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时,评委们经过并不太激烈的讨论,便对成绩达成了共识。
毫无疑问,苏解语是第一名。
晏相做为评委代表发言,表扬她的诗意境上外柔内刚,傲骨清绝,格律也十分整洁,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桑祈听完他念的诗句,也不得不由衷拜服,明白了当时闫家寿宴上,为何她会被安排与那些才子名士同坐——抛却性别的障碍,洛京人士愿意承认她的品行与才华,给予了她与名士等同的地位。
也的确,不愧是能配得上晏云之的女子。
她输的心服口服,并没有任何不甘,只是一想到等下要做给宋佳音道歉这么违背原则的事儿,有点为自己的节操叹惋。
不料,晏相点评过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数。
苏解语先是上前谢过诸位评审,后却语出惊人道:“感谢诸位大家赏识,可这桂冠兰姬不敢收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宋佳音抢在评委前惊呼了一句:“苏姐姐,这是为何?”
苏解语回眸看看她,一脸为难,蹙眉道:“阿音你看,这评委席四人中,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兄长……兰姬拿这第一名,传出去恐怕不太合适吧。”
听了这话,严桦率先不太高兴,横眉冷对,扬声问:“难道会有人认为,苏大人和清玄君徇私舞弊?晏相刚才讲诗句也诵读过了,在场诸位,谁觉得兰姬当不起这第一名?”
此时众人已经都聚集在了谢雪亭外的河堤上,自然每个人都把前因后果听了个真切,不免面面相觑,而后有人喊道:“没有不服,兰姬受之无愧。”
接着又响起几个附和的支持声。
苏解语却坚持不肯接受,温雅而笑,只道:“莫要因此,误了我苏家的清名。兰姬此番前来,只是图个乐子。能得到诸君赏识,自是万分荣幸,大礼却是万万不敢奢求的。这桂冠角逐,兰姬自愿退出。”
言罢再不顾劝阻,执意转身,拖着逶迤委地的裙摆,身姿挺拔地潇洒离去,回到了人群中。有一白衣皎洁,面容俊朗,清清冷冷地负手而立,即使在群星之中,亦光耀如月的男子正等在那里。是她唯一的归处。
待到苏解语回到晏云之身边站定,不免有人上前唏嘘,觉得她放弃这个名次太可惜。可她只是轻松地笑着,道本也不是为名次而来,从未曾将那顶桂冠放在心上,也就并不觉得遗憾。
事态如此变化,桑祈和宋佳音都没有预料到,一时各有所想。
宋佳音先是失望,后又觉得没什么,即使苏解语退出,自己也应该能在文采上胜过桑祈,便白了她一眼,高傲地继续等结果。
桑祈则隐隐抱了期待,觉得自己可能有戏,盯着下一个公布名次的苏庭,心跳加速,对他的话翘首以盼。
只听他口中缓缓道出的名字是——桑祈。
于是忍不住握紧拳,暗自低呼了一声,为自己叫了声好,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宋佳音却万分不敢相信,又是一声惊呼:“这不可能!”
便听清玄君走上前,笑眯眯地代苏庭解释道:“若论文采辞藻,阿音的确略胜一筹。”
言罢遗憾地耸耸肩,继续道:“可是,你写跑题了呀……”
“噗。”桑祈忍不住笑了出来,突然觉得苍天的确对自己颇有优待,这胜利得来的竟然如此投机取巧。
宋佳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极为不好看,在桑祈戏谑的视线中,恨恨地一咬牙,丢下句:“改天再去找你算账。”便拂袖而去。
桑祈想着,她会不会按照承诺,公开给自己道歉,倒是次要的。只要她再次碰壁,不敢再轻易来找茬,便真真是极好了。
而说到得了这白捡来的冠军,还要接受诗会桂冠,并且拿人家的彩头,她还真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被队友卓文远推了半天,才尴尬地上前,屈身下拜,从晏相手中接过了桂冠,低着头,仍然心虚。
卓文远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往河面上看,低声道:“你不是要找宋落天么,看,他带着你的彩头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乐声从河面上飘来,众人皆抬头看去。朝谢雪亭方向驶来的,是宋家的豪华画舫。有锦衣华服的乐师奏乐,身姿绰约的歌姬歌唱、舞蹈,船上纱幔飘飘,香烟袅袅,场面好不风雅。
而宋落天本人,则衣冠楚楚地站在当中,打着仙鹤羽扇,一副淡泊超然之相……说实话,看着十分别扭,总觉得他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摆的也不是自己脸上应有的表情。桑祈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宋落天自是不晓得这些,让画舫一直行到谢雪亭,施施然走到船舷边,朗声道:“敢问今年的桂冠诗人是哪位高手?”
卓文远低低一笑,扬声回道:“正是桑氏阿祈。”
亲眼见着他听到这个名字眼皮跳了三跳,卓文远和桑祈对视一眼,都强忍着笑。
做为承诺赠送彩头的东家,总不能东西都运来了,得知要赠予的人是自己的仇敌之后再反悔,掉头回去,那也太跌份了吧?
宋落天只得兀自假装镇定,清清嗓子,继续道:“阿祈,你可是有福了。今年,我宋家为诗会执牛耳者准备的献礼,是一份特别之物。”
说着,摆摆手,让家仆从一旁把一个用红绸蒙着的大家伙搬了过来。故作神秘,仰着下巴,打着扇,道:“此物浑然天成,相传乃是天地初开之时,女娲补天遗物,名为补天石。通体天然五色,并有夜明之光。今日,便忍痛割爱,将其赠予才德兼备之士。”
介绍完毕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先将众人期盼的目光巡视一圈,才满意地又给了个手势,示意家仆们可以把红布摘下来了。
随着红布落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听到一片叹为观止的惊呼,已经准备好沉醉其中的姿态。
却没想到眼前的人们,目光由期待变得意味不明,表情僵硬在面上,而后不知谁起的头,便开始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笑弯了腰,有的人笑岔了气。个别羞涩的姑娘以帕掩口,笑得梨花带雨,眼泪都出来了。
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疑惑地蹙着眉,回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登时脸色变得铁青,一个没站稳,差点从船舷边栽下去。
只见原本应该美轮美奂的五色奇石上,如今确实也是五色,却是由颜料画上去的,而且惟妙惟肖地画了个大王八,并且在它憨态可掬的背上提名了“落天”两个大字。别说,跟他之前说的什么女娲补天的时候掉下来的遗留之物还挺契合,真真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桑祈乐得脸都疼了,突然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揉着脸看过去,总算是见着了闫琰。
小少年鲜衣潋滟,朝她一个劲地挤眉弄眼,自夸道:“小爷这次是不是干得还不赖?”
“哈哈哈……不赖,的确不赖……”桑祈脸酸,话都说不利索,抹着眼角的热泪问:“你是怎么弄的?”
闫琰挑眉,道:“上次我跟你说成了一半的时候,便是打探出了他准备在这诗会上拿什么彩头出来。然后就简单了,把负责看守宝物的侍卫打倒,伪装成其中一人,在上面搞搞破坏,不就行了?接下来只需要坐等他自取其辱。我这次可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为了不出岔子,刚才还一直在船上扮做侍卫来着,这会儿才刚游回来。”
说着拎了一缕头发伸到她面前,道:“你看,衣服换了,头发还是湿的。”
并且得意地一拍胸口,道:“怎么样,小爷这些日子的功夫没白练吧,那侍卫被我打晕了,到现在还满地找牙呢。而且也不怕中途被人发现。体质强健了,连凫水技术都比以前厉害了不少。”
桑祈也是被他这费尽心思的捉弄人思路折服了,笑得顾不上说话。
闫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美滋滋地,觉得很满意,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是,画舫上就比较惨了。
负责搬石头的家仆,因为石头上一直蒙着红布,对此事毫不知情,东窗事发后一个个也都吓坏了,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发抖,连连恳求主人宽宏大量。
宋落天又岂是那有雅量之人,此刻正气急败坏,厉声质问到底是谁搞的鬼。
家仆们哪里答得上来,只顾告饶。
于是他骂了半天人不解气,干脆起脚,狠狠朝一个家仆身上踹了过去。那家仆被踢得一个趔趄,向船舷边倒去,一个没扶稳,差点跌入水中。
宋落天却还不放过,又抬起一脚,想干脆把他踹进水里。
家仆约莫不识水性,死死抓住船舷,哭得涕泗横流,喊着自家还有老人孩子要照顾,下次一定不敢了,求饶了这一回。
宋落天则把怒气都撒在了这可怜人身上,怒气冲冲喊着:“你放手,我命令你放手,你敢不放?少用你的脏手脏了老子的船!”
面对如此情景,桑祈笑不出来了,而是表情渐冷,握起了拳。
闫琰似乎也有些不安,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桑祈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见宋落天已经让其他家仆上前,掰开了那个抓着船舷不放的人的手,抬腿就是一脚,将其向奔流湍急的河水中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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