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离弯腰捧起那杯茶。很烫，灼人的温度从指尖一路撩到心底。她定了定神，抬脚向外走去。
走廊里的微光似乎比刚刚亮了些。叶宗的房门竟没完全关上，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心脏“嘭嘭”跳得洪亮，抬手正要敲门，温柔的女声从里面传了出来：“……情况就是这样。对了，这是彦彦给你的。”
尤物深夜造访，就在叶宗的房间。黎离的手僵在半空。
纸张窸窣，清淡的男音含笑：“他画的我们？”
“是啊，”尤物的声音软的像要化掉，“上次带彦彦去迪士尼，咱们不是拍了合影吗？他就是按那个画的，举着冰淇淋的是你，你肩膀上的是他。”
“你在哪？”
“我的脸被棉花糖挡住了……臭小子，非要选这张照片，根本不管我的形象。看来，比起我这个妈，他还是更喜欢你呢。”
手里的姜茶“咝咝”冒着热气，血液却全然凝固，又慢慢碎成冰碴。虽然早就看出叶宗和尤物的关系并不简单，但是孩子……一直渴望的东西，他终于和别的女人共同拥有了吗？
听起来，这个孩子的年纪并不很小，而他们分手将将四年，叶宗总不会刚和她分开就……连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疼。
这时，只听叶宗问：“你今天联系医生了？彦彦的病有没有起色？”
尤物明显低落下去：“医生说，彦彦虽然已能模糊听见声音，但还是没法分辨内容，和正常孩子还有很大差距。”
“别急。霍恩是我的学长，先天性耳聋的顶级专家。我和他聊过，他有信心。”
叶宗温声安慰，尤物却还是泫然欲泣：“可……万一不行呢？彦彦还不到三岁，要是一辈子听不见，以后可怎么办……”
“那也无所谓。贺欣，我承诺过，等治疗结束回到澳门，就公开彦彦的身份。他是叶家后代，我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会一生无忧。”
“不，先生，我不能……”
“咚！”
玻璃杯摔上地板，破碎声纷至沓来。半晌死寂过后，眼前霍然明亮。
尤物脸上还挂着泪珠：“黎小姐？”她礼貌侧身，“请进，这里我来收拾。”说完，便关门退了出去。
淡黄的光线低垂，叶宗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后。额前的黑发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眉目。
“有事？”他捏着画纸，冷冷问。
“我……”刚刚的对话让黎离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胡乱开口，“谢谢你的姜茶。”
“不用。从前留下的职业习惯而已，看不得人生病。还有事？”
话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但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不是吗？与其抱着幻想，还不如彻底绝望来得痛快。黎离心一横，问：“是……儿子还是女儿？”
叶宗一动不动，没听懂似的：“什么？”
简单的问题，却字字穿心：“你和贺小姐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静默无边。突然，“呯”的一声，画纸被重重拍在桌上：“出去！”
黎离一个激灵：“我说错什么了？你发什么火？”
“我为什么发火？”叶宗“腾”地起身。
他怒极反笑：“因为我拿不起放不下，不能像善忘之人活得那么轻松！我天天被过去折磨，磨得快疯了，还连火都不能发了？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和谁结婚、生的是男是女与你何干？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叶宗性格寡淡，很少说长句，更少情绪外露。要有多厌恶，才能让他愤慨到这个份上？片刻前，他还在和别的女人温言软语，可到了她这儿，只剩下恶语相向。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黎离垂下眼，转身：“那我走了。”
走了几步，她驻足转身，问：“你现在很讨厌见我，对吧？”
叶宗冷笑：“你说呢？”
“那就放我走吧。”黎离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印第安纳。我可以发誓，绝不回去给周臣作证。”
叶宗一怔。半晌，薄唇嘲讽地扬起：“黎离，你发过誓要和我共度一生。你的誓言值半毛钱吗？”
黎离噎住。滞了一会儿，她决然道：“你不信我，那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黑眸微微眯起：“什么交易？”
“我不知道你和周臣的渊源，但这次你设计他，最终目的是让周氏破产，趁机低价收购吧？”
叶宗没有作声，黎离知道自己猜中了：“澳门已经不能满足你了。你要进军美国，打算从拉斯维加斯下手。”
叶宗扯开视线，扭头踱去窗边，看着外面乌漆墨黑的夜色，留给他一个沉寂的背影。昏黄的光线暗暗的，有些发冷。
黎离不由想起周臣的话：“现在的叶宗，你了解吗？他的野心大着呢，底线却早没了。你以为，他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外科医生？”
周臣说的那些，黎离原本是不信的。
叶宗出身于澳门大家族，却因厌恶尔虞我诈，而和家族决裂。他放弃了一切财产继承权利，凭一己之力来到美国，只为求追治病救人的梦想。
最辛苦的时候，他一天打三份工，住闹耗子的宿舍，吃最垃圾的食品，却还坚持为贫民社区提供医疗援助，甚至不惜饿肚子自掏腰包。
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干净的人。即便后来不得已弃医从商，黎离也相信那只是权宜之计。退一万步，就算再不做医生，他也是纯粹美好的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可现在，黎离动摇了。这两天发生的任一件事，放在过去的叶宗身上，都完全不可想象。但它们实实在在全发生了。
如果周臣说的都是事实，如果叶宗真的变了，那么许他以利益，是离开的唯一机会。黎离屏息等待着答案，既希望得到回应，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应。
叶宗沉默伫立。良久，答：“你说的没错。我要周氏、要拉斯维加斯、或许还要整个美国。你能给我什么？条件足够的话，你的自由我可以考虑。”
答案简单、粗暴而直接，是属于侵略者毫不掩饰的欲望和野心，目空一切，唯有交易和利益。黎离呆呆的说不出话。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叶宗讥讽地笑，“你没的可给，都是诓我的？”
“我有。”指甲一点点嵌进手心，“黎家不进拉斯维加斯，却拥有半个大西洋城。你立刻放我走，大西洋城的产业，我白送一成给你。不放心的话，我们签合同。”
大西洋城，全美仅次于拉斯维加斯的城市，黎家大半根基都在里面。有了它和周氏，叶宗进军美国将如探囊取物。
窗边，叶宗背影微动。一秒、两秒，他轻声笑笑：“一成？我要一半。”
“什么？！”黎离失声叫出来，“叶宗，你开玩笑的吧？叶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关其他股东，我没权利做这种决定！两成，这是极限了！”
“两成加董事会席位。”
“你！”
叶宗缓缓转身，淡淡掀起唇角：“一口价，没商量。”
黎离的胸膛剧烈起伏。闭了闭眼，她恨声道：“要签字么？”
叶宗没答，只来回打量她：“我很好奇，到底什么事，让你宁可割地也要马上离开？”
“与你无关。”黎离咬牙，“到底签还是不签？”
“不签。”叶宗慢步靠近，目光凌驾在她的头顶，“和周氏一样，我想要黎氏，黎氏就是我的，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你要是不急，那就别说。”
黎离狠狠瞪他，最终妥协：“告诉你也无所谓，黎雨回来了。”
叶宗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像要扶她的肩。这动作太似关心安慰，黎离傻在那儿。而叶宗的手也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慢慢落下。
他转开头，淡淡说：“这理由足够，成交。贺欣会理好合同，明天签了字，你就可以走了。记住，若违约给周臣作证，黎氏就是下一个周氏。”
黎离望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无声扯了扯嘴角，扭头准备离开。
刚要开门，她听到叶宗问：“黎离，你是不是觉得我变成了怪物？”
还没等到答案，他又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变的吗？”
门把手又冰又冷，手指僵在上面，动弹不得。
叶宗不远不近地站着，自言自语般说：“有人说，我是被你抛弃以后变的。还有人说，我是回叶家之后变的。其实都不是。我是黎风死的时候变的。”
黎离霍地回身，手臂“咚”地撞在门上，响声震天。可她一点也没觉得疼。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叶宗，木然问：“什么……你说什么？”
“其实你猜到了，不是吗，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叶宗侧头凝视她：“三年前，黎风和黎雨突然归来争夺黎氏，想尽办法要害死你和黎欢。为保住黎家，你选择和周臣联姻。当时我对你说，别嫁给他，我会保护你们。你没有相信。”
黎离听见了每个字，可她听不懂，只能不住摇头：“不，不是……”
“可是连周臣也对付不了黎风。你结婚以后，黎风反而变本加厉。你不断面临暗杀的威胁。他说过，你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死，要么被卖去红灯区。他很厉害，警察抓不住他。他无所顾忌，只要活着就会一直做下去，直到死或得逞。”
黎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连续的声音：“我，你……”
叶宗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一个远而虚无的地方：“所幸后来，他心脏出了问题。我想办法暗中换到了他的手术。再后来，手术失败了。”
万籁俱寂。窗外，风声尖利地划过，引得峡谷凄厉地哀鸣。
叶宗阖上双眸：“黎离，我的变化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的。泯灭了道德和良知的人，不配再做医生，只配永远堕落下去。”
睁开眼，他微微一笑：“平衡了吗？两成股份换黎风的命。黎离，你其实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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