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敢不从命!”苏信不再矜持,起身长拜一礼,身长玉面,长髯及胸,虽是书生却不显文弱,纵是投效之事作来也不饰矫作,说不出的风liu蕴籍,与方才的人品端方相比又是别有一般丰姿。常虎臣暗自赞美,心中却对此人杀妻无情颇为警惕,想道:“屈身蛮夷,迎娶胡女是为忍;反面无情,辣手杀妻也够狠的了!”
“能狠能忍大丈夫,笑里藏刀真豪杰!”常虎臣虽然幼年受常叔管束极严,与二狗等人厮混打斗未免偷偷摸摸,可毕竟也是迁阳一地的龙蛇,市井中打滚出来的人物,受到的影响可也不小。真心佩服的是英雄好汉,骨子里却又见惯了小人,窃以为能成大事的非这等人不可,这苏信辣手杀妻,决断极快,面上不改颜色,可见是个有本事的,现在正用的着他!见诸将面上都露出鄙夷神色,常虎臣唯独不露声色,哈哈一笑,搀起苏信道:“士真先生不必多礼,本将还要仰仗先生大才!请!”
说话间已挽着苏士真双手将他拉回中军主帐中。
苏信苏士真此等行事作风与市井小人争斗有些相似,常虎臣感到几分熟悉,颇感怀念,不由得升起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故人之情。征服熊居山,剿灭叶赫部正需要苏信大力,常虎臣对他加倍笼络。两人谈论几句,虎臣忽然来了兴致,喝令亲兵整治酒菜,就在这中军帐中与苏信行酒畅饮。
听闻是主将索要酒菜,随军充作伙夫的兵丁倍加巴结,片刻之间就整治出几样快炒时鲜的小菜送将上来。熊居山地僻荒野,但也着实出产许多佳肴美味,上好的食材。温泉水里的无鳞白鲤、山顶天池中的血鳗鱼、林间的野鹿鹿筋、洞穴里的巨熊熊掌,加上野参、伏苓、黄精、灵芝……莫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品珍稀食材,往日里难寻得见。叶赫酋王大寨中却着实存得不少,既得了主将吩咐,军中伙头毫不吝啬,将灵芝伏苓蒸了白鲤,咸腌的血鳗炖了黄精,上好的羊羔肝尖爆炒一盘。
伙夫长将段段斩开,骨髓充沛的新鲜牛骨作底,打了个火锅汤头端进帐来。又将一个长条形的铁皮火匣抬进大帐,匣口上用铁丝网成了支架,中间摆了几根榛木烧制的长条木炭,点起火来,烧得满匣直冒红光。
诸般生鲜肉类牛羊、飞雁、野鸡、黄羊、野驴、野兔,加上金针、猴头、风尾等等山菌野菇和时鲜山中挖来的野菜配合一起,洗净切好摆在一旁,可烫可烤。
“老苏,别客气,吃啊!”昨夜习练了一晚武艺,坐在暖暖的火炉前,常虎臣顿感饥肠辘辘,张口大嚼,直咬得满嘴汁水淋淋。几碗烫酒下肚,常虎臣面色熟络起来,举止更显粗豪,抬起一支脚踏在大帐中叶赫族王处理公文的矮几上,右手拎起酒坛,斟满火匣两侧温着的六个海碗,口中问道:“你看我这山寨布置还有何疏漏?”
清冽醇厚的高粱美酒飞瀑流泉般流泻注入碗中,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帐中。苏信端起海碗连尽三碗,热血上涌,双眼顿时湿润模糊。他不答常虎臣问话,轻轻起身,掀帘走出帐外。
在叶赫部里待得久了,苏信酒量虽不能与常虎臣相比,亦是甚豪,头脑甚是清醒,放眼看去。
冰风飒飒,迷雾茫茫,雪下得越发大了。花瓣大小的雪片碎玉纷飞,迷茫的雪雾中地面半黑半白,偶尔透露出青黄干枯的长长蓑草,一截截在雪里摇摆。一队队蛮族奴隶在北镇军士卒兵丁的驱策下加高寨墙,挖置陷阱壕沟,口中吆喝着一声声的号子将粗壮的木桩死力打进冷得发硬的泥土中,寨子附近的枯草与树木都被砍伐清理一空。两名亲兵正拖着几棵砍倒要劈作柴火的树木走过中军帐前,定睛看去,却是苏信栽种在自己住处旁边的几株红梅,一时不禁悲从中来。
伸手拦下两名亲兵,苏信单膝伏跪在地,抚mo着被砍倒的梅花,泪水纵横。三大碗烈酒下肚,苏信酒量将近极限,真情流露,再不复先前镇定冷酷,抚着梅花大哭,右手折下一枝花枝,亦歌亦狂,亦狂亦哭。
“我曾泊棹西湖滨,千树万树梅花春。
孤山月照一蓬雪,十里湖光如烂银。
兴豪对客酣清宴,达旦赓吟骋雄健。
灯前索纸呵手题,霜兔铿锵冰满砚。
年来浪迹随西东,看花多在驱驰中。
纵有香醪对明月,浑无好兴酬春风。
只今书剑来京国,欲访梅花杳难得。
亭馆多栽逞艳姿,山林谁重凌寒色。
春来未几薄雪余,蹇驴偶过城西隅。
疏花寂历三五树,中有一室幽人居。
室中幽人广平后,旅寓看花为花瘦。
窗横古影神愈清,杯吸寒香骨应透。
相逢休言一事无,邻家有酒须胜沽。
趁取楼头未吹角,莫教地上鱼鳞铺。
我因看花狂兴发,花应笑我生华发。
曲逆长贫岂足论,冯唐已老谁能拔。
怜君与我同襟期,看花酌酒情相宜。
百年一任世所弃,寸心独许花相知。
我家君家隔江浙,一水相通吴与越。
此夕何妨对榻眠,梦魂还醉西湖月。
此夕何妨对榻眠……
梦魂还醉西湖月……”
花枝颤影,树枝敲击在梅树干上红影翩翩,梅花纷纷掉落,一曲慷慨豪迈的咏梅诗被他唱得悲怆万分。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常虎臣心中也是兴起一股酸楚,挥退两名亲兵,并未去责备他。苏信这一番做作,倒是令人感觉多了几分“人味”,不再象个完全冰冷算计的“策士”,对他的厌恶提防也少去几分了。正要开口安慰他几句,呼听苏信又半哭半笑,终至狂笑起来:“哈哈哈!学成文物艺,卖与帝王家,想我苏信十年寒窗,一身本领,今天就贱卖了吧!”
“老苏,你不必伤心,当今徐侯在迁北施政清明,陈先生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提拔人材不拘一格,这关东两路就是北镇军弟兄们的天下。只要你是个真有本事的,我常虎臣必将你推荐上去,他日大展鸿图封妻萌子,何必眷恋蛮夷荒僻之地!”
“嘿嘿!你知道什么!”苏信冷笑叱道。
这雪一下就不可收拾,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几个时辰,到了晚间,大地已是苍茫一片。
篾片似的雪花仿佛被从天庭倾倒下来,碎玉琼花飘满了天地。
熊居山僻处迁北之北,五连山东南,扶余之西,广漠草海之东。西南临近北镇军防区,向东与扶余国接壤,西面则是渤澜河以北的赫帝斯领地,蒙兀族中,数个弱小部族常年在附近活动,北方亦不安定,山蛮诸部中且不提施蛮罗、罕查两大部族人口众多,兵强马壮,单是许多弱小部落已令叶赫难以应付。
关外苦寒,由迁北往北的广袤朔漠更是苦寒中的酷寒疆域,由蒙兀至扶余,五连山脉中,唯熊居一山与众不同,有地气温泉之利,山间四季如春,就是叶赫大寨所在之山麓草原气温也不会太低,与北疆其余蛮部居所相比可谓得天独厚。
但也正因如此,叶赫一族部众族民实不如其余山蛮部族凶暴狂猛,悍不畏死。叶赫不同山蛮,并非纯粹游牧部族,其民居于山峦密林之间,亦猎,亦耕,亦牧,模仿夏人,筑有堡寨定居。叶赫一部临近迁北,又得地气温暖之利,在关外蛮族中对夏人模仿学习最深,王公贵族对大晟生活方式极为羡慕,十余年前损兵大败之后,耕地开垦渐多。常虎臣等大晟兵将看来,叶赫族酋悍不畏死,仍是骁勇善战的蛮人,而在蒙兀、山蛮许多部落看来,他们却象是夏人了。
历年来由北镇军手上铩羽而归之后,熊居山附近大小北疆蛮族另一项传统活动就是:“劫掠叶赫部”。若非人口繁衍也相对容易,人多势众,十数年下来,莫说是其余两大部族,就是诸小部落袭扰也足以让叶赫亡族灭种了。
“北疆苦寒,”苏信当时如是说,“我大晟官民也常说‘北疆苦寒’,然未必能有几人知道这四字真义,徐侯、陈老翰林也未免有些以己度人,想当然尔!这‘苦寒’的真正意思,不在蛮夷部族中亲自过上一冬是不能明白的。”
“迁北每逢初春秋末,必有蛮夷部族强渡渤澜河,袭掠迁北,虽百死而不改。夏人常常以为山蛮蒙兀天性如此,其实不然。我在山蛮两年有余,深知其中奥妙。山蛮人虽亦筑城寨,开垦耕地,但筑造、耕种技术与大晟相差甚远,射猎、放牧受天时影响更大。隆冬腊月,大雪飞降之时,对诸蛮夷部落无异于一道‘鬼门关’!越冬一季,老弱妇孺十去三四,部众大损。若是遇到雪大成灾,常常有弱小部族湮灭于风雪之中。秋末劫粮储蓄以越寒冬,初春迫于饥荒不得不战,是以北镇军虽百战百捷,渤澜河边经年悬首上千,而蛮骑掳掠如故,不顾生死。非不畏死也,实是知道战亦死,不战亦死,攻伐抢掠或有活路,不去掳掠必死无疑了,人命低贱,是以蛮人悍不畏死。”
“到了冬季,大雪封山,北镇军无数重臣猛将高坐迁阳城中,就以为蛮人也和你们一样安心越冬,以待来年了?哼!八百人!”苏士真冷然一哂道:“未免想得太过容易!我看陈琊也不过尔尔,徐伯苍徒有其名,哈哈哈哈!”
言下之意,对威震迁北,坐镇关东的顺化侯麾下众多谋沉猛将颇不恭敬。
常虎臣心中未必不以为然,但却看不惯他的狂妄态度,“嘿嘿”冷笑连声,驳斥道:“你懂得什么!凭借精兵八百,你就认定本千户守不住这熊居山寨?”在他心中对苏信所言已经信了八成,他部下其实早已没有精兵八百。叶赫留守部众虽多老弱,终究有数千人之多,几天下来围剿山间逃敌自身损伤亦是不少,虽然补进了千余俘虏,还多出了数千名蛮族奴隶可供驱使,终不能和之前相比,战力有降无升。他早已隐约觉出不对,只是不愿在一名俘虏面前太过低头。
徐伯苍、陈琊等人威望素著,在迁北万民景仰。这种话苏信可以说,常虎臣身为新晋将领,又统兵在外,却是不愿意公然附和的。
常虎臣望着苏信的狂态,做出一幅激愤万分的样子,好似被苏信言辞所激,正为徐伯苍以下一众北镇军名臣猛将受到污蔑忿忿不平。口中大声呵斥着,其实心里在飞快盘算着怎么着既不用赞同附和苏士真的非法言辞,又能让他痛快把话都说出来:“呃,哈哈你口气倒大,徐侯当年举兵陵县,连战连捷,袭破赫帝斯后方营寨,逼迫北云关前百万蛮军收师被撤,无功而返。十五年来度陵水,复固迁阳、遥城,修筑大东堡,养兵数十万,常胜不败!陈先生运筹帷幄,辅佐徐侯,开拓民生,将这关东迁陵两路二府十一州四十三县经营的铁桶一般。历代王侯名臣不过如此,怎轮到你大言啖啖!”
他只说徐、陈二人过往功绩,却将眼前掠过不谈,言下已是认同苏信所说。
常虎臣这番意思,若是往日神思清明苏信自然理会得。但为北镇军所俘以来,苏信虽未受到多少虐待,忍饥挨冻是难免的,又兼忧心晟军追究他“投敌之罪”,担惊受怕,亲手杀妻又是一阵悲苦,内心深处对北镇军埋怨甚多。总算他还有几分清醒,不敢就将脾气撒在常虎臣等领军带兵的将领头上,免得吃了“眼前亏”,谈起缔造北镇军的两位核心灵魂却是怨气十足,哪里说得出什么好话?
寒风吹起,三碗老酒冲上脑门,苏信酒意上涌,连常虎臣也不顾忌了。满脸涨红,摇晃着身子站起,指天斥日,一阵狂笑说道:“陈琊,因人成事,无能也!徐伯苍,即顾性命,又要名声!说是忠臣不能忠诚到底,枭雄?他又不敢趁势而起。何足道哉!哈哈哈哈,想迁北大地北接朔漠东连扶余,兵坚甲锐,北镇军号称五万,徐伯苍振臂一呼,关东两路起大军数十万何其易也。挥兵南下,江山易主,天下何人能挡!今日首鼠两端,他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大胆!”常虎臣脸上变色,勃然大喝。他虽未必把九重大内的皇帝老儿看得多重,对颢国夫人、郡王士子等皇亲贵胄调戏勒索,笑骂由心,但听到苏信公然将这种造反杀头的言论宣之于口还是大为震惊。一颗心怦怦乱跳,口中呵斥道:“这种话也是你随便说得的吗……苏先生醉了,还是早些回帐休息,明日再谈。”
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苏信摇摇晃晃哈哈又是一阵大笑,拱拱手向常虎臣抱拳一礼,道:“每年隆冬时节,耗尽粮草冒险来攻的蛮族部落都不在少数,什么三大部五大族,蛮部形式远比夏人所知复杂……嘿嘿,冰封大雪也挡不住粮尽饥民的。为将军谋,还请早日撤出熊居山外。陈军师妙算,八百破五千,指掌间攻破叶赫,苏某十分佩服。可是蛮族形势异常复杂,实非事先所能计算,将军兵力实在太少,纵陈军师亲来亦无能为力,此非战之罪,望将军早作决断。”
发过一通狂言,苏信径自可以在亲兵搀扶下,施施然回帐歇息,被他勾起满腔忧思的常虎臣却不得不为满营将士费心绸缪,不由得又在心中怒骂几句:“此人不地道之极!”
只是不论千户大人如何恼怒,这仗总是要打下去的。
进占叶赫主寨以来,他亦察觉兵力捉襟见肘,叶赫蛮族、熊居山地并不如事先计算般容易征服,虽然事事顺遂,心中总有一股隐忧。今日得苏信点醒,方才怅然醒悟:“是了,关键就在兵力!”
若是仅仅叶赫残兵,只需瞒过其余部族,凭借手上兵力,支持到明年开春勉强可以。虽然困难,可是常虎臣总还有五、六分把握,搏得过了!可是……
“若是当真如他所说……若是当真如他所说……”
常虎臣左右徘徊,终是难以抉择。
碎雪越飘越多,天色渐渐黑暗,营外的野地燃起了点点篝火,火把和柴堆把熊阴大寨照得通明。寨前的篝火亮光连成一道连绵的火弧,好象一面半月形的盾牌挡在大寨前边。就着山口地势修建挖掘的两道土墙和壕沟已经粗具雏形,大约再过个三、五日就可以完成连接。一队健壮的蛮人苦力还在呼喝喊着号子,将一株株碗口粗的木桩打进土墙中段的缺口中,到得明日,培上夯实的土胚,用水一浇,风吹上半夜就是一堵坚实的寨墙。
辛日马领着十余名骑兵挥舞着马鞭来回奔驰,监视督促着俘虏们的工作,北风中,响亮的马鞭声清晰传出老远。更靠外层,黑脸的曾水碜更加凶悍,挥舞着战刀,驱使俘虏中老弱丑陋的,将支支尖锐的木片竹竿,残兵断刃插入壕沟底部,并在沟外平地上挖掘一个个凹坑,将一块旷野平地修理得凹凸不平。稍不如意就是一刀枭首,片刻之间,常虎臣已见他四次挥刀,转瞬血光飞溅,一颗人头滚落。
这般老弱丑陋的蛮人女子杀之不忍,但留之也无益处。最初攻破叶赫大寨的时候,俘虏中已经拣选,挑出无用的杀过一批了,若是要撤出熊居山更留他们不得。常虎臣虽不喜曾水碜所为,也不太放在心上,心中自顾绸缪盘算。
“退……还是留?退……还是留……”
苏信所言好象是有几分道理,他久居蛮地,对蛮族习性想必知道得比迁北清楚。看此人模样,也不象个会为蛮夷拼上性命的,不会谎言相欺,可是……若要常虎臣就这般退回迁北他是极不甘心!
后寨中一阵喧哗,一队巡狩游猎的骑兵晚归回营,携回的飞禽走兽猎物俘虏惹得后寨士卒鸡飞狗跳,呼喊着迎接晚归的袍泽兄弟,接过猎物,驱赶俘虏进入营中。
“大人!”一条高大丑陋的汉子穿过后寨走进中军营区,嘻笑着与守卫士卒打声招呼,径自走进大营。看他样子,衣甲半解,箭壶与雕弓都还拎在手中,象是方才巡狩归来。
施无量走到常虎臣身前,仍下两只雪鸡,抱拳笑道:“射猎归来,今天的收获不错,特地拿来两只野鸡请大人尝尝鲜。”
“多谢多谢!”常虎臣呵呵一笑拱手,示意亲兵将雪鸡收下整治,拉过施无量道:“施百户有心了,你身上伤势未愈,还是多歇息为好,不宜太过辛劳。”
“不妨事!”施无量长大的臂膀舒展活动着筋骨,“小将的伤早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这两分伤势,要是不活动活动筋骨反而浑身不自在。”
常虎臣明白军中武人心思,拍拍他肩膀,含笑点头,问道:“你出巡后山,山中形势如何,叶赫败亡逃兵还是那么猖獗吗?”
施无量正色道:“末将正是为此事而来的!请大人允准,在俘获蛮人中挑选精壮适用者编入我军。”
“哦,为何?”
“我军歼灭真金五千蛮骑,攻破叶赫主寨,虽是大捷,但并非纯是我军战力使然。前者在于出奇不易,乃火攻得利;后者乃蛮人自乱阵脚,惊慌而不敢战,才有我军大胜。现下我军占据叶赫主寨,又得阿莫迩将军鼎力相助,他熟悉山蛮形势,征剿叶赫残部很是得利,故此我军连战连胜,但我军兵力实在太少,后继无力,即使加上近日救出的兄弟还是太少!事急从权,唯今只有请大人颁下将令,允准各部收编俘获山蛮中精壮可用者充军使用。”
“驱使俘虏为兵与蛮族征战,要怎样可以御使控制,施百户有把握他们不会临阵倒戈吗?”
“大人放心!”施无量拍着胸口打起保票,一张黄面上绽放出扭曲笑意,道:“蛮子无君无父,向来不知忠义!山蛮蒙兀诸部间交相攻伐,这等小事不过平常,只要制绊得宜,分割编制,慑之以威,诱之以利,向来不至有事。大人若不放心,待我只挑蛮人中心慕大晟,容易驱使的就是了。赫帝斯人能够编组得起五万‘曳落河’,我军收编个一千几百蛮人算得什么事啊!”
“或许也是个办法。”常虎臣转念一想,他皱眉望向施无量,此人在北镇军中多年,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些把握的。当下心意已决,点头道:“你从俘虏中挑出一千编组充军,由沐天德为副,从旁辅佐。限三日内整军完成,务必稳妥!”
“是!”施无量也知此事关系重大,整容答应,匆匆离去。三日时限极为短暂,他虽建议常虎臣收编蛮兵,却为料到时限如此紧急,面色凝重。
“收编蛮兵,或许也是一个办法,但驱使蛮兵与蛮兵作战,只怕未必稳妥。”
夜寒刁斗,大帐上空的将旗北风中猎猎作响,燃烧的篝火嘶拉摇曳,仿佛会被揉碎扯断一般贴着地面燃烧。守夜的士兵站在叶赫族王曾经用过的金顶大帐门口赦赦发抖,打着寒战,缩手缩脚的小声活动身体,搓暖手脚,双眼目光投向中营寨墙。
寒夜中,年轻的千户大人来回逡巡。忽然,常虎臣转过身来,走进大帐中,向门边的卫兵说道:“去请阿莫迩将军过来。”
进到大帐中,常大千户一颗心仍是惴惴不安,无论是走是留,眼前都是必须决定的事情。熊居山号称“地气温润,四季如春”,真相信了,那就是个笑话!读书人的毛病,常虎臣还是知道的。当年“诗剑双绝”一曲《北风行》歌曰:“燕山雪花大如席”,众人交口赞誉。其实莫说燕山云中,便是迁北再往北走千里的朔漠荒野,也没有那么大的雪花,带兵打仗是绝对相信不得的。
到得熊居山日久,对当地地势气候了解得也比早前更为明白。
熊居山地比四周气候暖上一些,天池周围,乃至山顶温泉溪流经过处,至多还算上几个积水避风的山谷,草木长盛不衰。“如春”勉强可以算得,但总能让人想起另一个和春季有关形容气候的词语──“倒春寒”。至于其它地方,比山外算得温暖,也只稍稍好过一些。叶赫大寨为求放马养兵,设在了前夏熊阴城旧址,顾名思义就知道是熊居山北麓的开阔地上,正当北风劲吹,这几日一日冷过一日。
炭火将金顶帅帐里映得通红,暖融融的好似阳春。
自得横行翁钱方祖助他疏经通脉,导引真元之后,积累了十数年的先天真阳发挥出来,沛然无人能当,内力修为进展极快。到离开遥城时已颇为可观,这趟出来,雪里水里的一走,常虎臣发现自己倒是不怎么怕冷的。可是军中将士万不可能人人同他一樣,况且雪中行军也并非仅仅不怕寒冷就能行进这般容易。
眼见这几日大雪连绵,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常虎臣忧心忡忡,若是不能尽早决断,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
为将者最忌犹豫不决,常大千户不是不知此理,只是到得眼前,旧日在家裡读过那些兵书战策不知飞去哪处九霄云外,偶然想起,也不知是如何个用法。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在帐篷里穿梭,往复走动。
油灯上爆起一朵灯花,常虎臣猛然想起:“临来前陈先生不是给过一个锦囊吗?拆开看看,正好看看里面是什么妙计!”旋即他又省起,似乎这只锦囊与众不同,陈琊交给他时是叫他熊居山安定方可开拆,否则便作罢的,不是应对眼前局势。
他本胆大妄为之人,陈琊如何说法那也是千里之外了,此刻天高皇帝远,还能掐指一算,跳出来阻止他不成?当下将钢牙一咬:“拆!”将一只封口锦囊咬在嘴里撕开。
锦囊中藏了两张纸片,常虎臣打开其上一张,却是张委任状,上面写著:“着侯府散骑尉,暂领健锐营标统事,千户常虎臣领迁北路熊阴郡校尉,权知熊阴军政并扶余交涉事宜,郡下州县官员一体自行委任,报节度使行辕得知。”下面草草画著花押以及盖上徐伯苍的节度使金印,所用纸张不过平常,看来是陈琊到得遥城后草草写就。
这委任也平常,前夏之时,朝廷在北疆设有数郡,还在如今迁北北方。常虎臣脚下熊阴大寨就是当年前朝边郡之一的熊阴旧址。若是他安安稳稳平定了叶赫部,出任熊阴校尉顺理成章。将熊阴郡下下州县官爵委任权给了老常只怕也是以爵赏功之意,让他安抚手下诸将用的。当今朝廷哪里还有一个熊阴郡?至于今后再分设州县至少也是垦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再看第二张纸,常虎臣却越看越是惊讶,一张大嘴张开半晌方才合拢,猛拍著大腿赞道:“妙!妙计!妙极了!”
常虎臣心跳不已。陈琊所谋极大,远出他之想象,令常虎臣难以安坐,半是激动,半是惊讶。眼前局势虽与陈琊所料不同,但不妨稍加改变,因应眼前困局。越想越是觉得此法可行,常虎臣难抑心中激动,顾不得再等阿莫迩到来,跃起身来,冲出帐外,大声喝道:“来人!”向着匆匆跑来几名亲兵问道:“苏先生呢?带路去他帐篷,快!”稍後又加上一句,“阿莫迩将军来了请他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既从常千户手中得了别部司马、随军参赞的官衔,自然不能再同俘虏奴隶住在一处。见主将催促得急,一名机灵的亲兵反应极快,一溜小跑到常虎臣面前,谄谀的一指大帐后一处侧帐,说道:“苏先生的住处大人未曾安排,又吃醉了酒,小的们就扶他在侧帐歇息了……”不待他将余下的话说完,眼前千户大人早已经一马当先冲进侧帐中去了。
侧帐中,苏信下午喝多了酒,昏睡几个时辰才刚醒来,头脑虽还有些晕沉沉的,但已不复先前模糊。回忆起睡前的事情,苏信双手揉著太阳穴,痛苦地轻声呻吟。他并非无情,亦非无义,只是情义虽真﹐终究比不上性命前程最真。若不是一时大意老酒上了头,他是万万不可能在常虎臣面前狂发大言的。哪怕是点透常虎臣这支偏师眼前面临的困境也貌似倨傲,实则力求委婉,不愿意说得那么直白。
重投晟军﹐叶赫附马就等同待罪之身﹐何况他还是降了叶赫的夏人。先天不利﹐如何补救﹖显露才华不能太露锋芒,亦不可泯然众人。怎样拿捏得准﹐苏信心中本来有一番算计,现在就难说得紧了。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啊!”苏士真在帐内自怨自艾。忽然帐外一阵喧哗,那位千户大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帐来,当胸一把将他从被中提起,放置案头,亲热地拍著他的肩头道:“老苏,你立功的机会来了!从熊居山到扶余道路如何,你给我画画清楚!”
大约是刚从被窝中被拖拽出来,稍微怔了一会苏信才醒悟过来,批上皮袍
在几案一侧的软垫上坐下,小心问道:“不知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常虎臣双目爆射出妒恨凶狠的目光,狠狠一拳捶在柏木粗粗削成的几案上,道:“老子去打扶余!”
卷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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