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啊……”
“我为什么看不到你啊……”
大孔雀明王终于退出魔道,瑟缩在街道房屋中的平民百姓们,终于在我的一声呼唤下慢慢从各自的家中出来。
长街之上,一个衣着简单的妇人忽然跪在了魔王阁之前,趴在黑色光罩之外,努力的朝里看去,一众兵将的尸体横竖错乱的堆在了魔王阁中央,活着的将士头颅低垂,看着地上死去的兄弟、亲人,不发一语。
“夫君,你到底在哪啊……”
“我为什么……看不到你啊……”
黑色光罩外的妇人忽然再次喃喃自语,扒着光罩之壁,将脸紧紧的贴上光罩,眼泪早已盘亘在脸庞之上,没有人拦她,任由她拿手用力的拍打着这护住魔道命脉的结界。
“魂玉,归来吧。”我浮空轻喝。
黑色光罩瞬间消失,那光罩外的女人忽然一阵失力,扑在了魔王阁的地上,她也不管自己是否受伤,待到黑色光罩退去后,她便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一堆尸体旁边,用手扒着一个个横叠在上的尸身,用力的扳过一个个人的脸庞,口中只是喃喃自语的重复说着几句话:
“不要这样啊……”
“我找不到你啊……”
我不忍再看,在空中转过身,遥望着幽泉之处。
早该归来的人,依旧未归。
我满心希望她是恼我恼的狠了,连家都不想回了。
这样的话,我便可以骗自己,她与白儿或许已经平安的走出了酆都,此时此刻正安稳的待在凡间红尘,彼此负气斗嘴。
魔道如今乱成这样,她不回来,便少一人被我连累。
她不回来,我便可以幻想白儿安好,没有噩讯传来。
佛门偷袭,短短一刻,已毁了我半座魔道,眼见大战在即,我是如何也无法再出去寻她们了。
看了一眼战后一片沧凉的魔道,我头也不回的飞入了魔王阁之内。
回到了困我千年的书房之中。
以我一人之力,若想再护着魔道周全,已是痴人说梦。一位孔雀明王前来,已可毁了我半座魔道,若佛祖法相亲身降临,那我魔道便真的要被拔去命脉,消失于三界之内。
我要变强。
魂玉之力尚且不够,一定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修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书房之内,我大手大脚的翻着那些魔道上古珍存的古书,一本翻过,若无用处,便随手扔开,也不管这是不是亿万年间残存下的孤本,这样的行径,倒有些当日羲隔的风范。
他从未觉得这些书册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一些长了字的纸张罢了。
他常常无聊的扯着这些古册,催我陪他讲话,无聊之时便会胡乱的扔下这些“长了字的纸张。”
真正是无聊透了——他伏在案前,皱着眉头看着我,无奈的向我抱怨。
他……他这样懒洋洋的性子,又如何能有那样凌驾于我之上的本领?
我看着他曾经最喜欢无聊中趴在上面的桌案,一束阳光从窗外撒来,映的桌案之上,竟有些细小的光华。
这小小的书房之内,一直放着两座案台,一张是我伏案看书时用的,而另一只却是被我混乱的放了一些不常看的书册,书册堆积上面,只留下一小块空间,那被书册围起的小小空间内,便是他从以前便喜欢扒在那里看着我发呆的地方。
我收拾起心中的烦躁,慢慢的走在了他常坐的桌案前,轻轻坐上了他曾经最爱坐的位置。
视线一瞬间的遮挡,越过桌案前高高堆起的书册,从书册之上看去,竟是正好能将我常坐的书案看全,那一个斜斜的角度,想必就是他每每看我的视线吧。
我学着他的样子,俯身扒在了桌案之上,将头埋进手臂之间,手臂之下,几乎可以从桌面上闻到他那熟悉的味道。
那是极好闻的青草味,泥土味,汗味,夹在在一起,总是朝气蓬勃的味道。
抬起头,我的桌案一览无余,只是案前却是空无一人。
我用手摩挲着他的桌子,原来在他的眼中,我就在那里,抬起头便可以看到的地方。
岁月那样久远的桌案,手指轻抚之下便感觉到微微的涩手,经年的岁月打磨下,这躲在屋中的书案,依旧是成了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时光匆匆,却是从来都没有放过万物生灵。
那样的生涩触感,在久久的触摸下,竟似循着某一种规律分布,好奇的低头望去,我才发现,他的桌案上,竟用蝇头小楷,写了满满一案的文字。
他那样不爱字啊纸啊这些东西的人,竟有心思在桌案前写了如此多的内容,我小心的将案上堆积的书册拿开,仔细看去,这字迹陈旧,确实是千年前留下的痕迹。
“哥哥,若你看到这些,恐怕我早已不在了吧。”
桌案的最开始,竟就是这样戳我心口的文字,我定了定神,用力的将不甚清楚的字体辨认了下去——
那年我到底几岁来着,大约是五岁吧,没人告诉我,我自然也记不清,只记得父亲牵着我的手,一语不发的走在一条迷雾重重的路上。
那条路,没有歇脚的地方,父亲就这样牵着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告诉父亲,我脚有些酸了。
父亲蹲下身子,将我抱在腿上,小心的帮我按着脚腕。我抱住父亲的脖子,好奇的问他,父王,我们要去哪里啊,这里黄雾漫漫,什么都看不清,全然不如我们魔道干净呢。
父亲却不答我,揉了一会儿我的脚腕后,便一把将我抱起,我抱着父亲的脖子,却只能看到父亲身后的一片来路,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仿佛这里,走过了,便没有痕迹。
黄雾中,一丝光线穿下,我顺着亮光的地方看去,竟是一只从没有见过的黑色蝴蝶迎着天空飞来飞去。
我伸出手想要抓他,但是奈何父亲的脚程极快,眨眼间,那黑蝶便没有了踪迹。
当父亲再次停步的时候,面前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男人,捋着胡子带着几分鄙夷的看着父亲,父亲将我放在地上,那男人便与父亲签了一纸文书,签过之后,父亲连看都没有看我,便一言不发的走远。
我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不该大声呼喊父亲。
教养我的阿婆说过,我是一道的王子,就应有一道王子的气度。
我咬着嘴唇,擦了一擦因为害怕而差点流下的眼泪,看着眼前的男人,昂首挺胸。
我不能丢魔道的脸,父亲便是从小这样告诉我的。
“小家伙,倒有几分样子。”那男人看了看我,摸了一把我的头顶,森然笑道。
我看到他的头顶之上,似乎与我不同,我头上空空如也,而他的头上,却隐隐悬着一枚四边形的黑色宝玉。
那块宝玉,和父亲头上悬着的东西,倒有些相像。
“你……何时送我回家?”我看着这男人,开口询问道。
“家?”悬玉的男人忽然笑了笑,接着挥手唤过一黑一白两个长得惨兮兮的二人,对我道:“小家伙,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我心中疑惑:“我家是在魔道,魔王阁之内,这里怎么会是我的家呢?”
“你父亲难道没告诉你,他将你,送与了我们么?”黑衣的男子桀桀惨笑了两声,对着我装出了一个笑脸说道。
我心中害怕,却告诫自己不能后退半步,将胸膛挺的更直,逞强道:“送了便送了,那我在这里,要住在何处。”
白衣男子接上,一张阴晴不定的脸说不上是笑是哭,他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门说:“你啊,住在那里。”
“那是何处?”我再问。
“那是鬼道的无间地狱。”红衣男子凑上前来,看着我回答。
后来住进去,我才明白这无间地狱是什么样的地方。
有人的时候,我便逞强看着那些总在受刑的生魂,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无人的黑夜里,我却不由自主的瑟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些日夜不停的受着折磨的人瑟瑟发抖。
我好怕,好怕那些受刑人的脸庞,终有一日会换作了我的样子。
我开始慢慢怨恨父王,怨恨魔道,怨恨大家将我送到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
有了怨恨,倒比每日自己催眠自己,“不会怕,不要怕,不用怕”要好过的多。
地狱就像一个最好的老师,潜移默化之间便教会了我该如何憎恨。
那段日子,仿佛除了憎恨,我便再不懂得其他。
那样单一又可怕的日子,却是成了我生命中最单纯的一段过往。
后来,那红衣的男人再来,我已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是阎罗,鬼道一脉之主。
他和父亲不同,我待在鬼道之内,他绝不会将我无故舍弃。
有一段时间,阎罗总是很频繁的出入地狱,帮我带些吃食,也会教我一些鬼道的术法。
他说,学会这些术法,便可自己掌握命运,不再被别人支配。
我学这些,倒显得极有天分,而我学的也用心,因为我心中总是盼望着在学成之后,可以亲手向父亲讨一个公道。
我起先只是想有机会可以走出这无间地狱,问一问父王到底为什么要将我抛弃在此,不管不问。
但后来慢慢这些疑问全部化成了怨毒的心念——有一些问题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于是在有一天阎罗再次来到无间地狱之时,我告诉他,我想杀了父王。
也许就是从那一日起,我的生命便注定将走向了灭亡。
那一年,我已在地狱待了三年。那一年,我应是八岁光景。
阎罗说,普通的修行,是永远也无法杀死父王的。
若想杀死父王,则必须拥有超越一道之主的力量。
天地尚且才六分,而六道的六位主事,则拥有着天地间最强横的六股力量,若想超越这种力量,寻常的修行是不行的。
我求他告诉我不寻常的修行方法,他迟疑了几分,才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拿出了一本写着《双重身》的古书。
我几乎没有犹豫,在拿到书册之时,便第一时间修习了起来,而等到夜色降临,无间地狱中的哀嚎越发吵人之时,我才在书册后面看到了修行这一法则的缺陷。
“行此法者,原身将永困一地,再无自由之时。”
当时我心中害怕急了,每日都担心着书册中的化茧之日的到来,我此生拥有的,已是太少,而到了化茧之日时,我便要连唯一所剩不多的自由都要失去。
我从居住的牢笼中走出,看着绑在铁架之上,奄奄一息的众多生魂,诸多刑具还兀自挂在他们的身上,这些人日复一日的受此折磨,想死都无法死去,困在这无间地狱中,永无脱身之时。
想必,他们也和我一样,心中除了绝望,便再无其他了吧。
看着两旁的受刑之人纷纷落在了身后,我向前走着,这甬道却似乎再也没有尽头。
若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倒也是挺好。没有尽头的路,就没有路尽头的抉择,走不停的步伐,就永远没有停下来的面对。
就在这些受刑之人间,一张笑脸倏然缓过。
我心中觉得奇怪,在这这样的地狱中,怎还会有人笑得出来?
我反身走去,循着方才闪过的笑脸找去,不多时便找到了那笑脸的主人。
这是一个受着裂身之刑的人,也不知他生前做过了什么错事,死后竟要被两座巨大的铁棍牵引,铁链栓满了他周身骨骼,一左一右的两根铁棍缓慢的朝相反的方向退后,拉扯的骨骼撑开,皮肉绽放,不多时,人便要被硬生生的从中间被撕扯为两半。
只是这即将变成两半的脸庞,左边的那半张尚在落泪,但右半张脸庞却似在痴痴的笑着。
仿佛左脸在受着现实的苦痛折磨,右脸却沉沦在一个美梦之中,不肯醒来。
这样奇异的脸庞与表情,我看着看着,竟一时呆在了当场。
直到这人终于被生生扯开,分成两半,我才回过神来。
而这时,我心中却忽然清明了起来。
那修习双重身的弊端,我竟然自己想出了一个解法。
回到自己所住的牢笼之内,按照心中所想,修习了几个周天,我只觉得体内源力暴涨了两倍不止,但心底那隐隐的化茧征兆,却早已消失无踪。
凭着一己之力,我轻松的便走出了困我三年的无间地狱。
本应坚固无比的地狱之门,此刻在我眼中却如豆腐做的一般,进出地狱的来去间,竟如闲庭漫步一般轻松。
站在阎罗面前,我将周身源力放出,那一道之主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恐惧泛起。
我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杀掉父王了。
于是我让阎罗书信一封,给了魔道,告诉魔道,鬼道自愿将当作质子的魔道二王子圆壁归还。
我终于回到了家中,见到了父王,见到了那个同源却不同命的哥哥。
所有人都当是鬼道有意结盟魔道,才将我送了回去,却无人知晓,是我以一人之力,迫着阎罗将我放出,将鬼道孕育的祸患,送回了魔道之中。
直到遇到哥哥之前,我的怨恨一直是坚不可摧的决绝。
可是与他相处了之后,我才知道世界上竟有一个如此让我羡慕,又如此让我亲近的人。
普天之下,唯有他没有将我当做异类,当做祸端,当做累赘。他看我的眼神极淡,就像看一个最普通的平常人一般。
我竟然,会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父王视我于平息两道纷争的谋计,阎罗视我为刺杀父王的工具,而他,却只将我当做一个调皮的孩子。
分不清是对父亲魂玉的顾忌,还是对他的依恋,我的杀心,却忽然被按了下去,埋在了深处。
直到那一日,中秋佳节,我拉着哥哥去幽泉看那稀罕的美景,一束寒月之光忽然照到了我的身上。
我忽然觉得脑袋一阵混乱,疲倦飞快的袭上了身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直到那一日过去,我才知道,那寒月的阴气所引出的,是我身体中蛰伏已久的另一个魂魄。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消除双重身之术弊端的方法,却不知自己从那裂体的人身上所领悟的,乃是超越了化茧的更大的祸患。
我竟不知,尚在无间地狱之时,自己就因想要逃避原身化茧,而将魂魄硬生生的分成了两份。
那一份恶魂一直蛰伏体内,而此刻终于被寒月的阴气所引,从我的身体中泛滥了出来。
字迹至此,已经十分模糊不清,我看着案上所述的可怕经历,竟不知自己安稳的童年背后,那个可怜的孩子竟已经受到了这诸多折磨。
羲隔……我忆起那日他懒懒的靠在我的肩膀,与我并肩在幽泉下赏月的情景,却不知,那一刻,已注定永别。
吃力的用手指摩挲着他留下的笔记,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世间,若注定非要有如此多的不幸存在,那六道,为何还要存在于这不幸的世间!
我将双手贴在他曾抚过的案前,拼命的想要再与他贴近一些,手指按压之下,我忽然发现,这样细小的字迹一侧,竟还有一份更加隐蔽不可察的段落。
若那大段的记述像是他自言自语的话,那这小小的段落之上,却是指明了说与之人。
“哥哥,我知道自己一步步落入鬼道的算计之后,那在无间地狱中修习了双重身的孩子,已是注定要将魔道湮灭的存在。我不在乎翻手便可倾覆的魔道,但是我却放不下在魔道中生存的你。”
“哥哥,三界六道,我唯独放不下你。”
“可是……我已不成了。恶魂已生,我抑制不住体内的他,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我将双重身之法记下,亦将我悟出的双魂引之法记在了此处。这一夜,我伏案写了好久,本想在天明之时便让你过来,希望在这记载的两种法门中找出破绽,从而能够将我抹去。”
“但我写好了之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我心知自己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这些,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说与你知晓,但是执笔至此,我竟然连让你来看的勇气也没有……”
“哥哥,若不将我杀死,魔道与你,便会被我一手毁灭。我只愿自己身陨,来换取你的安危。可是……可是我好怕若逼着你亲手将我杀死,你自己……会自责得难过。”
“哥哥,恶魂扼住了我的命脉,我已无法自尽,我希望是旁人将我杀去,可我却只想死在你的手中……”
“因为这样,临死时,我便能再与你多处上片刻……”
“哥哥,我……”
最后二字似已写出,但是却被他亲手划去,他划的彻底,任我再如何辨认,也认不出到底是何字结尾。
我抚摸之他落款的名字,手指触碰到“羲隔”之时,只觉得心脏碎成灰一般,连呼吸都成了利刃。
我默默的将他写出的法术记下,确认牢牢记在心中之后,我从头顶取下了魂玉,沉默了半晌,终于狠狠将魂玉砸向了他的桌案。
光华起落,木屑纷飞,烟尘荡过,只留下片片残灰,那写着他的血泪的桌案,已彻底消失在了三界之中。
落地的魂玉兀自的在灰尘中发光摆动,我还记得自己在羲隔与纨素死后,费劲心机想要毁灭鬼道的执念,而此时这执念终于是从我心中消失不见。
这世道已是如此,这天地已是绝情,一座鬼道湮灭,又有什么用处?
我重新拾起魂玉,将魂玉高悬头顶归位,再从书房走出的时候,我已有解决这魔道与佛道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手段。
或许,湮灭了六道,便不会再有不幸发生了吧。
我心中澄澈清明,转身走出了魔道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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