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与阿宝闹过后便不再说话,只是房屋太小,时不时地就要见到,两个人见面只拿鼻子冲着对方冷哼一声。朱舅母急着要攀亲,次日便要带阿宝两个去赵家。翠红本不屑与阿宝一同行动,奈何绸缎铺子太吸引人,便不情不愿穿戴了阿宝送给她的衣裳首饰,不声不响跟在她娘后头上了路。
阿宝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赵家时,赵夫人惊得嘴巴半天合不上,半响方道:“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就这么容易赎了身么?还是你逃出来的?路上可有被人发觉?”便一连迭声叫家人去门口看有无官兵来追捕,又命一众仆从全避到后头去,仅留了两个心腹婆子伺候。阿宝知她误会,便忙一五一十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过与她一一说了。
赵夫人又道:“不对呀,我听闻莫家两个未出阁的女儿都被充入青楼,你即好好的,那被捉住的是哪个——”正说着,见阿宝面色发白,忙住了口,拍拍心口窝,道:”我管这么多作甚,你好好儿的便谢天谢地了。”上前来将阿宝搂在怀里“儿啊肉啊”一通哭,阿宝以前觉得赵夫人太做作,不太愿意与她亲近,此番却觉得心里一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翠红与朱舅母被让到偏厅喝茶。朱舅母手里还拎着路边摊儿上买来的粗点心,见了赵家的排场,觉得拿不出手,便要送给那婆子吃,哪知婆子们也看不上。赵家虽不是官宦人家,但也富贵,家里自是亭台楼阁,仆从成群。翠红见赵夫人对阿宝的一番形容,便知桑果的话不假,心中后悔不跌,自觉昨晚太过造次。为着自己一时异想天开,竟得罪了如此有钱的亲戚,却是得不偿失。朱舅母还在与那奉茶的婆子拉拉扯扯,朱舅母只当那婆子客气,不好意思收,便捉住人家的手,非要塞到人家怀里去,那婆子哭笑不得。正拉扯间,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清秀年轻公子背着手正踱到此间来,微皱眉头问:“何事拉拉拉扯扯?人呢?都到哪儿去了?去给我煎些醒酒茶来。“那婆子忙丢下朱舅母两个,忙忙去了。
他踱进偏厅,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抬手闻闻自己的衣袖,似是被熏到,又皱皱眉。抬头却见翠红满面局促站在一边,只当她是丫头,道:“去端些水来给我擦面。”翠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踌躇不决。他等得不耐,口中“啧”了一声,问:“新来的?”
翠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点点头道:“怪道你不懂规矩。叫什么名字?”
翠红低头,拧自己的衣襟,道:“翠红。”
他道:“俗了些。”
翠红见他言语温柔,便大了胆子笑道:“那烦请你给我改个不俗的吧。”又道:”我先到外头找人给你端些水来。”
正欲转身出去,方才那婆子端着一碗醒酒汤急急走进来,见两人一站一坐,忙跺脚道:”我的爷,哪有让客人站着,主人自己端坐着的道理?“见她家公子爷醉眼朦胧,单手支颐,纹丝不动,便转身向翠红赔罪道:”我家公子近日来尽胡闹,今日一大早又去吃酒,只怕又吃醉了,不知姑娘是客,倒叫姑娘见笑了,望姑娘赎罪则个。”
“她家公子爷懒懒起身,道:“谁说我吃醉了,要你多嘴?你快些儿让开,我赔礼便是。”上前两步,对着翠红笑嘻嘻地弯身作揖,却不料一个踉跄,差些儿倒在翠红的肩膀上。翠红闻他一身酒气,却又并不难闻,当下心跳得厉害。
他饮下几口醒酒汤,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是哪家的亲戚?我却瞧着眼生。”朱舅母方才立在门外,半响不敢露面,此时忙挤进来,笑道:“我家是莫家的娘舅,阿宝就是我外甥女儿,和府上可不是亲戚?”
他手中瓷碗”铛“地一声落下,半碗醒酒汤都泼在自己衣衫上,他却不管不顾,一把捉住朱舅母的手,急切问道:“阿宝在哪里?她可还安好?”问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阿宝细细问起父母亲下狱后的情形,赵夫人一边拭泪一边道:“我家老爷起初还指望使钱救莫老大人出来,奈何此案事关那位被皇帝视作亲儿子的大将军,竟无人敢收钱,连入内探望也不成;我与你母亲多年好姐妹,却连送一些吃食也不能够……”说着便以袖掩面痛哭出声。
阿宝默然,道:“好在姨母家未曾受牵连。”
赵夫人叹了口气,道:“泽之他……唉,你眼下且顾着你自己就成了。我家好歹还能过得下去。京城人多眼杂,我也不敢留你多住。你暂且去山东找你大姐姐或是再去你舅母家再躲上一躲,待以后再做打算。”
阿宝因在堂舅家过得够够的,不愿再多呆一日,此番才厚着脸皮,冒着风险前来赵家,虽与礼不合,但若能得赵夫人收留几日,总好过在舅父家看舅母及翠红的嘴脸,是以叫桑果将两个人的衣物尽数收拾了带来。此时听得赵夫人如此一说,不觉呆了一呆,心里已然冷了半截。赵夫人场面话虽然一句不少说,但断然是不会收留她了。
赵夫人也不容她多想,命人奉上一包银两,见阿宝呆然,怕她听不懂,只得狠了狠心,道:“今后数年间只怕你无法再回京城,听你姨母一句话,你须得躲的远些,离京城越远越好。你姨母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银子总还是有些的——”
阿宝将婆子捧过来的托盘推开,只道:“泽之哥哥呢?我只见泽之哥哥一眼便走。”
赵夫人叹道:“泽之他这段时日却不大好,自那以后便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将书一把火烧了,头先几日里胡言乱语,一时哭一时笑。后来便每日里找了他从前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吃酒,倒是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前两日刚被他父亲绑起来打了一顿,刚放出来,又不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阿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痛,怕晕倒在赵家倒叫赵夫人害怕,便强撑着站起来往外走。刚转身,便见泽之正涕泪交流站在门外呆呆望着她。
赵夫人便把银子悄悄交与朱舅母,交代了好些话,又另送了几批上好的绸缎,叫她回去给阿宝好生做几件衣衫,朱舅母喜不自禁,心里暗暗夸自己英明,这趟亲戚是走对了。
泽之也知道京城凶险,不敢多留阿宝,却执意要送她回去。一路送了十余里,阿宝怕人多眼杂,便催他早些返回。泽之哭了一路,眼睛红肿不堪,只拉着阿宝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嘱道:“阿宝,你等我!如今我吃穿用度皆依赖父母,自己做不得主。但终有一日必然要将你迎进我家门。”
阿宝叹气道:“我知道你的心,但听闻你不愿再读书了,你家有银钱,不强求你出人头地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终日胡混吃酒?不单糟蹋自己的身子,还要使得两个老人家为你担忧受怕呢?”
泽之微微气恼道:“怎么?我为你日日担惊受怕,你却也来怪我。”阿宝笑道:“傻哥哥,我是让你听两位老人家的话,莫要惹他们生气。”
泽之道:”若是听他们的话,那我即刻就要另取别的女子,他们又为我相中了一个芝麻官儿家的小姐。怎么?阿宝你觉得我即刻娶了别人也可以么?”
阿宝默然,心里早该只道以赵夫人的性子,能今日对自己客客气气就已然不错了。原是自己奢望太多了。
泽之满腔怒气无从发散,只不停地诘问阿宝:“怎么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你竟然也觉得我错了么?我为你吃了这许多苦,你竟是这样一个冷面冷心的人。”
阿宝心中发苦发恨,恨泽之他父母太薄情寡义;恨泽之为何事事都要不管不顾说出来,若是不将这些话告诉自己,只怕自己还能抱有些许希望,有个盼头。也恨自己父亲为何要为虎作伥去做那害人性命之事,以至于连累一家老小,到头来死的死逃的逃。惟愿这是一场梦,梦醒后自己还是受尽宠爱的莫家三小姐,父母姐妹安然无恙。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上的肉,刺痛无比,这却不是梦。
阿宝摸出罗帕,为泽之擦了满脸的汗与泪,道:“泽之哥哥,我从小儿便知道自己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心里必定也喜欢我。但如今我家遭此大难,姨母姨夫急于为你另寻相配的女子也是常情,你万不可怪他们。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呢。若将来我能有福嫁给你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我无福,心里也是一辈子都想着你,再不会喜欢别人的。”
泽之泪蒙了眼,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阿宝抬脚贴到他耳边问:“若你被逼无奈,可愿意与我私奔?”
泽之僵了一僵,面色变了变,四下里看了看,张口结舌道:“私、私奔?”
阿宝道:“此生我若想光明正大嫁给你只怕是无望了。若你父母一再逼你另娶,你可愿意与我隐名埋姓,远走他乡?”
泽之沉吟半响,道:“你容我想想。眼下我心里太乱。”又安慰道,“你别急,我定会想个两全的法子。”
阿宝点点头,道:“也好。我等你回音。你若想好了,便去长乐乡朱家茶馆找我便是。”
泽之泪又蒙了眼,只一遍遍叮嘱道:“待风平浪静,我再去找你,你须等我,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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