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宜嫁娶、祭祀、开光,忌安葬、破土、上梁。
阿宝一大早找到长安,笑嘻嘻地问:“长安哥,今日我想出府。”
长安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没空。不行。”
阿宝嘟嘴道:“我问过了,今日那人进宫去,长平跟着。你今日不当值,应当无事,怎么没空?”又红了眼圈,抽抽鼻子,道,“我想去吃小江南的清蒸蟹啦。从前我爹爹就常常带我们去吃……我有银子,也不带桑果,且有阿娇姐为我担保,你莫要怕。”
长安倒叫她说的不好意思,闷闷应了,道:“你若是敢逃跑,今后莫要再叫我长安哥了。”
阿宝欢喜道:“这是自然。”
阿宝从晌午起坐在小江南二楼的雅间里,叫了几只蟹,一壶酒,倚着窗边,看着风景,吃吃喝喝。
小江南对门则是赵记绸缎铺,绸缎铺今日似有什么喜事,门窗上俱扎了红绸带,进出的伙计无不喜气洋洋。
长安见此情形,心中顿时了然,见阿宝面上不露声色,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忍出言催她回府。小江南的小二收了长安的赏银,便也不来打扰,由得这两个客人由晌午一直呆坐至傍晚。
傍晚时分,从街东头远远过来一队吹吹打打的娶亲队伍,新娘子的嫁妆铺了长长的一条街,引得过往人群无不咂舌称羡。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守在新娘子的花轿前,花轿两边的喜娘身着大红衣裙,喜笑颜开。
阿宝喝得醉眼迷离,看不清新郎官什么长相,但看他高大身形及过往人群中女子们的一脸痴迷模样,那新郎官应当是个美男子。那美男子新郎官经过小江南楼下时,眼睛似乎无意往二楼撇了一眼,阿宝便忙忙缩回头,恶狠狠地将早已凉透的蟹腿扯下几条,塞到嘴里,连着壳咔嚓咔嚓地大嚼了起来。长安苦笑。
阿宝嚼着嚼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苦咸的泪水混着蟹腿肉,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滋味。
阿宝正呆坐间,忽然听得楼梯处有“蹬蹬蹬”脚步声传来,大约是有人上楼来,忙忙将脸胡乱擦了。
这边长安已起了身,道了一句:“将军。”
阿宝眼泪尚未擦干净,不由得心慌,忙扭头看窗外风景,装作未听到长安说话的声音。
锦延来到阿宝的桌前,欠身看看窗外的娶亲队伍,口中轻笑一声:“不知谁家女子,能嫁与这赵家绸缎铺的独子为妻。我适才从下面上来时,迎面看到了那新郎官一眼,啧啧啧,那赵家公子赵泽之,啧啧啧,当真算得上这京城中数得着的美貌郎君。”
阿宝这才发觉锦延损人的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气恼不已,却无话回他,便狠狠地又扯下几条蟹腿。
长平在后面嘻嘻笑道:“听闻新娘子是城东林知事家的女儿。那林知事乃八品小吏,与赵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阿宝纳闷为何长平对赵家与赵家结亲的林家之事为何如此清楚,同时又怕锦延要说出更难听的话,便殷勤地将手里的一条蟹腿递到他面前,道:“送给你吃。喏,极美味的。”又塞了几条到自己嘴里,咔嚓咔嚓乱嚼。
锦延一脸嫌弃,忙闪开几步,再探头向外看,娶亲队伍已吹吹打打,走得远了,便敲敲桌面,吩咐长安道:“回吧!”
阿宝原本想问锦延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行踪,转眼又想到定是长安派人向他禀报过了。
阿宝觉得锦延锦延今日看她的眼神与从前大有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阿宝也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少了几分杀意,又多了几分专注与探究的意味。阿宝从小到大最是会察言观色、又胆大包天的,当下便忘了当日断手之痛,高声喊:“小二!小二!有什么吃的给我包些带回去!”小二上来。阿宝指指锦延,道,“找这个人会账即可。”
长平看了看锦延的脸色,便老老实实地掏银子去会了账。
锦延等一行人下了楼。对门的赵记绸缎铺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正痴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娶亲队伍。
那女子痴看许久,慢慢留下两串眼泪,正在举手拭泪时,旁边便有一个滚圆的年老妇人跑来,狠狠地在那拭泪女子的背上捶打了几下,口中骂道:“死丫头!我与你爹你哥哥都忙的团团转,你倒有空在这里发痴!死丫头!从今后你可死了心吧!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门楣,怎会看中咱们这样的人家?”
锦延与长安长平看的有趣,便站定看那对母女说话。
阿宝手拎着小二刚刚捆扎好的油纸包从小江南门内出来。
锦延用下巴指指对门,向阿宝笑道:“有个与你一般的痴情女子呢。”
阿宝“啊”了一声,刚想把迈出门槛的那只脚缩回去,却已是晚了。
对门那个女子幽幽地唤了一声:“表姐。”
恰巧此时小二又堵在身后,笑嘻嘻地哈腰恭送阿宝道:“客人慢走——”
阿宝左右为难,另一只脚也只得慢慢地跨出去。
对面那滚圆的老妇人便松开她女儿,趋步前来,觑着阿宝的脸,一连迭声地问:“可是阿宝?可是阿宝?”
阿宝抬头看天:“我不是阿宝。”又自言自语道,“天晚了,我得赶紧走了。”
那滚圆的老妇人一把拉住阿宝袖子,笑道:“可不是阿宝,我是你舅母呀!”又招手向她女儿道,“快来见你表姐!”
阿宝一只手用不上力,一时挣不脱。朱舅母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自顾自笑道:“好一阵子没见,我心里还常常疑惑,不知道你怎么样了——自你走后,你舅父便将茶馆卖了,又在城中盘下一处煤炭铺子,眼下生意还过得去。你得空便来坐坐,看看你表兄表嫂,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表兄新娶了媳妇,你表嫂娘家也是这城中做生意的,我说了你必定知道——”
阿宝见挣脱不开,只得装作刚刚认出来的样子,笑道:“舅母你老人家安好?原来表兄他已经娶亲了?只是,即便表兄娶了天上的仙女,那仙女的娘家有金山银矿也与我无干——你老人家倒是松开我呀。”
翠红上前,将朱舅母的手从阿宝身上扒拉开来,问:“一向不见,表姐可好?表姐如今在哪里作甚?今日表姐也是来看赵家娶亲的么?”
阿宝见左右躲不过她母女,便将手里的油纸包亮了亮:“我是来小江南吃蟹的。”
翠红见她一身半旧衣裳,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个发髻,身上半件首饰也无,便不肯相信阿宝能吃得起小江南的蟹,恰好心中又正在郁闷,遂冷笑道:“那赵家人当真无情,不过才几个月,就另娶他人……表姐当日不听咱们的话,眼下——”面上笑笑,不再言语了。
阿宝本已转身要走,闻言便回身道:“我是有罪之人,自然配不上他,他不愿娶我也是人之常情。表妹身家清白,竟也不成么?”
翠红微微红了眼圈,定了定神,反驳道:“我知道表姐心里还恼我气我。但我也是为了表姐好,表姐家里落了魄,又是有罪之身,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到头来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表姐肯听我娘的话,将来咱们一家子亲戚互相有个照应,不是很好么?我倒要看看表姐将来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言罢,长长地叹口气,倒是一片真心为阿宝着想的样子。
阿宝笑笑,道:“我找的到还是找不到无需你来操心,你管好自己便成了,我祝你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罢。”言罢,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哦,对了,我如今还是有罪之身,你莫要再一口一个“表姐”地叫我了,当心我连累了你们朱家。”
朱舅母见阿宝软硬不吃,心中早来了气,也冷笑道:“这世上大约也只有俺们不嫌弃你的身份,一片好心为你,你竟不领情!若不是俺们,只怕连那卖鱼的人家也轮不到你去嫁。你表兄看上你也是你的福分,可惜你是个不领情不知福的。”
翠红又叹口气,拉着朱舅母转身要走,忽然看见那边倚着马车,操着手看了半天笑话的锦延,无端端地便是一阵心颤,驻足问阿宝,微微扭捏道:“那边的公子盯着咱们看了半天,却不知道是谁,脸皮怪厚的……表姐可认得是谁家的公子?”
阿宝抬眼看了看锦延,笑笑,摇头:“不认得。大约是哪个吃饱了无事做的闲汉。”
长安长平哭笑不得,偷眼看锦延的脸色,继而转身闷笑。锦延气恼,三两步走过来,一个爆栗子敲到阿宝的额头上,低喝一声:“回去!”
阿宝揉揉额头,转身便走。
翠红忙上前拉住阿宝的袖子,殷勤笑道:“姐姐好生小气!莫要忙着走,且去咱们家喝杯茶,坐上一坐。”
阿宝哪里肯与她搭话?逃也似的才挣脱开来,那边的袖子又被朱舅母扯住。翠红连珠炮似的笑问:“好姐姐,你如今到底是在哪里过活呢?可是这贵人府上?不妨告诉妹妹,今后我与母亲也可去看看你!”
阿宝回身笑道:“我已经卖身为奴,做了护国将军府的婢女了。怎么?你不会也看着眼红,也要自卖自身吧?”
朱舅母母女目瞪口呆,心中半信半疑,还要再追着细问,却被两个侍卫驱往一旁,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宝爬上马车。
阿宝慌乱上了马车,却发觉这辆不是自己与长安出府时的那一辆,外头看着大致相同,只是进内便发觉这辆车内的装饰精美,与自己来时乘的那一辆大不相同。原来被翠红母女两个追赶,一时情急,竟然爬上了锦延乘坐的那辆。正要起身出去,却见锦延也掀了车帘坐上来。
锦延抬眼见她也在里面,竟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入内落了座。阿宝再是胆大,也不由得慌乱,喃喃辩解道:“刚刚一时情急,上错了马车,我这便下去。”
车内地方颇为宽敞,只是锦延坐下后便微闭双目,双手交叉放于脑后,伸直双腿,将出路给堵上了。
车帘放下后,车内微微有些昏暗,阿宝怕踩着锦延的腿,只得小心翼翼看着脚下往外迈步。锦延忽然屈指敲敲车壁,只听得一声鞭响,马车便猛地往前一动,阿宝“哎呀”一声,身子一歪,一手撑在锦延身上。恰好是那只断手。因尚未长好,用不上力,没撑住,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去了。
两人鼻息相闻间,听得锦延轻笑一声:“又是那套伎俩。”
阿宝羞愤不已,慌忙从他身上爬起,顺手又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方带着哭腔嚷道:“我才不稀罕你!我才看不上你!我只喜欢我泽之哥哥!”
锦延却不生气,只笑道:“那你卖鱼的哥哥与卖煤炭的哥哥呢?我若没记错,你应当还有一个做大厨的哥哥罢?”
马车渐驶渐快,阿宝站不稳,便只得委委屈屈地回到自己原先靠窗的位子,扭头背对着他坐下,只是心郁气结,无处发散。闷了许久,伸手把油纸包“嗤啦”一声撕开,将里面的卤鹅掌拿出来啃。她前面因为嚼了许多蟹腿,舌尖被刺破几处,鹅掌又甚咸,碰着舌头便刺痛起来。
阿宝不过啃了一口,便抵不住舌头痛,掀开车窗,一扬手,将油纸包扔到外头去,双手捂了脸,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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