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庄坐落在杭州东南面的凤凰峰山脚,周边群山屏绕,湖水镜涵。凤凰峰虽不若北高峰、如意尖那般出名,但其秀丽程度丝毫不逊,加之地处偏僻,森木参天,空气清幽,凡因白云山庄而来过此山的人都夸赞不已。
白云山庄分东、西、北三庄及一内堂。庄中四处可见叠石理水,亭榭桥廊,曲径通幽,宛转其间。荷池淡香,竹林葱郁,入眼的景色简洁雅致,不以工巧取胜,而以自然为美。
雨惊诗梦来蕉叶,风载书声出藕花。
长闵和裴应瑜今日被分配巡东庄。
一轮弯月悬在空中,淡淡月光交织着灯笼散出的火光,明亮中又透着朦胧。不知哪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为夜添加了几分趣味。
两人相差半步距离,不疾不徐的一路检视。半个时辰下来,东庄走了一半,但除去进来时跟守在门口的师兄打了声招呼,两人愣是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裴应瑜是懒得跟长闵搭话,长闵则是知道他不愿跟自己说话,也没有想法主动与他攀谈。
长闵慢悠悠地想,兴许这是他们之间最融洽的相处状态了。
东边刮来一阵风,吹得廊上挂着的灯笼晃晃荡荡,不远处的树下有个影子被拉得极长,歪歪扭扭,分外诡异。
长闵加快脚步,警惕地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一抹纤细的身影走出,穿着庄里最常见的粉色婢女衣裙,手里拎着个食盒,低着头轻声道:“公子,小姐,夜安。”
长闵走到她身前,“抬头。”
那婢女顺从地抬头,苍白的皮肤、孱弱的眉眼,水润的双眸闪着怯意,倒像一只被惊着了的小鹿。
长闵细细回忆,确定自己没见过她,“你叫什么?在哪个院当差?”
婢女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叫吹云,是膳房里新来的丫鬟,在娥姨手下当差。”
倒是听娘说过手下新来了个丫头,虽然性子弱了点,但手脚十分利索……
裴应瑜已走到跟前,视线落在吹云脸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走?”
吹云不自觉又低下头,“回公子,庄主夫人吩咐娥姨炖了虫草粥,给庄主做夜食。”
长闵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往日不都是让拂绿姐姐送的吗?”
“拂绿姐姐昨日不小心着了凉,如今还在发热呢。”吹云怯生生的回。
长闵笑得愈发亲切,一手搭上吹云的肩头,“原来如此。”
吹云的手指紧了紧,隐约可见额际有些发汗,“小姐,夫人还在等奴婢送粥过去……”
裴应瑜也忽地笑开,一把拉住吹云往后躲的另一只手,轻佻的用手指来回摩挲,“吹云,我瞧你不用去送粥了,直接跟我回房如何?”
长闵忍不住斜看向他,如此孟浪……
“公、公子!”吹云惊呼一声,挣扎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奈何肩上和手上却仍被桎梏。
“手上的茧子倒挺厚。”裴应瑜冷笑一声,手指已不客气地掐住她腕上的命脉,“说,你是谁?”
吹云眼眶泛红,楚楚可怜地道:“奴婢是膳房里的吹云啊,公子不妨去跟娥姨求证,奴婢没有撒谎。”
“吹云啊……”长闵叹气,问道:“你知道拂柳姐姐进庄多久了吗?”
吹云咬了咬唇,“奴婢不是很清楚。”
“八年。”长闵道:“拂柳姐姐八岁入庄,如今十六岁,自半年前起开始替夫人和庄主送膳。”
吹云低着头,眼底蓦地闪过一道阴冷,原本我见犹怜的神情不翼而飞。她不再废话,缩身右肩一沉,轻松如蛇一般脱开了长闵的钳制,又顺势将食盒砸向裴应瑜的脸,趁他闪避之机以掌作刃直劈,出手之狠戾决绝,逼得裴应瑜不得不松手自保。
长闵立刻拔剑迎上,剑光寒寒,在夜里犹如银龙飞舞,但手腕和脚腕上的沙袋成了累赘,不一会便使她慢了下来。
“不自量力。”吹云嗤笑一声,讥屑的神情竟和裴应瑜有几分相像。
她们两个身形相当,一个敏捷如虹、一个迟钝缓慢,若非吹云此刻手上没有兵器,长闵早就败下阵来。
几十招下来,长闵已呼吸加速,气喘吁吁,这才发觉异常:裴应瑜呢?
她勉强用眼角余风往旁边一扫,只见裴应瑜正斜勾着唇,满脸看戏似的欣赏她们打斗,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她还来不及气愤,吹云已抓住她闪神的瞬间一掌拍出,长闵急急挥剑挡在胸口,这才堪堪避过一击。
观战的裴应瑜眉头一皱,狐疑地看向吹云,“你是古秋奇的什么人?”
吹云不答,反而扬手直取向长闵面门,逼的长闵狼狈后仰。她则步法诡异,如急影欺向长闵身侧,右手成爪狠狠夺人肩骨,与此同时右腿成曲毫不留情攻向长闵下盘。
长闵只感到右肩和腿上一阵剧痛,想都没想便将长剑转腕轻抛,左手抓了剑柄,趁着失去平衡的那瞬用尽全力往后一送。
吹云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应变,一时躲避不及,只能双手一甩大力摔开长闵,但腰间一凉,却还是中了招。她眉眼未动,正欲再出手时却听到有人懒洋洋地道:“喂,我在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清风一扬,矫健的身影已加入了战团,他挑剑两招便隔开了她和少女的距离,偏唇角还挂着一抹饶有趣味的笑。
吹云直直地看着面前俊美异常的少年,如木偶一般面无表情。
裴应瑜其实也懒得再问,既然她会使古秋奇的浮云掌,那必然跟古秋奇和魔教有关系……等抓到她了,想问什么都方便。
他方才在一旁已观察了她的招式套路,此刻出手自是信心满满。霎时间剑光化为点点寒星,招招刺人必救。他身形似影,出招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无可比拟。
吹云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待她勉强挡住少年的攻势时,又立刻意识到更糟糕的事情——掌风如影,绕在她必经的每一条路上,不管怎么躲都避不开他的纠缠。
就这么会功夫,肩上腿上,她已经硬生生受了他两掌一剑……这少年的武功比那少女高出太多!
腰间的伤处迸裂更深,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染湿衣裳,吹云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待裴应瑜一剑袭来,她吃力闪躲却只感觉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地上昏倒的少女羸弱苍白,眉间轻蹙,若非刚才脸上那副阴狠冷然的表情,裴应瑜怎么也想不到她竟和魔教有关。
哦对,还有古秋奇的那套浮云掌法。
他心里琢磨着,皱着眉喊道:“辜长闵,你去喊人来。”
无人应答。
他还在盯着地上的少女研究,“辜长闵!”
仍无人搭理。
“辜……”他转过头,心中猛地一紧。
她现在的样子其实很可笑,手和脚上都绑着沙袋,不仔细看还以为多长了几块肉。整个人弯腰驼背的像个老头儿,靠着长剑死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偏偏头还倔强地仰着,满脸专注地盯着他的方向,眼中闪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若是往常,裴应瑜定会好好嘲笑她的姿势一番,但此时对上她毫无血色的脸,他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师弟。”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恐怕不能去叫人了。”
裴应瑜别开眼,“知道了,我去……”
她忽然睁大眼睛,急急喊道:“裴应瑜小心!”
他这才察觉脑后有几道风声袭来,不及细想便足尖一点腾空踏高,险险避开飞来的疾风。待他挥剑挡落暗器时却仍晚了一步,几缕细风一径直飚,毫无阻拦地射向了长闵。身后脚步凌乱,应该是那叫做吹云的少女正趁机逃跑,裴应瑜犹豫了半瞬终是没有去追,往半跪在地上的长闵跑去。
“辜长闵……”
她垂下眼,还是维持着笑容,但那笑却让他说不出的烦躁。
“师弟。”她努力控制发颤的手指,缓缓拔出了胸前的几枚暗针,轻声道:“劳你去通知管事方才的事情。”
裴应瑜踟蹰片刻,道:“针上可能有毒,我先扶你去医堂。”
“针上无毒,对方受伤也不轻,应该不会回来灭口。”长闵坚持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师弟快去吧。”
他没再说话,回头看了眼只剩下食盒的空地,转身离去。
裴慕璘很快便带着人来处理和调查一切。经查实,吹云确是膳房新来不久的丫鬟,她进庄的时间十分巧,正是他们一行人从荆州回来后的第二天。
负责招人的吴大娘在人牙子那里遇到了瘦弱的少女,被她凄惨的身世所感动,于是将她买下带进了山庄。谁知道庄主刚从扬州回来,这位看似无害的少女竟然杀了负责送膳的拂柳,提着动过手脚的虫草粥,想要毒害庄主……
这样的事情在山庄里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从吹云进庄的时间来看,她应当是侥幸逃脱的魔教中人,一路跟着他们回到了杭州。再结合裴应瑜所说的浮云掌和阴鬼爪……这少女定是古秋奇传言中的亲传弟子无疑。
小小年纪行事却如此狠毒,裴慕璘可以想象到几年后她又会成为江湖上另一个古秋奇,但派出寻找的人没有发现她的踪影,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今晚立了功的裴应瑜和长闵,则再次成了庄中弟子们热议的对象。
“裴应瑜飞身一个踢腿便踹到了吹云的胸口,紧接着指如鹰爪,直取她咽喉!”
周围聚着的人瞪大眼睛,仿佛亲眼看到了那精彩的一幕。
“吹云只好使出暗器,谁知裴应瑜再一计虎风拳,捶的她吐出一口鲜血!”
哇!众人赞叹一声,裴应瑜好功夫!
“对对对,那吹云使出浑身手段都避不开他的攻击,到最后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大家的表情不由自主激动起来,不仅伤了古秋奇还打败了古秋奇的徒弟,裴应瑜好威风啊!
“若不是最后那辜长闵拖了后腿,裴应瑜早已将她拿下!”撇撇嘴,阴阳怪气地道:“偏偏还沾了裴应瑜的光,又被庄主夸奖了一顿!”
“可不是嘛!”不服气地接话:“怎么每次有好事都摊在她身上?”
“看看人家裴应瑜,毫发无伤,再看看她,啧啧啧……”摇头晃脑地道:“何其丢人,何其丢人!”
“唐建安、杜承志、仲永逸……”裴应瑜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阴森森响起,“还有你们这几个,今日很闲,不用练功是不是?”
怨念三人组暗叫一声“糟糕”,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毫无同门情谊的一哄而散……
三人僵硬地站起身子,似螃蟹一般往旁边慢慢移动,“裴、裴、裴师弟!”
“哈哈。”裴应瑜皮笑肉不笑地道:“刚才聊的可开心?”
三人吓得连话都说不稳当,“我我我我们只是仰慕裴师弟的风采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的二等弟子考核,三位都不曾通过?”
三人脸上均是茫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没记错……”
“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保证你们能通过考核。”
三人的眼睛瞬间发绿,“什么法子?”
“将你们说废话的时间用到练功上即可。”
三人面面相觑,默契十足的一起低头,弱弱地道:“师弟说的是……”
彼时长闵正趴在床上,由着娘亲仔仔细细的往身上涂抹药膏。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是魔教中人呢?”一想到被吹云杀害的拂柳,李云娥便不住地叹气,“拂柳还当她是妹妹般关照着,念着要做头钗给她,谁想到……”
谁想到那样的姑娘竟有一身武功,随随便便就能取人性命。
长闵垂下眼,“拂柳姐姐的家人知道了吗?”
李云娥苦笑一声,“庄主昨儿个派人去送的信,正碰上拂柳弟弟的满月酒,听到这事情也没什么反应。”
“那拂柳姐姐的后事……”
“庄里会帮忙办的。”李云娥收起药膏,轻声道:“你只管安心养伤。”
“嗯。”长闵应了声,白净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李云娥搬了凳子坐在床旁,拿了几件衣裳缝了起来,长闵在旁安静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李云娥听她问道:“娘,为什么人在一出生时就有高低之分?”
李云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继而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长闵没有回答,只认真地道:“佛书里说众生平等,那为何不在最初就让所有人都一样?”
李云娥想了想道:“可是裴少爷又捉弄你了?”
长闵不语,微微抿紧唇瓣。
李云娥心下了然,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能以偏概全。”
她又重新开始缝起衣裳,边缓声道:“你跟他自小一起长大,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性?不论说了什么,总归是有口无心,别在意就是了。”
长闵只觉得背后隐隐作痛,想要反驳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
娘亲的话不无道理,她跟裴应瑜认识那么多年,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气。今日的事情,与其说是气他,倒不如说是她气自己。
若是她也天资出众,今日就不会被吹云打得节节败退,也不至于让他看了笑话……
“你从扬州带的那药酒挺有用,你爹的风湿痛缓了不少……”李云娥低声说着些琐事,长闵一一听着,方才的郁闷似乎也渐渐减少。
娘亲说的对。
人或有长处或有短处,却不能用片面的比较来做结论。她虽然天资不高,却不认为自己就比他们差上多少。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怕她是寸,也要努力有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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