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肖师叔看上的猎物，那便算了。”詹宁咬咬唇，“我们走。”
肖师叔闻言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敷衍地轻哼了一声。他前些日子炼器时发现掺入兽骨能提升法器品相，便琢磨着要弄几头妖兽剔了骨试试，这当康兽恰是拟定的一种。可谁知他今日在罗浮外围转了好大一圈，竟连根当康毛都没寻见。
好在飞到这劳什子三叠泉的时候，总算教他遇到了几只，也不枉他费心费力亲自跑出来一趟。啧，还不如吩咐执事堂简便……肖师叔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抬手收了金环。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考虑过被抢了猎物的这四人的感受，仿佛他们只是地上的尘埃。
如果说练气五层和七层之间隔了一座山，那练气九层到筑基期就隔了片海。
练气筑基，十不存一。说的便是十个练气巅峰修士里也不一定能出个筑基修士。最后成功进阶的必是同辈中的佼佼者。筑基期修士一身灵气化液，御使灵器对敌，可神识外放，与练气修士相较，仿佛老鹰比之蚂蚁。
青空之上的老鹰不会低头望地面的蚂蚁。
因为即使是蚂蚁，也只是比尘埃大一些的黑点罢了。
四人闷头走着，一路往西离开了映月三叠泉。待到走出了那肖师叔的神识探查范围，詹宁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转头身旁的谢红鲤，却见她神情恍惚，气息紊乱，竟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詹宁不由地脸色大变。可修士走火入魔时是轻易不能打扰的，只能靠其自身勘破心魔。不然轻则心神受损修为倒退，重则神智丧失性命不保。她停下步子，望着额角见汗的谢红鲤极轻地开口唤道：“燕堂。”意料之中的全无回应。
她皱紧了眉，朝疑惑地回过头想要开口询问的简尚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站在了一旁。走在队尾的伏宣见状啧了一声，偏头淡漠地看了谢红鲤一眼，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到底袖手停住了身形。
……
谢红鲤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修为的进益。
今日之事，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虽然理智告诉她，方才肖师叔的欺侮她根本无力计较也不能计较，可她的每一寸骨与血都在叫嚣着愤怒。
她和詹宁他们到底是不同的。
在她风光无限的一百多年的生命里，从没有人敢这样欺侮她，更何况那欺侮她的人还是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的弱小，然而这种认知并不能抹消她屈辱到极致的感受。
她不明白，这岁数还不到她零头的小鬼凭什么敢抢夺她的东西。
要是放到以前……要是放到以前她还是金丹真人的时候……
她捏紧了拳，脑海里有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叫着。
正因为她曾经拥有过动动手指就能碾死那肖师叔的修为，此刻的愤懑悲戚才更为明显和强烈。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不外如是。
谢红鲤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就是此刻，她恍惚间听见一声“燕堂”。
这两个字仿佛是炸响在雨夜里的春雷，让她忽的清醒了过来。
是了，她重生了。她谢红鲤重生在名为燕堂的躯壳里。
这具身体还年轻，不同于两百年前坐等寿元枯竭的谢红鲤，燕堂还有时间。
她还有未来。她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这就够了。
谁能断言她谢红鲤这一世没有重结金丹，问鼎大道的可能？
这么想着，她的念头忽然通达起来。福至心灵般，谢红鲤结跏跌坐，在原地运起天一真解。云涌而至的天地灵气旋转着经由百会穴汇入她的体内，谢红鲤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长久存在的桎梏碎裂开来。
她明白，这是晋入练气期六层了。
“嗯？”察觉到周遭灵气的大幅波动，伏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兴味走了回去，立在简尚身旁打量已到突破尾声的少女。这般剧烈地抽调灵气，显见是修炼了高阶的功法，一个外门普通弟子能得如此际遇，倒也有几分看头。
……
谢红鲤收功调息完毕，一睁眼便看见詹宁放大的脸。
她忙笑着把詹宁的头往外推了推：“方才真是多谢了！”詹宁被她推着也不见恼色，只撅着嘴道：“害得我方才为你揪心了半天，竟然因祸得福突破了！真是……”说道这里便住了口，脸上一副后怕的样子。谢红鲤的心底一暖，她起身拍拍詹宁的肩，温声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刚才大概是被那肖师叔刺激狠了。”
“小黄猪就那副德行，你不用放在心上。”谢红鲤略带诧异地看向伏宣，这伏宣原先还对她没个好脸色，怎的这会儿竟也来安慰她。转念一想，大约是她方才勘破心魔修为进益，得了这伏师兄的青眼，那么……算是被他认同了么？
不过，小黄猪又是什么？不会是指肖师叔吧？
伏宣只当谢红鲤诧异的眼神是因为那句小黄猪，便笑着解释道：“肖师叔名叫肖篁竹，不过为人品行实在……咳咳。所以我们私底下便叫他小黄猪。”
谢红鲤听见这解释就笑出声来，再一回想方才那肖师叔用金环勒死了野猪状的当康兽，颇有些同类相残的感觉，更是笑得不能自已了。等到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就听到简尚嘟囔着：“小黄猪这么嚣张还不是仗着眼下宗门里只有素魄真人坐镇！”
詹宁闻言脸色就是一肃：“此话怎讲？”
“这个嘛……咳咳，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才探听到的，看在你我相识日久的份上，就不收你钱直说了……”看着詹宁越来越黑的脸色，简尚忙掐头去尾，挑了重点道，“前些日子宗主拜访洞仙派掌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近几日广寒真人又外出了，听说是找到了杀害他儿子的筑基期修士的线索……门派里还留着的老祖当然只剩素魄真人啦，小黄猪身为她的嫡传弟子，自然耀武扬威变本加厉……”
简尚还想再说些自己搜罗来的小道消息，被詹宁瞥了一眼就渐渐住了嘴。半晌，方讪讪地添了句：“听说宗门最近有人高价收购金箭狸的皮毛……天色还早。”
话音一落，余下三人都笑了出来。
詹宁好气又好笑地望着简尚道：“那便带路吧。想来金箭狸的活动范围你也事先弄清楚了。”简尚闻言略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当先迈步领起路来。
金箭狸属一阶上品妖兽，能口吐金箭且速度极快。全力奔跑下，一身金色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似金箭一般。即使从未捕捉过金箭狸，也能想见其中的困难。
四人到得地头，詹宁攀上树四处望了望，眼珠一转，朝下笑道：“这儿地形极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说着松手跃下了树，嫩黄色的裙摆随风飘摇，直如一朵盛放的花。
简尚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你去和伏师兄一道将金箭狸引来。”詹宁拍去手上的细尘，打发道，“燕堂负责策应。”说着低头走了两步，一手掐算，另一手捡着石子往算定的节点上放。简尚张了张嘴，刚想分说几句，便被伏宣扯着胳膊拉走了。
两人离开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远处传来金铁交击声。
詹宁一撂手中剩余的石子，双手一合接连结出不动明王印、大金刚轮印等九个印诀，念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话音落下，那地上的石子似是齐齐颤动了一下。
旋即那金铁交击声便近了。
只见简尚在前，伏宣在后，两人满头大汗地一路狂奔而来，后面跟着三道暗金色的光芒。那三道光芒在瞬息间又是一纵，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两丈。简尚和伏宣头也不回地继续发足前奔，直到法阵的边缘才来了个急转，掐诀祭出各自法器抵挡那三只金箭狸吐出的金箭。
金箭狸攻势被挡，便纵身飞扑，张开满是利齿的兽口就想咬断眼前人类的颈项。
两人身形一闪，狼狈让过。金箭狸扑了个空，一头栽入了石子圈中。却有一只在半空中硬是折转了身形往谢红鲤扑去。
好在谢红鲤早就扣紧了法器，此时见状便左手掐诀祭起白纻绫略作抵挡，右手则挥出了青锋剑，剑芒暴起当头拍向那金箭狸。只听“哐”的一声，金箭狸被拍得眼冒金星，直倒飞了一丈，正入了法阵范围。
詹宁连忙喝道：“震卦，伤門开！”
地上的石子忽的散出一片血色的光芒，笼罩住阵内的三只金箭狸。
伤門主破坏，三只妖兽进去必是十死无生。
谢红鲤面色惨白地呼出一口气，平复方才被金箭狸震得翻滚的气血。她刚刚用白纻绫抵挡一阶上品妖兽的攻击，多少有些托大了。不过还好，总算幸不辱命。她微微一笑，唇角边染着夕阳的暖色。
伏宣从散去的伤門阵里提出金箭狸的尸体，利落地收进乾坤袋，道了声：“回吧。”
谢红鲤忽然觉得，重生以来的日子也并没那么糟糕。
……
“所以说，伏师兄要闭关冲击筑基，你明天又要去做宗门任务，那我岂不是得和奸商去罗浮山？那便算了，等你做完任务再议吧。”
谢红鲤从入定中醒来，便看见了詹宁的传讯符。
依然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宁字的最后一笔也依然拖得极长。
就和四年前一样。
起身抽出张鱼子笺，谢红鲤提笔写了回信，待到墨迹晾干，便折成一只纸鹤，掐了诀往鹤嘴上点去。灵炁自指尖流出，覆着鹤身走到鸟尾，那纸鹤旋即绽开微光化作荼白的绶带鸟，振翅飞出了窗。
从她夺舍燕堂进入拜月宗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里，她慢慢适应了自己拜月宗外门弟子的身份。月例发下来先匀出块灵石孝敬管事，再仔细斟酌消耗用法；院里种一两畦易养活的灵药，长成便摆了摊去坊市卖掉；空闲时跟着詹宁等人去罗浮山捕猎，一点点赚取灵石购置丹药辅助修行。
她走过了罗浮山不少地方，也结识了不少同门修士。
期间几多风雨坎坷，可她到底修至了练气期八层。
按照《太焕录》所载，修士筑基需在二十五岁前进行，最迟不得超过三十岁，否则金丹无望。而她的这具色身眼下只有二十岁。她至少还有三五年的时间可以用来修至练气巅峰。谢红鲤微微勾起了唇角，她感觉得到，体内比之四年前浑厚了不止一倍的真水灵炁正在经脉里缓慢而生生不息地流转着。
就像她正在走的道路一样，缓慢而坚定，一路向前。
一切，都会照着她设想的那样，好起来的。
【长生观讲堂】
鱼子笺：即鱼卵纸。晋卫铄《笔阵图》云：“纸取东阳鱼卵，虚柔滑净者。”
(https://www.tbxsvv.cc/html/70/70018/3817554.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