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见阿宝过来,不耐烦道:“怎地还与他说笑这许多时候?”
阿宝含笑道:“将军命人家献舞呢,人家不情愿,与他讨价还价了半日。”言罢,垂首看自己平放于腿上的双手,肤色莹白,十指尖尖。这些时日,掌心的茧子早已消去,便是再谦虚,这手也是一双不赖的手。
三皇子笑道:“哦,我倒不知,你竟是如此多才多艺。”
阿宝娇笑:“唉,真要命,还要上去献舞——若是人家跳得不好,你可不能笑话人家。”
酒席正酣,乐声嘈杂,使臣们同众美人于花间乱舞,舞姬们的舞早已被搅得乱了章法。
阿宝起身,甩动双袖,施展腰身,舞入众人之中。
锦延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擎着酒盅,却迟迟不饮,目光随她转动,且看她会有何举动。
阿宝已有数日未曾好好练习,今日一跳,便觉得手脚腰身硬了很多。香云正与一个使臣拉扯扭跳,见阿宝竟不请自来,且还敢跑到场中献舞,即便拍马屁,她的舞也不能说好,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三扭两扭,扭到阿宝身旁,冷不丁往阿宝脚面上狠狠一踩。
阿宝“哎呦”一声,吃痛不已,踉跄几步,好巧不巧,就摔倒在了清水的腿旁。
清水忙将她拉起,操一口僵硬汉话问:“你没事吧?”
阿宝口中不住地吸气,苦着脸道:“我已经动弹不了了,可否容我在此小憩片刻?”
清水笑道:“当然当然。”
阿宝娇羞道:“多谢。”便斟满一杯酒,送至清水唇边,也不说话,只拿一双如秋水寒星般的眼睛含笑看他。
清水受宠若惊,慌忙张口,就着她的手饮下一盅酒,酒一入喉,清水更醉了,晕晕乎乎地问她:“你如此举动,不怕周将军生气么?”
阿宝摇头,做楚楚可怜状,轻声道:“他大小老婆一堆,我这样的女子,他府中多得是。我整日里还要被他的大小老婆们欺负……而且、而且我也不喜欢他。我、我喜欢的是大人这般稳重年长的男子。”言罢,又含羞垂首,两手不住地绞着自己的衣襟。
清水僵了一僵,道:“我家中大小老婆也有好几个。”
阿宝又作为难状,思虑半响,似是下了一个甚是艰难的决断,道:“横竖我听不懂她们的话,她们想来也听不懂我的话,如此,我们便是吵也吵不起来,应是不打紧。”
清水笑道:“你这女孩儿说话倒是大胆有趣。我若向将军讨要,你可愿意跟我回扶桑,做我的侍妾?”
阿宝红了红脸,轻声道:“好。”
三皇子在清水旁边将他二人的言谈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此时不由得脸色铁青,冷笑连连;锦延则放下酒盅,不停地揉眉心。
清水爱怜地对阿宝左看右看,又抬手为阿宝理了理歪掉的发髻,谁料三理两理,竟从她脑袋上掉下一团假髻来。
阿宝忙伸了脖子扭头去看。
清水颇为疑惑:“这是什么?”
阿宝忙笑道:“那是假髻,我头发前两日被一个哈巴狗儿抓了几下,我一气之下便拿剪刀将头发剪了……如此只得拿了假髻装饰……”
清水摇头:“我是问你,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原来阿宝扭头之间,脖子上的那抹红痕却落入了清水的眼中。
阿宝来时匆忙,虽戴了假髻,却忘记将脖子上的淤痕遮掩掉,此刻后悔不已,眼睛一转,正要答说是被将军老婆卡着脖子欺辱所致,却听见一人代她答道:“昨晚与她床榻嬉戏之间,不意动作粗鲁了些。”
阿宝猛地抬头,对锦延怒目而视。锦延却毫不在意,对她嗤嗤笑了几声。
清水面色讪讪,往旁边闪了闪,冷冷地道:“你这女孩儿,好生不懂事,我原以为你是天真烂漫,性子活泼了些,却不料竟是水性杨花之人……倒叫我差点闹出好大的笑话,将军既然还算宠爱于你,你便不应该生出二心,快快回到你夫主那里去吧!”
阿宝白费了许多心思,白说了许多肉麻的话,竟只换来一句“水性杨花”,不由得心灰意懒,再也鼓不起劲头,只得有气无力、垂头丧气地坐回到锦延身旁。
锦延睨她道:“转眼又勾上一个,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啧啧啧,我倒小看了你,以你的本事,便是独自一人被丢到荒野大漠之中,想来你也定能靠一己之力存活下来。”
阿宝苦笑:“只可惜遇见了你。”又恨恨地问,“这回又是为何?”
锦延笑叹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你顺心遂意,因此只得再次坏你好事。”
阿宝端起将他面前酒盅,一饮而尽,长长地叹了口气。
锦延看她满脸不在乎地拿自己的酒盅饮酒,轻声斥道:“你好大胆子!”顿了顿,又指着陪酒的众青楼女子,向阿宝嗤道,“阿宝可是想学她们?我忘了,阿宝也曾在鸳鸯楼里混过几日,想来对这些手段也略知一二?”
鸳鸯楼内叫来的姑娘们初初还端着架子,此刻已公然与使臣们调笑嬉闹,搂搂抱抱,更有大胆女子以口哺酒,其状令旁观之人无不面红心跳。
阿宝烦闷不已,对他翻翻白眼,道:“何止一二?本姑娘精通着呢。”随即也乜斜他一眼,嘻嘻笑了两声,点头道,“我晓得了,你定是心中对本姑娘爱慕不已,因此看不得我看中别人。只可惜,你这样的男子本姑娘见得多了,本姑娘却是看你不上。”言罢,将锦延的酒盅放回到他面前去,拎起酒壶,对着壶嘴灌下满满一大口酒。
不防锦延忽然俯身,双唇覆上她的嘴唇,以舌尖拨开她的双唇,从她口中啜了一小口酒去,再含笑问她:“这个,想必你也见得多了?”
周围人哄笑,拍掌叫好。阿宝傻了眼,瞬间便红了双眼,一口酒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半响方慢慢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擦嘴唇,不过几下,便将嘴唇擦得通红。
锦延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她,终于忍耐不住,低喝:“住手!”
阿宝口中道:“我从前养过一条叭儿狗,它圆滚滚地甚是可爱,但也有一条不好,就是老是喜欢从我的嘴里抢东西吃,我嫌它脏,便将它送了人。今日不知为何,却叫我想起我那条叭儿狗来了。”阿宝说着话,手却没停下,嘴唇已被擦得红肿。
锦延大怒,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阿宝再也受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随手抄起酒壶往他身上砸去,酒壶被他接住,但酒水却洒落他满身。阿宝便闭了眼,缩了脖子,等他再如往常一般伸手从靴内摸出匕首来,谁料他只冷冷一笑,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你像是醉了,下去吧。”
阿宝被叉出去时犹自哭嚎:“登徒子,看我不去告诉我阿娇姐——”
这等丢脸的事情,阿宝便是被打死也不愿意告诉别人。
她又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悄悄睡了两日。冷眼看阿娇像是对那日宴会之事并不知情,仆从婢女等对自己言行与往常并无二致,这才放了心,开始出来走动。她原本高瞻远瞩愿意去做舞姬,就是为了能有一日遇着前日那样的机会,只是心思被锦延看破,三番两次被坏事,终于晓得此路不通,心中又着实厌恶香云等人,便不再去练舞了。好在有阿娇,谁也未曾来找过她麻烦。
阿宝既不去练舞,每日里的时间便多了许多,从早到晚,便只身一人在花园内发发呆,叹叹气。每每遇着长安,出于习惯,想上前去诉一番苦,便又想起这一阵子委实没有可以称得上为委屈的委屈,而心中真正的烦恼,却又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这一段时日,便是与长安也无甚话好说了。
这一日,锦延早起练剑,一套剑法练完回来,阿娇还是未起身,倒是阿宝住的西厢房的雕花窗已经半开,从窗内飘出一股烤红薯的香甜味儿,阿宝与桑果两人正在唧唧哝哝说话。锦延提剑慢慢踱至西厢房窗外。果然,阿宝正坐在榻上,拥着被子吃烤红薯。此时像是还未梳头洗脸的样子,一把短头发挽成个小小的丸子,顶在头顶。
桑果正斜着身子坐在阿宝脚旁做针线,不知为何忧愁,嘴里长叹一口气,道:“……他进出总从咱们门前经过,好生叫人害怕。天长日久,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阿宝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的是:“你当我没与阿娇说过么?我也晓得不好长久地住在这藏娇楼里,我已趁着她高兴说过两回了,但她却是一味装糊涂,要么根本不答茬,你叫我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桑果欣慰道:“好小姐,你总算是懂事了。”忽然又双目圆睁,“你怎么好跟着那些糊涂人一起称呼二小姐的住处为‘藏娇楼’?!若是被二小姐知道,只怕又要生气!”
阿宝道:“我觉着人家说的没错,唔……应是‘藏娇院’才对。”顿了一顿,又道,“话说镜湖边上那处小院子就不错,虽说破旧了些,但却清净得很,寻常也没有人去,妙的是屋后还有一片竹林。待哪日阿娇不注意,我便偷偷收拾了包裹就搬过去,她总不能叫人去将我绑回来。”
桑果问:“你去了,我也要去么?”
阿宝翻了个白眼,道:“那是自然!我到哪里,你也要跟到哪里去!你要做个忠仆,万万不可变节!”又拍了拍手,推桑果道,“你今日烤的红薯倒好吃,再去给我烤几只栗子来吃。”
桑果睨她一眼,道:“你整日无事,却顶会变着花样吃着吃那,倒叫得我在灶房中要看脸色、赔小心。”
见阿宝便嘟着嘴不说话,桑果便忙又哄道:“莫生气莫生气,我自有办法对付灶房里的厨子,不管什么东西,总是能讨来的。”
阿宝来了劲,问:“哦,什么法子?你倒说给我听听。”
桑果扭扭捏捏道:“我说的那个厨子姓许,在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幺,在灶房里人称许老四……”说到这里,便微微红了脸,飞快地抬头看了阿宝一眼,道,“我若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叫‘四哥、四哥、四哥’,他烦不过,便会说‘自己去取,自己去取,自己去取!’,我便自己去取啦。”
阿宝哈哈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莫阿宝的关门弟子。你快去叫你的四哥给我烤些栗子来吃。”随即又从针线筐里找出剪刀剪脚趾甲。
锦延暗自闷笑两声,拎着剑走了两步,想想,又退回来,鬼使神差地跨进西厢房的门内。
桑果猛一抬头看见锦延,不由得浑身抖如筛糠,开始“呃——”地打嗝。阿宝忙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仅露了一个脑袋出来,喝问:“你、你快出去!你怎好进我的屋子?”
“哦,我倒不知,我的府中,竟然还有我不能去的屋子。”锦延说着,长腿一跨,便坐到了阿宝的床沿上,向桑果道,“你出去,不叫不许回来。”
阿宝急的大喊:“桑果你莫走!桑果你留下!”
桑果平生最怕的人便是锦延,此时根本说不出话,仅能看见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只得一边打着嗝,一边顺着墙慢慢溜到门口去了。
阿宝咬牙道:“好你个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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