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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诚来赤城转眼已经一年多了。
赤城是个谁都不愿意来的穷地方,堪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
沈诚这个傻孩子却放弃了京城舒适的环境,自愿来到了这里。
选这里,一方面是距离家远,另一方面也是想历练自己。
他三姐曾经说过,最艰苦的地方,最能锻炼人,想当初,他三姐也是被放逐到老家,吃尽了苦头,才有后来的见识。
他三姐能吃的苦,他堂堂一个男人也能吃。
当然,他最主要的还是想远离那个让他羞愧的家。
来到这里,他在知县手下任了一名县丞,掌管赤城所属县内的一切大小民生事务。
之前在家里,他只顾埋头读书,甚少接触外面的人事,就连最基本的小事都要从头学起,在穷乡僻壤的这里,他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真正的本色,苦难和贫穷。
大片田地荒芜,不生产庄稼,百姓质朴,却衣不遮体,饭不饱肚。
起初,刚来这里,了解情况后,他没有像其他下放到这里的官员一样,就此消极过日子,混两年然后想办法调走。
他的心里充满了干劲,他想若是这里百姓安乐,生活富饶,还要他们来干什么,朝廷下放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能利用所学,造福一方百姓。
他决定了,既然来了,就要做出点样子,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里的人有饭吃,有衣穿,有田耕。
年轻人的理想永远都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远大,可接触到现实那一刻,往往会朝你身上泼无数的冷水。
同僚的不理解和排斥,上司知县大人的不支持,即使你有远大的抱负和才学,在这种情况下,也实在是很难做出些什么。
毕竟,大家都在混日子,安安稳稳,清清静静混完,就到别的地方升官发财去了,你却在那儿捣鼓个没完,算怎么回事,捣鼓好了,你出彩了,捣鼓不好,出了事,还都把大家给连累上了,谁会配合你。
况且,这孩子还是一根筋,不善官场交际之道。
碰了无数次壁后,沈诚很是苦楚,憋闷,可心里的那团火,却并没有熄灭。
自打他三姐从老家回了京城,在一起时,没少给他讲外面新鲜的事情,新鲜的论调,天南地北,五花八门什么都能涉及,再奇异的事情和观点,到了她嘴里,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她三姐最常跟他讲的就是,一定要实事求是,在处理事情之前,一定要进行深入的实地考察,才能够做出较为正确的决断。
他一直谨记在心,因为,在他心里,他三姐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尤其是她那些新鲜论调,虽然很多他还不大明白,但却知道大荣朝甚少有人及得上。
他最为敬重的三姐,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牢,在心里无条件地崇拜,她曾经说过,她若是男儿,必一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
这句话,他记得尤为深刻,她不能施展的抱负,他要代她实现。
所以,他一到赤城,先做的事就是下去寻访,赤城所属县内的村庄,他大部分都走访过,甚至包括关隘和要道,赤城的轮廓就装在了他的脑子里。
寻访了一遍赤城县,他发现了问题。
赤城田地广袤,却很少产出,百姓疾苦。
赤城山巍峨,却成不了天险,外敌一来,溃不成军。
赤城水域优质,却成不了鱼米之乡,富饶百姓,充盈财库。
怀揣着宝地,却仍旧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要开挖宝地,怎么开挖宝地,都是问题难题,同僚不配合,赤城底子又弱,想翻身岂是那么容易。
挫败的次数多了,这孩子也慢慢摸到了为官之道了,改善了跟同僚的关系,工作也慢慢展开了。
赤城县内的境况得到了很大改善,可就在工作进入轨道之时,战祸来了,北乌带了几万兵马要来攻打赤城。
派了斥候查探,消息无误,最多两天就要攻城。
原本这消息应该是军事机密,可赤城内却早传开了,这很明显是敌方故意扰乱民心,以便让他们自乱阵脚。
请示了知县大人,跟赤城城防副将,一起抓铺了那些散布消息的商人奸细。
民乱得到安抚,战争就要来了,他准备粮草武器等后方作战事务,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做殊死一搏。
可是,他们的上司知县大人,却早吓破了胆,要明哲保身,要采取不抵抗政策,说是几千人对上几万人,那跟把脖子放到人家刀上没什么区别。
知县大人这是要弃城呢。
从知县大人那里出来,沈城和管城防事务的林副将均是气愤不已。
出了门口,林副将一脚踹在了树上,“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不准应战?这不是将赤城白白送给人家?”
沈诚叹了口气,看看四周,“林大哥,说话当心……”
林大哥瞪眼,声音忽地提高,“老子怕个鸟,都这份上了,他爱咋地咋地。”发泄了一阵,摇头叹气,“算了,走,到家喝酒去,窝囊,兵临城下,却不让反抗,说等待救援,救援要是不来,那岂不就弃城?”
两人相携去了林副将家里,林副将的夫人给他们准备了酒菜,端了上来。
沈诚道谢,“多谢嫂夫人。”
林夫人退下后,
林夫人退下后,林副将引他来到矮桌前盘腿坐下,拎起酒坛子,拿出两个碗,各斟满了酒,要递给沈诚时突然想起来,“我给你换杯子。”
沈诚阻止,“不用,就用这个。”
“好,干。”林副将举碗。
一碗酒下肚,林副将道了一句爽。
沈诚脸却扭曲了好大一会儿,“真辣,可也真痛快。”
“看不出沈兄弟这个读书人还有这等豪爽。”林副将赞赏道。
沈诚抹了把嘴笑笑,“林大哥,刚才在知县大人那里,坚持要主动出击,是不是有什么把握?”
林副将叹了口气,砰地放下空碗,又给自己满了一碗酒,“什么把握?悬殊之大,能有什么把握?”
沈诚疑惑,“可那你还……”
“主动出击还有一线希望,憋在城里,只能等死。”林副将端起酒碗。
沈诚说,“看咱们那个知县大人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林副将重重叹了口气,“作为一名武将,敌人来了龟缩不出,真他妈的憋屈,过两天,这城就将不复存在了。”
沈诚不甘心,“难道就这样完了?”
林副将说,“打还有生的可能,不打一点可能都没有,一旦那帮土匪进了城,城中的情形可想而知,沈兄弟,你不是我赤城人,来了一年多,却给赤城做了这么多的事,赤城的百姓都感激你,你已经很对得起我们了,趁着现在没打过来,你走吧,你一读书人,打来了你也不顶事,何必白白搭上性命。”
沈诚抬头,“林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危难之际,我怎么能弃你们而去独自逃命呢?你把我沈诚看成什么人了?我是读书人,可我也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只要我一天有官职在身,我就不会离开……”
林副将又劝说,“你这不是撇下我们,你是回家,你若是怕朝廷怪罪你失职,林大哥会帮你想办法的。”
沈诚摆手,“林大哥你不要说了,我不会走的,我读那么多的书,做不出在城危之际,抛却百姓独自逃命的事来。”
林副将眼中含泪,“罢了,不走就不走,一介书生都能有如此气节,让我等武人佩服。”
沈诚说,“林大哥快别这么说,我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看看门口的方向又说,“为何不让嫂夫人和孩子先行离开?”
林副将摇了摇头,“都不愿走。”
沈诚感概,“嫂夫人真是情深意重。”
“来,干。”林副将又倒了两碗,“喝了这次,还不知道有没下次。”
屋内弥漫悲壮压抑的气息,几碗酒下肚,酒意上头,两人情绪激荡,想着即将到来的命运,两人不由相对而泣,又哭又骂,骂知县,骂北乌,骂自己无能为力……
林副将一把拉住沈诚的手,“我若不在了,还望你能照料我的妻儿。”
沈诚拍着胸脯,“这个自然,我若是不在了,还望林大哥能帮我往京城家里捎了个信。”
林副将说,“只要我活着无论多远我都送到,只是,沈兄弟,只听你说过你是京城人士,却从没听你提过家里还有什么人,到时我好帮着照料他们。”
沈诚望向门口,“他们有人照料,衣食无忧,我不担心。”
林副将说,“看来,沈兄弟的家里还算殷实,只是他们做什么的……”
沈诚眨着朦胧的醉眼,正要说什么时,就见林夫人领着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沈大人,找你的。”
“找沈大人,找到这里来了,什么大事?”林副将打了个酒嗝。
沈诚晃悠悠站起来,微眯着眼打量来人,“找我的,你是城防的,有事应该找林大哥,找我我又不管你们……”
那军士解释道,“我去沈大人府上,府上说您没回去,来了这里,我就找来了……”
“什么紧急的事?非要打扰我们喝酒,北乌打来了?就是北乌打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知县大人都说了,关闭城门,不准应战,闭门,闭门,不早就让你们闭门了吗?”林副将不耐地发着酒疯。
那军士说,“正是为城门来的,城门外来了一行人,说是找沈大人的,还说是沈大人的家人……”
“家里来的?”林副将笑了笑,“刚谈到家里,这就来人了?”
“谁会来?”沈诚摇头,“不会有人来的,别是什么北乌的奸细吧,对了,那些都是些什么人?有没什么书信之类的?”
那军士将一行人形容了一遍,沈诚越听越惊愕,越激动,一把抓过那军士递过来的纸,看了起来。
林副将酒醒了几分,看他那样说,“还真是家里来人了?可这个时候来,这城都要破了,我说,沈兄弟,你还是让他们赶紧走,否则,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走得了……”
沈城看完信,转身一把抱住林副将,哈哈大笑起来,“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有救了?”被抱住的林副将一脸茫然,“跟来人有关?”
沈诚点头,激动不已,“是我三姐来了,我三姐,林大哥,咱们有救了……”一直说了好几遍。
说的林副将更是云里雾里,你三姐来了,咱们就有救了,你三姐是能打退敌人,还是能施法将全城人移走啊?
“我待赶紧去城门口,我三姐脾气不好,等急了,又要骂我了。”沈城边说边往外跑。
林夫人担心看着自己丈夫,“沈大人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林副将说,“我去看看。”
等他走到城门时,就看到城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马车旁边的几人,待他看清相貌时,忍不住倒吸口冷气,乖乖的,这些人一看就知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他虽然不怎么会识人,可也能感觉这些人身上的味不同于常人。
沈兄弟正抱着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胳膊,泪眼汪汪地抹眼泪呢,为城里做了很多事,有很高声望的人,这会儿看起来就是个孩子。
那女人点着他脑袋说些什么,沈兄弟听了便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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