从小我与母妃所受的羞辱与嘲讽,此时蜂拥至我的脑中,已被折断的指甲深深嵌进掌中。未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帝王的宠爱,甚至是承琰的爱,我都要得到。即便这注定是一条充满荆棘,鲜血染就的道路,我也会决然走下去。
玉缘并不知此时我内心的种种变化,红着眼眶低声道:“小主,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多嘴,小主怎会受这样的羞辱,您责罚奴婢吧。”
我看着她,喃喃道:“玉缘,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主...”玉缘不知我何出此言,还道我在怪她,面上更加惶恐。
我定了定心神,平静道:“你不必自责,方才荣氏处处出言挑衅,即便不是你,她也会寻别的理由来羞辱我。走吧,待会儿见了赵容华,什么都不要说。”
玉缘不安的点了点头,扶着我继续朝御花园走去。
到了隐月亭,阶下一片一片菊花开的正好,为这萧索的秋日填了几分生气,然而我已无心观赏。
不一会儿,亦颜携着芙月到了。
“那几个丫头如今越发笨手笨脚了,让妹妹久等了。”
我待她坐下后,笑着道:“无妨,我来时走的慢了些,刚坐下姐姐便到了。”
亦颜正要笑着说话,忽的止住了笑容,盯着我的脸,沉声道:“妹妹的脸怎么了?”
我心道不好,方才荣氏那一掌打的极是用力,此时必定有些红肿了,我勉强笑道:“方才不小心撞到了,不碍事的。”
亦颜何等聪慧,自然不信我说的话,蹙眉道:“妹妹到是撞的巧,能撞出这指印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玉缘,你来说。”
玉缘犹豫的看了看我,正要说话,我打断她道:“姐姐不必担心,真的没事。”
见我隐瞒不说,亦颜越发不高兴,神色不悦的道:“妹妹连我都要隐瞒吗?还是说你根本未将我当成姐妹?”
见亦颜有些生气了,我无奈的示意玉缘说下去。
待玉缘将方才的事细细讲述完后,亦颜已是忍不住一掌拍在了石桌上,恨声道:“我原本见她那日在华仪宫那般狼狈,这些日子又备受众人挤兑,对她本有所同情,岂止她竟如此骄躁,竟以卑微之身动手掌掴位分高于她的嫔妃,真当这宫中没有规矩了么?”
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见亦颜如此动气过,心中有些感动,出声道:“她的得宠本就遭人侧目,行为又这样不知收敛,本就自断前路,姐姐何必与她置气。”
亦颜斜睨了我一眼,“你到看得开,只是她如此对你,我如何都忍不了。此事你不必再管,我自会告知惠妃,惠妃协理六宫向来公道,必会为你做主。”
我摇头道:“我知道姐姐心疼我,只是我并不想将此事闹大,我虽受了委屈,却又何尝不是一个教训。方才在长街想必洒扫的宫人也看到了,此事怕是不说也瞒不了。”
“话虽如此,可你从未与她结怨,她何须如此。”
我回想起中秋那日,苦笑道:“中秋家宴,她受太后为难,而我却出尽风头,怕是那时候她便对我心存怨恨了。”
“这怎可怪你,若非要挑理,她该去找太后才是。想到她出身卑微,如今失宠却还如此猖狂,真真是可恨。”
我暗暗压下心中的恨意,幽幽道:“一切尚未开始,不怕没有来日。”
后宫永远是消息走的最快的地方,不到下午,我被荣氏掌掴的事便被传的满宫皆知。
听闻荣氏被懿元夫人好一顿训斥,承琰亦是下令将荣氏禁足。又赏了些东西到景宜轩,以此安抚。
身边的宫人显然对此结果并不满意,尤其是茜宝,自从知道此事后便极为气愤,此时更是忍不住抱怨道:“小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此时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小主呢,荣娘子倒好,只是禁足这样不痛不痒的惩戒。”
玉缘看了我一眼,忙小声呵斥道:“小主面前不许多言,传到外面去,没的给小主惹麻烦。”
茜宝闻言虽不服气,也只得禁言。
而我对此并未太过气愤,承琰虽下令将其禁足,却未明确禁足多久,或许一个月,或许半年或是更久,无人知晓。正是这未知的期限,才更让人惶恐不安吧。此时荣氏必然极为悔恨,也一定恨煞了我。
晚膳后,承琰竟来了。
行过礼后,承琰盯着我看了许久,忽而用手轻抚了我的脸颊。
他的手碰到我的脸时我不禁颤了一下,此时虽已不疼了,但是被触碰还是有些疼痛。
承琰见状将手移开,问道:“怎的还是这样肿,可有用药擦过了?”
他的语气中竟有一丝难得的温柔,我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低头答道:“已经用鸡蛋敷过了,想必明日就会消肿了。”
承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荣氏...朕原以为她胆小温顺,想不到竟如此狂妄。怕是之前的温顺也是在朕面前装出来的。”
我闻言低声道:“今日之事想来荣娘子也是一时冲动,并非有意。”
承琰冷笑道:“若这是无意,那朕到真想看看她有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温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此刻也定然悔过了,还请皇上不要再与她计较。”
承琰闻言,凝视我片刻,叹道:“她那样对你,难得你还肯为她说话。”
“皇上每日处理朝中之事已然辛苦,臣妾虽身份低微,却晓得后宫和睦,才能不让皇上分心。且荣娘子许久未见皇上,难免心中苦闷,臣妾同为女子,自然理解。”
承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难为你如此识大体,至于荣氏...”说到荣氏,承琰脸色一沉,“朕冷落了她,她该怪朕才是,何必迁怒于你。你不必再为她求情,朕自有主张。”
我知道方才一番话达到了效果,便低头不再说话。
承琰看着我,忽的叹了口气,语气复杂的道:“你可怪朕?”
闻言我微微一怔,我知他意为何意。我本出身公主,然而他却封了我一个低下的位分,且一直未宠幸我,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然而我虽心如明镜,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故作不知,露出不解之色,反问道:“臣妾为何要怪皇上?”
承琰轻叹一声,道:“没什么,朕还有些奏折未批,你早些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我温顺的应了,送他出去。
承琰走后,茜宝忍不住道:“小主方才怎么不让皇上重惩荣娘子,偏生还要帮她求情。她那样对小主,理应罚重些才是。”
我看了她一眼,笑而未语。
一旁的玉缘开口道:“荣娘子今日之举已经让皇上不满,虽是荣娘子做错,若是小主揪着此事不放,要皇上重惩荣娘子,反而会让皇上反感,认为小主是个锱铢必较之人。反之,小主越是大度,皇上便越是厌恶荣娘子。”
我微微讶异,玉缘这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是而方才在承琰面前才会为荣氏求情。我越是宽容大度,才会越称出荣氏的蛮横无理。
茜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但小主受了这样的委屈,奴婢总觉得太便宜了荣娘子。”
玉缘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小主的福气在后面,何必争一时之快。”
我心中对玉缘越发赞赏,她行事稳重,心思又细腻缜密,这样的人若是忠心,在身边可有大用,若是不忠,也定有大患。我入宫已有两月,这些日子每每出去多数是带着玉缘在身边,容瑾则留在宫中为我盯着其他人的行事。好在这些日子,我虽无宠,然而身边的人对我也未曾懈怠,而我却也不敢全然信任。
入夜,我只留了容瑾在身边服侍。想到玉缘,我出声问道:“你觉得玉缘如何?”
容瑾思索片刻,答道:“这些日子奴婢一直暗自观察,玉缘年岁虽不大,但却做事稳妥细心,明里暗里也对小主多有维护,奴婢觉得不妨再试探几回。”
我点头道:“如今除了你,我不敢冒然信任他人,但身边无可用之人,将来做事也极为不便,我会想办法试探她。当日是皇上吩咐内务府指派服侍我的宫人,若玉缘身后无主,便是最好。若有,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容瑾沉思了片刻,有些迟疑道:“小主的意思是...皇上?”
我望着殿外浓浓的夜色,幽幽道:“但愿是我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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