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未有期·浮图沙 > 第 4 章

??“这个故事发生在唐,调露二年。”

    临海的夏日的官道,远处是深色浓重的墨绿的苍天古林,近处便是绕江而依的苍翠的竹林,密密柔软的草地,时不时一两片落叶从天而降,阳光从枝叶中透出来,在地上落下了金光闪闪的斑驳。

    路边有茶水摊,过往的路人不胜脚力就往长条凳上一坐,来一碗茶水消渴。

    他选了个有荫的位置坐下,隔壁桌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在吟诗,“水外山影归斜阳,落霞鳞鳞染曲江。浅滩沙鹭皆相贺,一叶渔舟排水长。”

    “好诗,好诗。”

    他却不由的笑出来,那些书生看着他,刚才吟诗的那位书生挑衅道,“哦?这位公子可有指教?”

    他皮肤偏黑,浓眉,眼睛炯炯有神,脸庞有坚毅的轮廓,棱角分明,可是所穿所携都是略破旧,可是气度潇洒出尘,举止有种游离于世俗的飘逸。

    他把茶碗放下,略思索,“暂屏嚣尘累,言寻物外情。致逸心逾默,神幽体自轻。浦夏荷香满,田秋麦气清。讵假沧浪上,将濯楚臣缨。”

    那些书生都愣住了,半晌才有一个像是流水破冰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尖锐,但是很轻很温柔,“好诗。”

    他抬起头,柳树下站着一位少年,文弱秀气的眉目,额发遮住了黑夜一般深邃的瞳仁,高挺的鼻梁,樱桃红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少年没有束发冠,只是用纯白色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一身白色的劲装,袖口处有描金牡丹花花样的绣线,在阳光下闪着极其耀眼的光泽。

    他抱拳行礼,“小公子怎么称呼。”

    “薛云川。”

    “在下骆宾王。”

    薛云川眼睛里有一丝的惊诧,然后微微的翘起唇角,“原来是骆少府。”

    他擎着茶碗,笑声肆意洒脱,“切莫再提。”

    薛云川闻言,便掏出碎银,丢在桌子上,“老板,来一碗桂花酸梅汤,多要一勺桂花蜜,再要一份六色茶果。”

    吩咐完了,他微微笑道,似在自言自语,“临海真美。”

    “是的,可惜温柔冢,有太多的愁情和牵挂。”

    老板把酸梅汤端到薛云川的面前,他微微的抿了一口,“少府似乎颇有些惆怅,也是,长材休自蠢,蠖屈必求伸。”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公子也有个有气量的。”

    薛云川抬头看了下天空,橘色的光晕笼罩在山头,已然耽搁了些功夫,于是他站起来,失礼,“某还有事,就不跟少府长叙了,临海城若是再会,某定请少府小聚。”

    “哈哈,好。”

    他牵了马,纵身一跃,马儿嘶鸣,扬起尘土,转眼就不见了。

    而骆宾王捏着一颗紫苏杨梅,丢到嘴里,轻轻道,“羽林十二卫,来此何干。”

    临海是一片安逸祥和的景象,而此刻的洛阳的深宫中却涌动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晚夏的洛阳城,黄昏最后的一丝霞光还未褪尽,池塘里倒映着冷蓝色的天光,闷热的空气里传来宵禁的鼓声,很快喧闹的声音淡了下去,夜色弥漫,坊间的烛火澈亮起来,而士兵打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无限寂寥,欲语还休的在夜色中徘徊。

    而坊间,灯火通明,酒香和脂粉香味,飘散在微热的空气里,池塘的流水淙淙,那些娇媚的女子,半遮半掩的在透明的薄纱后,手执琵或是箫,轻启绛唇,唱出幽咽的曲调。

    他觉得自己喝的有点上头了,眯起眼睛想看的真切一点,黑色的夜空有荧荧的光亮,仿佛是无数烛光在闪耀,耳边忽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没有那些恭维、娇笑和幽幽的曲子。

    “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他喃喃道。

    忽然一个冰凉的金属之物快很准的进入了他的体内,他还未来的及惊呼,口鼻皆被人堵上,只听到“嘎吱”一声,似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已然气绝倒地。

    “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邓侍郎,您真是愚钝。”白衣男子垂下眼帘,然后轻轻拭去刀口上的血渍,他的袖口处有描金牡丹花花样的绣线,在荧荧的烛火下流光四溢。

    然后他推开窗户,轻轻的跃了出去,毫无声响,就如鬼魅一般。

    张易之从侍女手中接过唇脂盒,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黄豆一点,轻轻的点在唇上,那薄唇立刻变得艳丽动人,他咬了咬下唇,斜着眼睛问道,“陛下呢?”

    “陛下在明堂。”

    “走吧。”

    走廊里,侍女和太监手执灯笼,而明堂里,却是一片昏暗,九条涂金巨龙盘桓在大殿的柱子上,皎洁的月光把最高层的黄金凤凰的影子,投在这个帝国权利中心的女人的脚下。

    她缓缓的转过身,鲜红色的裙摆像是盛开的莲花,拖拽到台阶之下。

    他并不跪,只是静静的垂首立在一旁。

    大殿里静悄悄的,忽然有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殿外,声音如流水破冰,暗哑,“汝南王炜,鄱阳公密谋迎废帝,天官侍郎邓天挺知而不报被诛杀。”

    “恩,下去吧。”

    “是。”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扶了扶鬓角的簪子,倒是张易之发出几不可闻的笑声。

    她并不恼,反而很宠溺的问道,“有何乐事?”

    “疼惜陛下的苦。”

    “呵,真虚伪。”她仰起头看着那尊黄金凤凰,高傲的头颅振翅欲飞,口里喃喃道,“快了。”

    薛云川在临海,携了密旨办事,办完之后走在临海的街道上,街道旁有酒家,他想了想,便找了靠街的位置坐着,然后叫了一碗槐叶冷淘。

    冷淘分量并不多,但是凉爽可口,他吃的很慢,忽然街上有女子哭喊的声音,很快许多人都围了过去看热闹,店小二似乎习以为常,“呵,这郭家娘子也是命苦。”

    他摸出碎银然后问道,“说说。”

    “哈,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这郭家娘子是郭家的独女,尚未嫁人,而她却有个意中人,这位卢大人,虽说有个一官半职,但是名声不太好,风流多情,并不将郭家娘子放在心上,可郭家娘子倒是个痴情的,每每以泪洗面,凄苦不堪。”

    薛云川有点咋舌,“这位卢大人若是对郭娘子无意,不如早早了断。”

    “嘿嘿,男人嘛,多一个红颜知己总比少一个好。”

    这时候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了,有个青衣的男子走到那娘子面前说了什么,那个娘子欠着身对他行礼,而他转身的一刹那,薛云川扬了扬下巴,原来是骆宾王。

    他走进了一家字画店,然后招呼老板,“给我纸笔。”

    然后他洋洋洒洒的写道,“柳叶园花处处新,洛阳桃李应芳春。妾向双流窥石镜,君住三川守玉人;良人何处醉纵横,直如循默守空名。也知京洛多佳丽,也知山岫遥亏蔽;情知唾井终无理,情知覆水也难收。不复下山能借问,更向卢家字莫愁。”

    薛云川也跟了进去,待他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由的莞尔。

    骆宾王把纸递给郭家娘子,“娘子若是狠下心,便着人抄誊了贴在告示板上,若是狠不下心,就当某没有见过今日之事。”

    那郭娘子用帕巾拭了眼泪,“谢谢骆少府。”然后拿了纸同侍女回去了。

    人群渐渐的散去,忽然有人轻轻的道,“看不出少府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人。”

    语气诚恳,并无嘲讽。

    他转身一看,那日的白衣少年站在他身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骆少府果然是好文采。”

    “过奖。”

    “某不懂,天下之大,不平之事何其多,可怜之人又何其多,骆少府如何自处?”

    他脸上露出坦荡的神色,眉眼之间有种顾盼的潇洒,“某虽不能平尽天下事却也倾尽全力。”

    薛云川抿起嘴,不再言语。

    临近初秋,夜晚来的越来越早,骆宾王从酒肆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紧,黑色的风急速地压过来,把树叶枝桠掀的上下翻飞。

    他不由的扯了扯衣襟,贴了墙角慢慢的走着。

    忽然他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很杂乱,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刚回头,眼前就漆黑一片,然后背后就被抡上了一拳,然后整个人就被扔到地上,他深深的抽气,似乎内脏都被扭曲了位置。

    “该死的,被小人暗算了。”他脑子里立刻清明起来,刚想挣扎反抗时候,就听到一声闷哼,擒着自己双手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那熟悉的声音,流水破冰一样,有些刺耳,但是对他来说却像是三月春风。

    “龌蹉。”

    他把麻布扯下来,来不及站起来,只见那个白衣少年反手握着一把匕首,那匕首的刃如纸薄,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芒,那五个大汉蜂拥而至,而少年身形飘逸,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立刻飘出四五丈开外,雪白的衣阙带起劲风,转眼之间就擒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手指划过,便留下深深的紫红色的勒痕,没一会那五个大汉都倒在地上呻吟。

    “滚。”

    那些人跑远了,他还坐在地上,虽有些尴尬,但也依然能自嘲,“哈哈,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薛云川伸出手,眼睛里暗藏笑意,“能站起来吗?”

    他摸摸脊背,龇牙咧嘴的喊道,“哎呦,还真站不起来了。”

    薛云川轻哼一声,“真娇气,伤到哪里了?”

    “我觉得我的腰真的要断了。”

    最后送到医坊的大夫家,大夫一看熟悉的脸,“啧,骆少府这是又惹了哪家贵人?”

    他光裸着上身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呵,你别乱动,我去给你捣药。”

    而薛云川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臂,静静的看着窗外,他黑得透亮的眸子,似乎容纳了些其他的思绪。

    “多谢。”他终于开口。

    他还是默默的注视着窗外,“不用。”

    “其实我也知道,有时候打抱不平,也叫多管闲事,可是有什么办法,那郭家娘子哭的梨花带雨的,是个男人都会心软的,是吧,是吧。”

    “呵。”

    “我是受伤的人,别这么冷淡,好歹经过刚才,咱们也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骆少府。”

    “恩?”

    “若是天下易主,武后当政,你有何想法。”

    他没想到薛云川会问出这个问题,轻笑一下,“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骆少府已知我的身份。”

    “是。”

    “难道不怕我以谋逆就地处决你。”

    “你不会。”他嘴角翘起来,似自言自语,“你不会。”

    他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边的声音也好像是隐入寒冷的黑暗之中,在漆黑的夜色里静静地听着时间流淌的声音。

    载初元年九月初九,武则天登上东都应天门,宣布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改东都洛阳为神都,改元天授。

    而这个冬天,洛阳下了厚厚的雪,骆宾王在临海任上因事进京。

    他受左骁卫大将军的程务挺的邀请,过府一叙,从邸店里出来,雪下得渐渐大了,天气也越来越冷,雪花像飞舞的白蝶一样,撞到墙壁上,然后在空气中激起涟漪,粉身碎骨。

    他牵着马走在路上,路上人很少,忽然他听见一声女人的惨叫和马匹的嘶鸣,定睛一看,路边一辆马车下躺着一个女子,那车夫举起马鞭就往女子身上抽去,还骂骂咧咧,“不带眼睛了吗?我家老爷也是你能冲撞的。”

    那女子倒是长得清秀可人,她蜷成一团哭着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刚想上去劝阻,没想到马车里一个桀骜又慵懒的声音响起来,“这小娘子倒是挺好看的,带回去给爷慢慢赔罪。”

    那马夫“嘿嘿”了两声,跳下车伸手就去抓那个女子。

    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住手。”

    那车夫站起来,跟他对视,“呦,这谁啊,敢跟我家老爷叫板。”

    “在下骆宾王,敢问你家大人是何人?”

    那桀骜的声音响起来,“呵,原来是骆少府,我乃武承嗣,怎么,皇城下我不能说了算吗?你可知道得罪我的后果。”

    他默然,只是蹲下去,扶起那个女子,然后毕恭毕敬的行礼,“望武左相高抬贵手。”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左相真是有闲情逸致,天后召你入宫,如今已经巳初,正是让天后好等。”

    白衣少年,披着纯白色的貂皮大氅,头上束着白色珍珠发冠,修长的侧影清俊消瘦,呼吸出的白汽纵横缭绕,他对着那女子道,“你走吧。”

    那女子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飞快的跑走了。

    “羽林十二卫,真是走狗。”马车里的人愤愤道。

    “是走狗也是天后饲养的。”

    白衣少年丢下这句话,然后淡淡的看了骆宾王一眼,转身就走了。

    而他手间满满都是丝丝入扣缠绵入骨的寒冷,他刹那间感到空气的冰冷,无穷无尽的日日夜夜,还有当年在牢狱里无穷无尽的黑暗,凄冷的风摇曳着那些在冰雪中踽踽独行的老树,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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