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已一面拿手护住烛火,一面继续追问:“是谁?”
逼极反倒生出一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胆量。素婉手心沁出薄汗,拉着我上前几步,直到我们看见这宫人的脸。
是张上了年纪的脸,眼睛很大,依稀见得年轻时候的灵动美丽。脸上却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从右眼角一直延伸到鼻翼。
素婉开了口,声音颤颤的,颇没底气。“她是奚九公主,我是赤马将军府三小姐。你...你是谁?”
她没应答,眉头却缓缓蹙起。思忖片刻,冲我们摆摆手,压低着声音道:“走,你们快走!”着急万分的模样让整张脸又扭曲了几分。
后来,每逢这样潮湿的夜晚,我总想,如果当日没有那般顽劣冒失,是不是世界便会倾颓地晚一些。我总一味地寻找世间的好故事,之后,我也终究成为了颇有些故事的人,它们钻进我的骨头里,整日啃噬着我的血肉,我却再也没办法扔掉。
那夜,我与素婉是敲了退堂鼓的,却硬生生被留下来。主屋里有人在唤:“萍姑,你在同谁言语?”
萍姑尚在思索间,那人不耐烦地斥一声:“把人带进来。”
烛光细弱,也照出这举屋之白。白绸打花悬于壁上,白布铺在桌子上,连那朱红喜鹊雕花床的床帘亦是白的。整个房间,竟似一个灵堂。床上坐着一个女人,仅着白色中衣,披散着头发。她脸色极苍白,眼神却很凌厉,朝我打量过来时,我只觉得寒光四射。
萍姑低眉颔首,“主子,这是......”
话没讲完便被打断。
“是你。”那女子极为肯定地吐出两个字。接着转了转身子,似是要从床上走下来。
我和素婉皆退了一步,惊骇不已。那人双脚间竟锁着条深黑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的过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她没有站起来,只是不经意地朝外看了看。外面复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从那未关上的房门卷进来几股凉气,夹杂着些泥土的气息。茫茫夜色中,这个院子落寞更甚。
她幽幽地开口:“你们怕我?”接着又自己答上:“你们是应该怕我。”
“你是奚小九。”细长苍白的手指朝我一指,又无力地垂下。“你长得可真像她。”她提起一口气,轻声笑道。
看向素婉时,眼里有一丝疑惑,“你是?”
素婉瑟瑟地答道:“赤马家三小姐赤马素婉。”
她怔住,悠远之色晕染了整张脸,又被她紧随其后的大笑声惊扰散去。
我竟有些同情她。就像一个人看遍世间事却不能看透,所有痛苦和秘密变成一个个悬在头顶上的玻璃樽,只可自己受着、忍着、看着,敲碎一个便鲜血淋漓。旁人全不解,权当是个失了心智的疯人罢了。
“你是谁?”我壮着胆子问她。
她梨涡浅笑,眼睛轻飘飘地向萍姑看过去:“这世间的人竟似都被锁在一个圈圈里,撞破了头也逃出不去,里面的人为了掩饰害怕,便像藤蔓一样彼此缠绕在一起,越缠越多,越缠也越痛苦。多可笑。萍姑,你说是不是?”
我在内心细细琢磨着这段话,如若不是这般的气氛,一定会拍着桌子叫好。可对于好在哪里我却是说不出的。
言语理解能力颇好的我尚且迷瞪着,更遑论从小标榜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素婉,她摆出讲堂上听课时的云游状态,头微微偏向一侧,面无表情地盯着床头的白帷。
我心里的害怕被素婉的懵态冲散了很多,又也许是因为心里笃定能说出这般话的人也定不会是多么穷凶极恶之人。
我拉了拉素婉,她总算魂魄归位,茫然地将我望着。我欠了欠身,告别道:“既然你也不愿与我言语,那我们就不再叨扰您了。冒失前来,实在抱歉。”说罢便拉着素婉转身离开。
“你就不想知道钟离的事情吗?”声音蛊惑人心,虽提着声调作问句,却带着万般的自信。
她赢了。我留了下来。
她见我转身,漂亮的眉眼绽出一朵羸弱的花。
她轻启薄唇:“我圈囿于此,却诸事皆晓;你自由不羁,却一无所知。我实在是羡慕你。”
她不理会我讶异的神色,继续说道:“这场战本就不应该发生,这京国遣来使者,欲为京国二皇子结一门亲事,指名带姓点了你奚小九,结成了便承诺五年的和平。这也无非是依仗国威来压一压日汐的势头。本来,一个公主的命运与国家比总是无足轻重的,几近三分之二的大臣都赞成拿你出去交易,只是你父皇不同意,你哥哥同钟离亦是不同意。所以,这战是为你打的,这战场上的一兵一卒之损失,你可逃不了干系呢。”她大笑起来,笑到气岔咳嗽,萍姑将凉茶递给她,却被她一手推开。
我好像被卷进了暴风雨下的大海,起起伏伏,呛了好多水,没有人来救我,甚至没有一根浮木。
我预感她知道的远不止如此,但我却不敢问下去。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总会无意识地保护着自己。
寅时二刻。天因下雨的缘故竟仍似夜半。
她似是耗尽了体力,仿佛半死的花,再几颗雨滴便会彻底凋零。她重新躺回去,冲我们无力地挥挥手,“你们走吧。”
萍姑寻来木梯,我们原路翻着宫墙出去。萍姑看着我们爬上去,我转头时,看见她慈目微湿,她对我说:“九公主,别再来了。”
路上,我问素婉:“你恨我吗?”
素婉瞧了我一眼,诚实地说:“恨得牙痒痒。”
我也看她一眼,平静道:“把牙全敲掉了就不会痒了,相信我。”
她惊悚地再看我一眼。“不...不用了。让它痒一会吧,我挠挠就好了。”
我陷入自责的情绪,沉默起来。
素婉拉了拉我的手,惊呼一声:“怎么这般凉!?”话罢便双手在我的手上摩搓着,给我取暖。像是钻木取火一般,腾地在我心里点燃一小束火焰,然后寒冷心不甘情不愿地撤退了。
我听到她在微凉空气中的声音,闷闷地带了点鼻音,却很好听。她说:“如果我能上战场,我也会为你而战的。”
忍了太久的情绪如洪水崩堤,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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