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乱了方寸的心动,又怎能在瞬间平复。
情愫在她未尝察觉的时刻,悄然萌生,发芽,扩大自己的根系。尽管地表显露出来的部分并不多,土壤下,却已潜藏绵延,根深蒂固。岂能在一朝一夕之间铲平?若是连根拔起,恐怕连带着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会动荡塌陷。
可怜情窦初开的少女,并不懂得这些,天真地以为,自己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它不存在了。
于是第二天上山,又见着晏云之的时候,她还微微一笑,主动跟人家打了招呼。
这时还好好的,后来便觉得不对劲。
晏鹤行说最近天气太好,腿脚痒痒,在观中坐不住,不负责任地将两个新徒弟丢下,又不知去哪里云游了。
负责任的好好师兄晏云之,便肩负起了教学督导的重任,主动代替师父指点一二。
可是,明显有些偏心,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桑祈这边。
其实桑祈剑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最近主要研习兵法,并不需要太多指点。见晏云之总在一旁坐着,只觉心神不宁,胸口小鹿乱撞,根本看不下去书。一炷香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书合上,愤愤道:“我说,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喝茶吗,非得在我对面坐着是怎么回事?”
晏云之抬起头,神色有几分诧异地看向她,一脸泰然自若道:“我喝我的茶,你看你的书,何曾碍着你?”
“碍着了!”桑祈没好气儿地抬手一指,理直气壮道:“你挡了我的光。”
晏云之顺着她的手,淡淡扫了一眼头顶,位于正上方的正午的大太阳,玩味地瞥她,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哦?”
……好吧,的确不是什么好借口。可桑祈还是厚着脸皮,打算硬撑下去,扬起下巴,蹙眉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道:“对啊,你看,我这眼前,都有一大片阴影了,看不清书上的字。看不清啊看不清……”
说着,还抬手用力戳戳桌面上晏云之投下的一个小小暗影,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晏云之在她要杀人的目光中,平静地抬起衣袖……啜了一口茶,正色道:“师父不在,做为大师兄,晏某有义务替他看管好你和小师弟。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就是,不用这么害羞。”
他哪只眼睛看见自己这反应是害羞了,桑祈无奈地站了起来,走到他旁边,扯着他的衣袖往起拽,边用力边道:“那师兄您行行好,还是赶紧去看看小师弟吧,他去跑步已经半个时辰没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让狼给吃了,做师姐的我甚为担心。”
要说她力气也确实不大,晏云之看似清瘦,却属于结实紧致的类型,拽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
桑祈只得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剜他,又悻悻坐了回去,闷头看书不说话。
眼睛死死地盯着书页,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暗暗瞄着对面那挺拔俊秀的身姿,桑祈悲哀地觉得,自己上山来绝对是错误的,这书是没法看了。
同时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又暗自揣摩着,他就这样坚持和自己坐在一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说……他也……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便马上又被另一个压下去。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连连喊着,不会的不会的,他都已经有苏解语了,珠玉在前,怎么可能对你有兴趣,桑祈你也太自作多情了,真不害臊。
于是不知不觉,面色也羞愧地显出几分赧色,怕被对面的人看穿,干脆把书立了起来,为了挡脸,整个人都快贴在书上了。
目光却好似一只调皮的蝴蝶,时不时地,还是从书脊上方轻盈掠过,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一旦碰触到他的肩头,又赶忙打着旋儿回落。
只见过了会儿,那袭白衣动了动,晏云之好像突然想开了似的,不用她驱赶,自个儿走了。
桑祈下意识地把书拿远,探头一看,桌上的茶已经喝完了,门口闫琰也刚好回来。眼见着他落落大方地过去帮闫琰拿汗巾,询问今日练习的情况,亦是一副师长般严谨有度,谆谆教导的样子。
刚才还说服自己,千万不能自作多情地揣度他人心思的她,不知怎地,又感到些许失落,抿着唇,回眸继续看自己的书了。
他在,想让他走远点。
他走远了,又想让他来。
桑祈真觉着,自己矛盾纠结,简直状若疯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他陪她一起解读兵法,与她一同练剑。虽然也会对闫琰指点一二,可是一来闫琰大部分时间在做枯燥乏味的体能训练,二来现在主要练习的是桑氏的枪法。所以,能教导的也不多,主要还是关照这个师妹。
桑祈觉着,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根弦。
他的一拂袖,一转身,挥剑时的衣袂飘飘,答疑解惑时的认真专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地将她拨乱,震颤经久不息,整个灵魂都在发出时而愉悦,时而悲戚的蜂鸣。
……
摔!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把这份心思放下的,不是吗!
终于,在又一次师兄妹一同练剑,她飞身辗转之间,与晏云之擦肩而过,看着离自己极近的俊朗容颜,闻到他身上清香的草木气息,心跳整整漏了一拍后。
桑祈突然非常生自己的气,回落到地上,恨铁不成钢地干脆将剑一摔,愤愤道:“不练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连声招呼也不打,气冲冲地大步跨出了观门。
闫琰被她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挠着头走过来,问晏云之:“她这是跟谁置气呢?就因为打不过你?至于么……又不是第一天打不过了……”
晏云之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一丝颜色,自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长眸微眯,将她的剑捡了起来,淡淡道了句:“谁知道呢。”
桑祈一路下山,回城,跑到谢雪亭边,坐下来拨弄草叶玩。学着闫琰之前的样子,随手拿起石子来,用力丢进河水里,看着它们打出水花,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沉入河底不见。似乎愁绪也可以,随之被带走。
闷闷地发泄了一会儿后,她站起来,缓缓沿着河堤漫步,凭着记忆寻找到一处位置,站定后,认真比划道:“这里是晏云之,这里是苏解语。他们当时一起在这儿作诗,看起来特别般配,想来彼此笔下的意味,应该都能理解得分明。”
而后又换了另一个地方,继续比划道:“这里,苏解语放弃名次后,回到这儿来找晏云之。当时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就如同真正的群星拜月。”
径自私语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天,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了。变得如同晏云之说的那样,心胸不够敞亮,不能坦率地面对自己,面对他,面对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她做不到,因为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了杂念。这杂念,之于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好比柳絮之于春天,蚊虫之于夏日,落叶之于深秋,贫乏之于寒冬。虽然讨人厌,却无法被除去,是那个季节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旦发生,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若是无法坦然面对,像从前一样好好做朋友的话……她别无选择,只好连同这份友情也一起放弃了。
桑祈一向是痛快的人,做事果决,下此决心之后,便真的想出了一系列相应的举措。
比如不再上山,只派人去观里送了信,说自己病了,要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以此来避免与晏云之碰面等等。
然而,冥冥之中,就好像命中注定似的,有一股力量始终牵引着他们,让她不得不与他走到一起。
这不,逃避晏云之计划刚刚进行到第三天,便出事了。
那是一个连一丝风也没有的闷热午后,头顶的树叶一动不动,桑祈正在院中的葡萄藤下,闲闲摇着扇子纳凉。只见远处,莲翩一脸惊愕地跑过来,连连叫着:“不好了不好了”,一进门就急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拍着胸口喘息。
“何事如此慌张。”桑祈不由蹙了蹙眉,觉得她动不动就惊小怪,实在缺乏风度,相反还很镇静地吃了颗梅子。
便听莲翩一边努力顺气,一边道:“琰,琰小郎……小姐,琰小郎出事了。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让人查过洛京府衙今年办理过的案件一事?今日有人在朝堂上检举,称其中多起与他有关。包括上次那个罂粟粉末,据说也是他勾结西昭人买来的,有意图谋反的嫌疑啊。”
她一口气急匆匆地说完,桑祈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梅核险些卡到嗓子,一通猛咳之后才吐出来,早已涨红了脸,却顾不上这些,急急问:“消息可当真?”
莲翩用力点头,抬袖抹了把汗,道:“眼下早朝已散,听说皇帝直接把琰小郎扣留在了宫里。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半个洛京城都知道了。现在闫家上下,怕是已经鸡飞狗跳。”
话说到这儿,桑祈已然顾不上听完,面色阴沉如寒潭秋水,拿起披帛便匆匆出了房门,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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