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零四章 残子（下）
（……每当出现城市鏖战，就会看到我们很多被抬下来的伤员没有军帽，因为他们的军帽都给了上火线参战的百姓；没有军装，只戴上一顶军帽，他们就成了一个军人，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但是他们在殉国后却不会被列入战损数字而列入被屠杀民众中去，于是英雄们殉国后就留下了怯懦的名声……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粤东大捷以我军完胜终结，大量歼灭敌军而不计较一城一池之得失就是我抗战之主旨……”曹小民略带走调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飘荡在广州城里；大捷，粤东会战已经结束了，对于广州人民来说已经结束了……
没有枪，只有一颗手榴弹……“小不点”一个人幽灵一样在废墟中巡游着，他没有找到排长，他一直在找，他相信排长也在找他，排长一定不会丢下他……
“一颗手榴弹用得好是能炸死很多敌人的……”排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因为枪少，刚刚才被吸收为新兵的“小不点”没有拿到枪，但是排长给了他一个手榴弹。
一个手榴弹就能炸死很多敌人，“小不点”相信这个，他在鬼子进城开始屠杀的时候就曾躲在废墟中亲眼见过一群鬼子围着一个阿姨，在脱光她的衣服……如果一个手榴弹扔到那群鬼子当中，也许就能把他们全部炸死！“小不点”的胸中热血翻涌，现在，他终于成了和敌人面对面战斗的英雄了！
“砰！”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就在他身侧的残墙后传来了人摔倒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鬼子的几声呼喊……是鬼子吃了那边弟兄的黑枪！“小不点”很兴奋，他缩在墙脚跃跃欲试想要找寻一个使用手榴弹的机会。同时他开始不断向枪声传来的方向用眼睛搜寻，想找到那个还活着、还在战斗的兄弟。
那些已经长出胡子的比他大很多的老总都叫他“兄弟”，在他穿上军装以后；这让他很兴奋，以前在要饭的时候他也没少捱那些维持治安的老总们枪托，但是现在他们都叫他兄弟，尽管他只有十三岁，他自己也是一个“老总”了！
“轰隆！”一枚手榴弹在枪响的方向上爆炸了，应该是鬼子向那边扔的……那边那个兄弟还在吗？“小不点”贴在墙上的耳朵告诉他身侧的墙后应该没人了，他继续小心地往战斗的方向摸去……那边忽然传来了鬼子的说话声，他听不懂但是他确定那是鬼子！
声音消失了，“小不点”继续摸过去……一个石墩旁边倒着一个中国兵，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却带着一顶“圆底锅”钢盔，那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刚刚才入伍的士兵！
看到有同类，“小不点”觉得很兴奋但是也特别的悲伤：因为那个中国兵已经死了。
地上的中国兵身上被刺刀捅出了好几个血口子，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显示他是刚刚才被杀死的。他应该就是那个向鬼子打黑枪的兄弟，被鬼子的手榴弹炸晕了然后死在敌人的刺刀下。“小不点”一边当刚死去的兄弟还活着，和他说着话一边搜索他身上身侧的地方，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武器，他找到了三发子弹……
跟上去，就跟在鬼子身后，一定能找到机会把排长给的手榴弹扔出去！“小不点”继续着他的征程，除了要找排长还要战斗，还要为这个不认识的兄弟报仇，为那些曾经给予过他怜悯和帮助的被日本人杀死的无辜父老报仇……
“……这次粤东会战我军伤亡人数高达两万人，我们参战的部队多是新兵；但正是这些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热血青年用他们的鲜血告诉了侵略者什么叫做不屈！……”粤东会战的胜利宣传在全国铺开，何应钦亲自代表军政部向民众公布了战损。他的报告中直接省略了近八万的武装百姓伤亡，因为他们不是军人；他的报告中把所有参战官兵都说成了没上过战场的热血青年而没有提一句那些曾经当过土匪和保安团的有战斗经验的官兵。这让无数在后方的热血学生都有一种感觉：打仗只要敢打就行了，我们上也行！他们在激动的游行过后，唱着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歌纷纷前往募兵处报名……对于重庆人民来说粤东会战已经结束了……
“轰隆！”手榴弹在狭窄的空间爆炸，冲击波和气浪被挤压成巨流迎面扑来！已经在重炮打击中习惯了这种被震得晕晕乎乎感觉的“小不点”反应很快，他一扑就到了一片废墟中趴下来，虽然还是给冲击**及了，但是他还清醒着，只是脚上一阵刺痛传来让他知道可能被划破了或者是吃了一块弹片……应该是弹片，他有过这种相同的感觉，上一次是在帮排长把一个重伤的兄弟往堂屋抬的时候被敌人的掷弹筒追打时右边大腿上吃了一片，他这才总是一瘸一拐的……双手都被瓦渣子擦破了，一双手都是血；“小不点”用一双带血的被摔得疼痛中带着麻木的手在废墟中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他的已经拧开盖的手榴弹——刚才他想拉弦扔出手榴弹就看见了从不知哪个角落飞过来的手榴弹，幸亏那一眼让他提前扑向了废墟……
“‘小不点’……是你！”一把沙哑的声音在扬尘烟雾中传来，“小不点”几乎要脱口应一句“排长”了，但是他马上就看到出现的人，他不是。
出现的人是“冼老头”，是一所中学的校工，他幸运的在鬼子的屠杀中活了下来，因为鬼子觉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没威胁而且他们需要人在大冷天里给他们烧洗脚水。
一群群的百姓被带到校园的操场里屠杀，一群群妇女被带来集体凌辱……冼老头木然地蹲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在自己的军队反攻过来时他毅然穿起了军装——应该是带起了军帽，他只获得发了一顶从其它老兵头上摘下的军帽。
和“小不点”一样他不会开枪，获发了一枚手榴弹，他刚刚扔出去了……
“两支枪，咱们一人一支！”冼老头看见在废墟中还有自己活着的“兄弟”很开心，他把肩上背着的两支步枪卸下了一支递给“小不点”。
一老一少两个没打过枪的士兵一人端着一支枪继续在废墟中游荡，他们一起寻找“小不点”的排长，一起并肩继续战斗……
“我们渴望和平，但我们也会让敢于侵略我们的人知道，他们要面对怎样的英勇抵抗！我为粤东战场上的烈士们自豪，也感谢他们为这个国家的牺牲，但我们应该记住和平才是我们的追求；那样的牺牲也是为了和平，而和平可能就要到来……粤东会战已经过去了，在这里我想对日本人说：‘回到谈判桌上来吧，我不想再看到牺牲，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汪精卫在香港也对“刚结束”的粤东会战作了专题演讲，在全国各阶层的关注中做了演讲……对于全国热盼和平的人们来说，粤东会战已经结束了！
“噗！”熟悉的子弹打进**的声音响起来了，身边的冼老头一个踉跄没站住栽倒了，他的背上和胸口都在冒血，他的嘴张着想对“小不点”说些什么，但是却吐不出一个字……脑中的眩晕在逐渐散去，但是身上的剧痛却传来了，很疼，疼得人抽搐起来，原来中弹是这样难受的，我要死了吗？……“小不点”趴在冼老头身旁，他记得听到了两声“噗噗“响，但是他已经不能感觉到自己中了一枪还是两枪，胸背一大块都在疼，非常疼……
日语响起来了，就像他在废墟中跟着几个鬼子走的时候听到的一样，他们要靠近用刺刀刺自己了，可以用手榴弹了……“小不点”拼命驱散剧痛中脑海里伴随的睡意，他的手在恍惚间向手榴弹摸去，很艰难地摸去……
“小不点”腰间的手榴弹被拔了出来，一个日本兵顺手把手榴弹插在腰间然后往“小不点”的头上踩了一脚，很重的一脚，把十三岁的小孩半边脸都踩变形了，小孩的眼睛凸了出来……日本兵没有再理会地上的两具老少的尸体，跨过了他们继续弯着腰在废墟中搜寻着……“砰！砰！“远处又传来了枪声……
在全国人民都清楚粤东会战已经结束的时候，汕头的废墟中还在战斗，无数宣过誓死战的官兵、无数在经历了屠杀余生戴上一顶军帽的百姓还在战斗，尽管会战已经结束……（以吕公良将军殉国的许昌保卫战为例，守军只有不到三千但在坚守期间上报的伤亡数字却达到上万，实际上是两万余人，当然国府军政部最后公布的数字还是三千……在抗战中每一个顽强防守的战场都有很多当地的百姓火线入伍，他们的名字没在军策上而是出现在被屠杀民众里但是却可以在战斗期间火线上报的伤亡中体现。按我的估计，很多坚守战役的伤亡应该至少是官方公布数字的四倍以上，因为那些临战入伍的百姓绝对该算进去，他们是英雄而不是待宰羔羊，他们是直接在战斗中殉国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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