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夜雨初霁。
两三抹天光自林间罅隙倾泻而下,浸润出一地暖色。
穿林打叶之声方歇,却见远处鸟雀惊起,扑簌着振翅远飞。少顷,一道惊鸿剑光破空而至。剑光过处,树木尽皆倒伏。如此十丈,剑势稍颓,又循着来路掠了回去。
岚霭迭起,林翳销减,晨光泼洒间,照亮了披蓑戴笠涉溪而行的三人。
方才伐林取道的正是当先的持剑少年,少年身后跟着个手持罗盘垂首查探的少女,缀在队尾的是个魁梧昂藏的大汉。
“要我说,想在这罗浮山脉找人,简直是天方夜谭。”那大汉见着雨停,便将头上斗笠一把扯下,忿忿然道,“先不说这罗浮山方圆千里,单是那要找之人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你想想,陈师叔那是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广寒真人的嫡子!要什么好法器没有?本身又是筑基期。这样都被那人杀了,杀他的修士至少也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我们这些练气期只怕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听到这话,走在中间的少女抬起头来,斗笠下微微上挑的凤目眼波流转。她抿唇一笑,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所谓富贵险中求,广寒真人此次悬赏颇丰。我等练气期弟子若是寻获了那凶手便可得一枚筑基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也要有命去拿呀。”那大汉嘟囔了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一声嗤笑打断:“你们当那些派出的筑基期前辈是摆设不成?罗浮山这般大,哪里就可能由我们先寻到?实是杞人忧天。”那持剑少年说完,又将手中的青锋剑挥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那剑光电射至身前三丈远时,却像是没入虚无般齐柄消失了。一圈圈涟漪凭空溅出来,直惊得那少年瞳孔一缩,反应极快地倒退了数丈。待到稳住身形,少年一甩长袖,却见那青锋剑完好无损地被召了回来。
与此同时,那大汉和少女亦往后退了开去。三人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张望了半晌,少年方开口道:“这障眼法甚是高明。莫非此地便是那凶手的藏身之处?”话音刚落,便见那少女摇了摇头:“只怕未必。罗盘上并未显示所寻之人在这左近,想来此地应是那凶手停留过的地方。”
大汉听得此言,便上前一把夺过少女手中的罗盘,掐诀祭了出去。这罗盘由三人所在的宗门发放,每个搜捕小队分得一只,本就是寻人探物除障破禁的法器。须臾,眼前景象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搓扭曲起来。
“等等。”那少年脸色还有些苍白,忍不住喊道,“按例,我们应禀明了带队的筑基修士再作打算。”大汉闻言转头瞥了他一眼:“你忒的多事!那凶人既早已离开,此处肯定无甚风险,我等破了禁制,也好先寻些残迹交差,说不定还能得些赏赐。你也不想想,要是把那些筑基期招来,这功劳哪还有我们的份?”
言语间,障眼法已被罗盘破去。身前景物一转一换,竟现出个土石甬道,内里干燥,四壁平整,甬道的顶壁上还镶了几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眼前景况出人意表,三人面面相觑,旋即皆眼含异色。
“看凿口,这甬道怎么着也是百年前的了,这般平滑倒像是修士术法所为。”沉寂半晌,那大汉的声音终于响起,“啧,莫非这里就是所谓的前辈修士洞府?若能寻得些机缘……”话语未尽便提步迈入,竟似急不可耐。
少年的呼吸一顿。
若这真是前辈修士的洞府,那他也算不虚此行了。自己的修为停滞日久,只要从中找到些丹药法器,说不得就能一举突破练气晋入筑基……
他沉默了片刻,握剑的右手指节渐渐发白,最终双目放光地随着大汉走了进去。独那少女在洞口踟蹰,眼底闪过挣扎犹疑,袖内滑出半截锋利的寒芒,才缓步入了甬道。
往内不过十步便是甬道的尽头。
青灰的石壁上,寥寥几笔嫣红勾着朵半开的莲花。那九瓣莲花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在灌入甬道的凉风中起舞,久观之下却有晕眩晦涩之感。
待到少女站定,那大汉已然探查完全,正回过头与少年商量着,见着少女便招呼道:“燕师妹,这红莲有些蹊跷,我咂摸着该是道禁制,得先破了它才能走下去。方才我与邬师弟商定,这禁制由我等三人合力破除。其内若有宝物,到时各凭手段,如何?”
“如此甚好。”少女点头应道,心里却是一哂。大汉和少年的修为皆远远超过她,待到禁制破除,那两人兴许还有些余力,到时就算发现了宝物,哪还有她的份?倒真是打了好一副如意算盘。
“只是两位师兄皆有练气巅峰的修为,师妹我不过练气期五层,只怕破禁时力有未逮。若拖了后腿,还望海涵。”少女敛衽行礼,垂眸遮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眼见少女识趣,大汉和少年便稍稍对其放宽了心思,转念虑及少女所言,彼此间倒多了些忌惮之意。
约定既成,三人便合力借着罗盘破起了禁制。源源不断的灵炁顺着三人经脉汇入罗盘,那罗盘瞬时轻鸣一声,绽出青芒照在了红莲之上。壁上的莲花微微摇曳起来,像是晚风拂过荷塘。
三人原以为只需盏茶的功夫便能破除禁制,却不料半个时辰后,那红莲才颤巍巍地落下一片花瓣。见此,他们立时明悟,这禁制若要破除,须得莲花上的九片花瓣尽皆凋落。而方才长久的灵炁输送已让这三人稍露疲态,少女的灵力更是快要见底,只得稍加休息再接着破禁。
想明白这点,三人便索性停了动作,吞下随身所带的还灵丹盘膝跌坐,各自运功回复起来。面上却不见丝毫焦躁沮丧,反倒隐带喜色——按着常理,这禁制越是破解艰难,内里的机缘便越是惊人。
合力破禁,再打坐回复,如此约莫五个时辰,红莲只余一片花瓣时,用来破禁的罗盘却无声地裂开来,彻底损毁了。此时已到破禁的关键,三人自不会因此停下,纷纷祭出身上法器,掐了印诀,一道道法术流光般轰上了石壁。灵力不济时,便往口中塞颗还灵丹略作回复。一时间木刺水龙,火球土锥,五光十色,声势磅礴。
三人苦苦支撑,待到体内灵炁几近枯竭,那最后一瓣莲花忽的红光大盛。潮水般的红芒将甬道照出一片血色,旋即黯淡下去。
花终于谢了。
红莲凋蔽之际,石壁一阵扭曲,露出间五丈见方的石室。三人扣紧了手中法器,暗自戒备着往室内望去,却见石室中央盘坐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袭白衣,面目平凡,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姿态。
细看去,其眉眼间一派萧索寂寥,唇角微翘,似是自嘲又似有解脱之意。
三人看着看着竟也落下泪来,半晌方才惊觉,旋即皆是骇然。正待运转灵力施法相斗,却不见女子有半分动静。三人又等了几息,才终于确定那是具修士的遗骸。
大汉小心翼翼上前几步,便望见女子身前的一行血书:“汝既习得彤莲九禁,承吾道统,莫贪余下,勿动吾身。”大汉将这话默念了一遍,懊丧地直拍大腿:“怪道那禁制并无凶险,原来是供后人参悟的!”他这一叫,另外两人的视线便也相继落在了血书上。
那少年看罢,脸色就有些发青:“这算什么!我浪费了六七个时辰两瓶还灵丹难道要白忙一场!”说着,右手长剑发泄般随意一挥,剑势带起的气浪直冲顶壁,削下来好些碎石。
石屑掉落在女子身上,就见那遗骸仿佛泡影般,无声湮灭成飘飞的光点。涌入石室的冷风一吹,那光点缓缓飘散开去,女子身下宝光氤氲的蒲团便现了出来。
四下一静。
那蒲团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眼下彤莲九禁已破又无人习得,石室简陋并无其他陈设,这蒲团只怕就是此行的唯一收获了。
窒息般的沉默终于被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原来是大汉骤然间祭出了法器。
那柄巨斧旋转呼啸着,以流星之势劈向了持剑少年。少年虽早有预料,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惊怒,他左手极快地捏出剑诀,右手长剑便化作雪亮的寒光直奔巨斧而去。与此同时,数枚符箓自他袖中暴射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九颗碗口大的火球,首尾相连着轰向大汉。那大汉身前却骤然亮起一道光幕,火球撞在那光幕上,只震得光幕微颤便尽皆消散了。
少年却蓦地一声惨叫,衣襟处洇出暗红的血色。原是那大汉趁着少年祭出飞剑抵挡时,暗暗布下了针形法器,那法器借着少年发出符箓的空档,穿过其护体灵炁从背后扎中了他。“邬师弟,我这新得的丧魂针滋味如何?”大汉面带得意之色道,手上掐诀动作却并未停止,只见那空中的巨斧一点点压向剑光,眼看着就要胜了。
生死关头,少年反倒面色沉静下来,他突然唤道:“燕师妹,还不出手?”旋即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掐了个极复杂的剑诀。空中的剑光陡然大盛,从原先与巨斧的胶着中退了开去,电射向大汉。
而大汉因先前少年所言分出了心神,正提放着从头到尾都在局外的少女。此时已来不及召回巨斧抵挡,便想靠着那光幕阻拦一二。却不料那光幕甫一接触剑光就似被烙铁融开的冰雪,脆弱得直如纸糊一般。
顷刻间,大汉的身影便模糊在一片剑光中。
待到剑光被少年召回,那大汉已然身首分离,没了性命。空中的巨斧失去主人的控制,也随即掉落下来,发出哐当的巨响,溅起一地烟尘。
烟尘还未消散,便有一道剑光破空划向了少女。
那少女方才听到少年唤她,不过一瞬就想明了他的意图,却无力阻止,只得有些忿恨地扣紧手中的锦缎状法器,不曾想那大汉竟死得这般快。此刻见着扑面而来的剑光,她压低了眉,只念道:“起。”须臾,两道光芒自少女身周亮起,一道缚住了飞来的剑光,另一道则循着剑光的来路刺向了少年。
之前破禁时,少年已消耗了半数灵炁,与大汉的斗法又损耗颇巨,加之身上药石早已用尽,现下正快要油尽灯枯。他咬了咬牙,又逼出一口精血,左手剑诀一掐,那被缚住的长剑再次光芒暴涨,挣脱钳制直射向少女。同时,少年的右手掏出身上所剩符箓,全数掷向少女引动的杀招。
一时间,偌大的石室强光弥漫,直刺得人睁不开眼。待到光芒散去,室内仅余一人站立,赫然是那少女。她的形容虽然狼狈,眼中却存着熠熠光彩,显然还有余力。少女一甩破损的袍袖,半寸毫芒飞射而出,结果了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已然重伤的少年的性命。
而从那大汉暴起出手,到此间斗法决出胜负,将将过了十息。
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回想方才情形,不由地有些庆幸。若非她趁着另外两人斗法时,布下了前些日子学会的粗浅禁制,又悄悄吞了最后一颗还灵丹,只怕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幸好她不曾失手。
而此地的机缘,如今是她的了。
那女子仅一道残存的情感,逸散百年还能影响练气巅峰修士的心绪,这分明是典籍里记载的高阶修士陨落后的场景。高阶修士啊,那可不是筑基期能比的……说不定,说不定是和宗主一样的存在呢?
想到这里,少女便忍不住激动得有些发抖,她迈着略显踉跄的步子,踩过那一行血书,跌坐在蒲团的边上,伸出微微颤动的指尖摩挲着,眼角眉梢有掩不住的喜色。
忽然,少女眼尖地发现,蒲团旁还静卧着一个巴掌大的物什。
她伸手将那东西捞到眼前,定睛看去,却是个紫玉葫芦。
那葫芦造型古朴,材质温润,有繁复的浅金暗纹顺着葫口沿葫身而绘,只是通体一丝灵气也无,想来这葫芦不过是那女修留下做个念想的挂饰。
少女撇撇嘴,刚想将这葫芦放下,却似是听到些朦胧的声音自葫芦里传出。
那是一缕飘渺的叹息:“长生可法,须戒贪、嗔、痴。古人诚不欺我。”
那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响。
【长生观讲堂】炁,音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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