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昨天还微雨,今儿倒放晴了,凤兮山庄到处都是梧桐,经过一夜的风雨,桐花落了不少,空气里弥漫着清香。原先这个时候早有小厮清扫,今儿却不同,因为今儿是清明,昨儿听白露说每年的清明西山先生会和大家一起祭祀十年前阵亡的将士们,小厮们早去忙活这事了。另外白露特意嘱咐我说因为我不属凤兮城,所以不用去祭祀,开始我没当一回事。昨晚我去厨房拿热水,听到小厮议论祭祀的事,原来十年前和凤兮城对峙的是父皇,今天祭祀这些亡灵,凤兮城主又怎能允许杀人凶手的女儿出现呢!除非他打算拿我祭祀,若是这样的话,我早该被捆起来等着任他们宰割了,又怎么会让我自由出入山庄。也许他们就是想我放松警惕,我想着要不要溜走,可就是因为要祭祀,平时松懈的山庄一下子多了一波守卫,包括前几天来的那几个白露的师兄弟。个个武艺惊人,我刚走出房间,就遇到一波守卫,乖乖退回去。逃走无望,坐在床上一夜没睡,就等着天亮他们来捆我。天亮了,等来得却是李婶,李婶见我迟迟没去厨房,就把早饭送过来,还说午饭会延迟,让我早饭多吃点儿。我点点头,问李婶附近有没有河流,我也去祭奠亲人,李婶给我说了两三个地方。我谢过李婶,换身轻便的衣裙,提着食盒走出了凤兮山庄。
其实食盒里是我那套小月国服饰,我拿着它就是不想再回去,之前我不知道凤兮城和父皇有过节,所以相信了苏慕霖。现在不同了,西山先生不但不杀我,还好吃好喝的招待我,谁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虽然父皇已经宣告我死了,但若是他们对付父皇,说我还活着,不仅父皇颜面扫地,处于被动,还有可能会让父皇作割地等进一步的妥协,和小月国一样,都是豺狼。背后响起号角,祭祀仪式开始,我放下头纱,沿着小道一路向北行进。
因为寒无崖是凤兮城北部的关山群峰当中的主峰,地势险峻,是北燕与凤兮城的隔离带,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行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关山脚下,抬头望去,主峰高耸入云,我喝了几口水,拾阶而上,山中树木葱郁,鸟鸣其中,甚是怡人,只是我赶着时间,没那闲情雅致为他们驻足。中途歇了两次,到达顶峰时,日头已偏西,估摸着快到未时了吧!
就是这里,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乱石堆积,唯一一棵苍松倔强地屹立在崖边,那是你吗?赵平。我朝着苍松走过去,把食盒里的衣服拿出来,用火折子点燃上,扔下去。然后把酒洒在苍松旁,口中念道:“赵将军,我来看你了。”我禁不住浅尝了一口,辣的我直流眼泪,强咽下去,原来这就是能浇万千愁绪的美酒,那么辣,一点也不美。紧接着又灌了几口,头有点晕乎,我坐下来靠着一旁的大石头。
“赵将军,你当日何必救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为难,好为难,我根本就忘不了当日的情景。父皇说我已经死了,可我还活着呀!”我傻笑两声,开始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和小月人有什么恩怨,但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我只想…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没有哭,可眼泪自己掉下来。“现在连凤兮城也要利用我,我可真是一个香饽饽,香饽饽…”
恍惚之间听到萧声,如泣如诉,我摸到腰间的竹笛,附和着那人的音律,竟是“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一曲吹过,我放下笛子,头越来越沉,我侧过头换着姿势,却瞟见石头右下角刻有小字“孤松长青”,孤松长青,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我一遍遍念着“孤松长青”,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变得暗沉,风也呼呼作响,苍松剧烈的摇晃着。我望了望天空,乌云密布,居然变天了,大雨将至的节奏!可恶,我居然没有带雨伞,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下山是来不及了,只能先在附近找个地方躲雨。我挣扎着爬起来,头重脚轻,真不该一时冲动来借酒浇愁,这愁没解,反而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我走了几步,身子摇晃的厉害,回头看一眼苍松,说道:“赵将军,你安息吧!”
忽然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我眨了下眼睛,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苍松不见了,我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没有了苍松。紧接着赵平从崖边的大石后走出来,还是那天的玄色袍子,手持屠月剑,只是发髻零乱。他朝我笑了笑,我赶紧后退,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咬了舌头,好痛,他开始走向我,我往后退着,忽然脚下一软,我身子向后倾斜,我瞟见后面是上来的石阶,我居然踏空了,身子一直往后坠,十年前我已经尝试过滚下去的滋味,如今这是陡峭的山路,滚下去血肉模糊,死无全尸。想不到我战战兢兢十多年,居然还是不得好死。我咬咬牙,死就死吧,人故有一死,早死早托生,只希望来世投个普通人家,我闭上眼睛,准备受死。忽然感到右手被人拉住,后背也被什么东西托住,我睁开眼,那人正凝视着我,接着他眉头一皱,腾空而起,我天旋地转间随他落在平地上,他脸上又浮起笑容,及其温和地看着我:“没事了!”我发现他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姿势很是暧昧,赶紧推开他。脸烧的厉害,硬是摆出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架势,厉声喝道:“你是谁?”
他狐疑地看着我,半晌说道:“怎么公主不认识在下了?我是赵平啊!”赵平,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我在做梦?我咬咬舌尖,很痛,不是梦,难不成是他的鬼魂回来了?见他神色黯然,这时天上开始下起豆子般的雨滴,他扬着脸,苦笑一声道:“我和公主终究是有缘无分,公主活着就好。”
看他神情和赵平一模一样,我开始生疑:“你真的是赵将军?”
“十年前公主在揽月楼失足,公主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天青梅失手推我摔下台阶,所有的宫人都吓懵了,紧急关头是赵平奋不顾身冲过来挡住我,那也是我第一次和赵平见面。“你果然是赵将军,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那天恶战中你不是…”
赵平叹了口气,这时周围地动山摇,轰轰隆隆,赵平神色紧张,朝着我大喊:“这里危险,快走!”
雨打得我睁不开眼,我擦了脸上的雨水,只见他牵来一匹马,这马是哪来的,周围怎么变成了草地,没等我反应过来,我被他横抱起,扔到马上。“抱紧马脖子,快走。”
我看到空旷的草地上霎时出现了上百个的小月人,为首的正是司徒,旁边还有月铃和阿绪,正朝我们这边走来。我问道:“那你呢?”
他苦笑道:“我再回不去了!”随即用屠月剑鞘拍了马屁股,马儿长嘶一声跑起来。我回头发现赵平正和那些小月人力战,我对着马儿说:“快停下,我要去救赵将军。”可马儿怎么能听懂我的话,我又不会御马,情急之中身子向下一倾,为今之计我只能跳马,顾不得有什么后果。心里只是想着赵平已经为我受过一箭,我不能再次连累他,我不想欠他。身子迎着草地飞去,最后来了个狗啃泥,趴在草地上动弹不得,任雨水迷住了双眼,周围变得浑浑噩噩。
奇怪的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痛,身下软绵绵的,缓慢睁开眼,身上还有衾被,原来我正躺在床上。刚刚的一切若是梦,为什么我会痛。那箫音,还有“孤松长青”,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想了再想还是理不清道不明。起身拨开纱帐,屋内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居然又回来了。早就听闻凤兮城城主西山先生绝非等闲之辈,今日果然领教了。记得曾听先生讲过凤兮城的事迹,那一纸文字,可让先生啧啧称奇,讲了一天,直道西山先生是当世奇才。
西山先生因十八年前战胜凤兮山寨主后取而代之,一战成名,还没摸清他的来历,他就诏告诸国:凤兮山本是秦国西州旧地,因多山多林,地势多变,秦亡后齐、北燕、小月等国数次争夺未果,后约为几国隔离带,互不吞噬。然事有多变,齐人张虎占山为王,常年抢劫各国商人,各国征讨无果。愚乃一乡野莽夫,路经此地见张贼正在行恶,劝其不从,愚不得不拔剑,本是路见不平,然天相助,侥幸获胜,其他弟兄尊愚为主,更是诚惶诚恐,愚虽不才,却也知道大丈夫应该识时务、顺应实时。故我接受他们的推崇,接管他们,自命西山先生。以风西山为中心,方圆百里,愚称之为西州。西州今后不再受制于任何国家,愚必定励精图治,大力发展西州,为诸国商旅提供便利。为表现愚的决心,现将张贼除之,愚叩谢各国国君!
之后他大肆收进门徒,改掉寨子里好吃懒做的恶习,命他们开荒耕田,路过的商队他们热情招待,很快就赢得了口碑。北燕国主派兵讨伐,西山先生带领众人夹道欢迎,以上宾之礼招待他们,最后那个北燕将军干脆卸甲,归顺了西山先生。之后谁也不敢小觑西山先生,很快西山先生就在原来山寨的位置修建了凤兮山庄,同时在山庄下建了客栈、茶馆、钱庄等方便商人,一些商人也在那修建铺子,就这样凤兮城变成了西州最大最繁华的城镇。
“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外面飘来女子的歌声,婉转如黄鹂浅唱。我推开窗,见一蓝衣女子坐在亭子里编着柳条,嵌上海棠花,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轻启樱唇,唱道:“美人结长想,对此心凄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
我拍手叫好,白露回头看到我笑了笑,起身向我走来。“姐姐可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柳老头说你只是醉了。”
我嘿嘿笑了笑,慌忙转移话题夸赞她道:“想不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真的吗?这首曲子是我前几天在桃坞镇听到的,柳老头说现在唱特应景,今天刚把词写给我,我也是刚开始唱,也不知道对不对!”
“很好听,只是后面几句有点……”我笑了笑,“不太应景。”
她满是疑惑,重复了我的话:“不太应景?”
我拉着她坐在窗前,向她慢慢解释:“这本是一首闺怨诗,描写的是女子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触景生情,思念起征戍在外的丈夫。”
“哦”,白露反应过来,假怒道:“这个柳老头,也不告诉我,真是丢死人了。幸好只有姐姐听到,要不然其他人还不笑死我。”
“我保证不告诉他们。”说完我倒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喝一口,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这个我自然信!只是……”白露顿了顿,忽然神色变得凝重,“姐姐昨天一个人出去,到午时也不见回来,霖师兄慌里慌张地去找你。”
我一脸内疚,说:“我只是去祭奠亲人,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姐姐一个女孩,又不会武艺,虽然凤兮城守卫森严,可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姐姐以后可不要这样了!”说完拉住我的手,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
“以后不会了!”我笑着,以后恐怕没机会再逃了吧!
“嗯”,白露把镶嵌着海棠花的柳帽带到我头上,笑意盈盈:“姐姐真美!”
“你也很美!”继而又问:“你刚刚说昨天是苏少侠出去找我的?”
她点点头,“嗯,当时不见你人,李婶说你出去祭拜亲人,我想着你不会去了寒无崖吧!霖师兄肯定了我的猜测,没吃饭就去寻你了。”
“只有他一个人?”
“恩,因为我脚力跟不上,霆师兄又要主持下午的大典,而这事霖师兄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幸好霖师兄知道上去的捷径及时带你下山,若是赶上那场雨,我都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说完白露一脸担忧。
原来昨天真的下雨了,那雨前发生的那些是真的?赵平叫我快走,这里危险,这里,难道是凤兮山庄?忧心忡忡的挨过两日,这天午后我正好碰到苏慕霖,就把他叫到花园的竹林处,见面直奔主题道:“祭祀前一天晚上我听到小厮说十年前齐国和凤兮城有过冲突,是真的吗?”
“恩,的确有过一段恩怨!”他淡淡答道。
我满是怒意地质问他:“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彻底无语,“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我绝不会羊入虎口,被你们玩得团团转,“你带我来凤兮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目的?”冷笑一声,“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能有什么目的!你把我把凤兮城想成什么了!别说齐国国君已经宣告你死亡,就是没有,我们也不屑用女人做筹码,你这样想那是在侮辱我们凤兮城。”我后退几步,扶着一根翠竹,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们了?“说句不中听的,你那个爹对你不过如此,以你为诱惑使臣子为他拼命,你只不过是他笼络臣子的工具罢了!”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坐在竹林里,风沙沙作响。他一针见血,讲出事实,我就是自欺欺人,四年前我都已经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前几天我还可以在凤兮山庄宽心住下,如今知道真相的我,又该如何在这里待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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