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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十指轻弹瑶琴,榕树下茶香袅袅,龙令乾已经许久没读书了,抛开无数的教条,这样的日子的确轻松。是时他懒懒的把一本话本子盖在脸上,一手枕着脑袋,不知是睡是醒的躺在树下的石椅上。
龙汐颜最近喜欢上了弹琴,吃过饭之后总是抱着一架琴坐在树下弹着。弹了许久,从一开始她一弹琴,李宸汐就抱着脑袋如老鼠一般逃窜,到现在李宸汐已经从王府里搜出了很多琴谱一一摆在她面前。李宸汐现在完全把龙汐颜当她个人的琴师,用她的话来说,喜欢哪首就叫汐颜弹哪首,这日子甚是潇洒。
李宸汐翻了很久的书,才找到可以形容他们三个现在的字眼,逍遥。宸汐说,这是一种逍遥的人生。怎奈三个七岁的孩子,在一棵粗壮的大榕树下,过着逍遥的日子,这也是不错的。
龙令乾斜着脑袋,一只眼睛从书页里睁开,看着大石头上李宸汐单手支额,另一只手拿着树枝稍稍挑起龙汐颜的下颚。她学着近日在街上学来的风流公子调戏良家妇女一般对龙汐颜道:“来,给哥哥笑一个。”
龙汐颜这时候总是恨不得抓起桌案上的瑶琴一把将李宸汐拍死在桌案边。
龙令乾想着,他们已经王府叨扰数月了,很快叔叔就要带他们回江南了,到时候这种日子怕是不多了。
龙汐颜近日慢慢的有了七岁孩童一般的天真与快乐。两个女孩总是有很多话题聊到一块。瑶琴边上摆着一副文房四宝,那是龙令乾无事的时候练字用的。此番龙汐颜,倒是抓着沾了墨汁的毛笔,纤细的毛笔尖就要画在了李宸汐的脸上。她笑着说道:“我就给你画个花脸,让你变成花脸郡主可好,这也算得上是新装。”
李宸汐总是笑着讨饶,一声声好妹妹,好姐姐叫的总是让人心软。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此番笑嘻嘻的说着:“咱们是姐妹,我若是个花脸,你也需得画个花脸才好。这样才配的上我们的姐妹情深。”李宸汐笑的如太阳花一般绚烂,另一只手就小心翼翼的沾上了砚台上的墨汁,反手就往龙汐颜的脸上抹去。龙汐颜白嫩的小脸上顿时多了几根指痕印。
龙汐颜笑的开怀,一个愣神竟然让李宸汐从手里逃脱开来。李宸汐步子一窜就跑到了龙令乾躺身的石头上。龙汐颜提着毛笔在她身后追着,两个人就这样围在龙令乾身边嬉笑,你在前面追,我在前面赶,龙汐颜喊着:“宸汐别跑,让我画回去。”
宸汐吐着舌头,就跑到了龙令乾的身后,一把掀开龙令乾盖脸的话本子。手上未干的墨迹就往龙令乾脸上抹去,她笑的更欢了:“哥哥怎么可以这么逍遥的躺着,任由妹妹追着我这个姐姐?”
龙汐颜从她身后追了上来,一只手抱着她的腰,毛笔立即往她脸上涂了上去。顿时三个大花脸就生成了。龙汐颜一边挠着李宸汐的痒痒一边笑骂着:“你我三人同月同日生,你还比我与哥哥晚半个时辰,怎么就是我姐姐了?好生不公平,今日就好好收拾你一番让你知道谁是谁的姐姐。”龙汐颜说着挠她痒痒挠的更欢了。
李宸汐怕痒,这个小小弱点也是与他们一起胡闹的时候才知道的。只要挠她的痒痒她就笑趴在地上起不来,这时只见她也躺在了大石头的另一边,笑的眼泪直冒。双手在空中乱舞着,连连求饶:“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放过宸汐一回吧,以后我不喊你妹妹便是了。”
“好啊,那让我先画回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扮什么风流哥儿调戏众生。”说着毛笔就往李宸汐脸上画去。龙汐颜抬笔在李宸汐额头上写了老虎的王字。李宸汐连连叫苦:“我才画了你一笔,你就画我两笔,这样好生不公平。”
龙令乾抬起袖子仔细的擦干净脸上的墨迹,摇摇头坐在桌案边,抬手在琴弦上慢慢的弹着。一曲逍遥游缓缓的在指尖下流淌。榕树下的大石头上,龙汐颜不知为何被拿着毛笔的李宸汐一笔笔的画着。一身粉色衣裙也沾上了点点墨汁。
这一年的夏,那股闷热似乎无法再榕树下蔓延。聒噪的蝉声更像是为这一副闹夏图平添的观众。
1
李君傲于阁楼上看着水榭听音里那三个闹腾的孩子。王府有多久没有这么嘹亮愉快的笑声了?他仔细的想着,却总是想不清楚,也想不起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南宫煜轻摇羽扇,洁白如雪的羽扇应该无法给他供应清凉的。可他就是摇着,远远看去似一根羽毛在空中上下翻转。“好时好景好风光,怪不得王爷会回来,原来是想家了。”
李君傲淡淡的点头,一个人的心容易枯死成灰。那一群人的心呢?当初究竟是怎样的心狠,才会狠心抛下?
“你回来?南宫家应该又不平静了。”
“这话说的,我难不成就是南宫家的灾星了?我回来正合了某人的意,这不是很好吗?”南宫煜浅笑,笑容始终不达眼底,明明是六月酷暑,可是总有那样的人本身带着冰凉。
“雪域使者该到京了,而且近几日你们南宫家的白鹭书院也要招收新生了而且这一次还是西宁第一次办女学,你们白鹭书院担子不轻。皇上对这两件事很上心。”
南宫煜打了个哈欠,摇着羽扇,一只手抓着围栏,食指一下下的敲打着栏杆。节奏抑扬顿挫,不快不慢。池中芙蕖开的正盛,这出淤泥而不染之物,怎么看都不应该流落在凡尘啊。
“那又如何?南宫家怎么说也是百年大族,这个王朝有多少年历史,南宫家就有多少你辉煌?难不成皇帝陛下这次又想砍了南宫家这棵大树吗?”
“自古权臣易亡,树大招风,木秀于林,狂风催之也不是没有的事。”
“忠臣可除,将军可换,一切只要威胁到皇权的是不是都应该除掉?”南宫煜像是在问李君傲又像是在自问,良久没有答案,他轻声笑了笑,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时间唇角的笑意更盛。“王爷可有那位子的心思?”
“本王无心天下。”
“也是,祁王可是宁为美人而舍江山的,尽管全天下为那个位子头破血流,祁王也应该是风云不惊的啊。”
“南宫,你逾越了。”李君傲似说的很轻,但南宫煜还是听得很清楚,就是因为太清楚了,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缓缓的转身,羽扇一下下的摇着。世间多的是不愿面对现时的人,他又何必费神拉那些在迷梦中的人出来呢?就让他一直在梦里吧,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南宫,你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本王想知七年前龙家一事。”
“七年前?”南宫煜顿住了步子。七年前这可是一个很长故事的时间,“事情太多,王爷说的是哪件?”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七年前,正是皇帝施新政的时候啊,改革风云闹得满城风雨,七年前一夜之间消失的名门大户不只是江南龙家,王爷为何不关心一下惠水叶家呢?那个以铸剑之术名闻天下的叶家,论实力不比龙家差啊。”羽扇轻摇,可是其中的一根羽毛却随着动作慢慢的飘落下来。它太轻,轻的根本无法让主人在意。
“龙家,叶家。”李君傲喃喃自语。
“不可追,不可问,不可说啊。”南宫煜浅笑着,重重复复的说着,不可追,不可问,不可说。重重复复这九个字。当朝皇帝励精图治,是千古明君,这是众所周知的。西宁王朝在这位皇帝手中辉煌盛世达到了历年的鼎峰。这是岁月无情,日月无声,连皇帝都老了。
2
白马奋蹄,一路上扬起的尘土让路边的行人纷纷掩面咳嗽。黄发垂髫的孩童好奇的睁大着眼睛盯着这乡间小径上的白马,好奇的拍着手掌拉着身旁的大人道:“娘亲,那是马,是白马。”
年亲的妇人很快抱去自己的孩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拍着身上的尘土:“对,那是马。”
经过一丛树林的时候,白马嘶鸣,前蹄高高的扬起。如果不是马背上的人技术好,可能他一早被摔下马背了。龙无涯一手紧抓缰绳。看着从丛林里冒失撞出来的女子,横眉怒视:“你不想活了?”如果再迟一步,那女子就惨死在马蹄下了。
女子惊魂未定,一柄长剑从丛林里飞出。剑锋直指跌倒在地上的女子。龙无涯从手里掷出一粒石子。铛的一声,长剑在空中被石子打偏。似一阵冷风拂过,龙无涯只看见一片蓝色纱衣从面前拂过。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整个人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的挡在那女子面前。抬头直视着树上另一蓝衣女子。那把应该横插在倒地女子心脏的长剑被蓝衣女子握在手里。她戴着一顶长及脚裸的蓝色纱帽,一身蓝衣翻飞,夏天的味道在她身上是没有的。蓝色是一种冰冷的颜色。
两个人连话语都没有,一个杀人,一个救人。她们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开始的。蓝衣女子招招致命,明明是在舞剑杀人,却似跳一场舞。翩若惊鸿。
两剑相挡,龙无涯,紧皱着眉宇道:“惊鸿剑,你是逍遥谷的?”
长剑擦过他的衣袖,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剑的另一端已经没入倒地的女子身体中。一剑穿心,血花飞溅,蓝衣女子反手抽出长剑,一连串的血珠沿着剑刃滴坠下来。洋洋洒洒像几点朱砂。女子蓦的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是这样死去。
她偏过脑袋看着龙无涯长剑穿过她的肩胛骨,身上那幽蓝色的衣裙颜色愈来愈浓。她反手一挑。龙无涯手中的长剑硬是从她肩上抽出来。
“闲事莫管。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个女子,明明看似柔弱但是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即使她面纱覆面,但还是感觉到了那双眸子究竟有多深冷。风,翻起她的裙摆,肩胛骨上的伤口明明还有血迹渗出,她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你草菅人命……”
“你以为你是谁?”她的声音,似乎没有一点点温度。一言一句都似有冰渣子飞出来。被扎中的人,痛的连声音都吐不出来。
他呆愣的看着面前那个负伤的女子跃上枝头,只看见一片蓝影划过蓝天。若不是地上那一具尸体正躺着,也许他会以为自己刚刚看见的只是一片蓝天。
地上多了一堆黄土。一座孤坟停在这莫名的小道上。龙无涯负手而立,剑眉微敛,他能做的仅仅只有这么多了。萍水相逢,不知姓名,不知家世,让他看着她暴尸荒野,多年来的教养与良心告诉他自己做不到。他救不了她,但给她一座坟还是可以的。
“姑娘,在下不知你是何人,家在何处,略尽些棉薄之力,你且走好吧。”
微微颔首,翻身上马,扬尘而去。他有要紧事要赶回京城与祁王汇合,东南沿海,海寇作乱,龙颐山庄几位管事在东南下落不明。而且自己大哥的儿子,女儿还在王府,这一次是应该把他们接回去了。
白马刚刚踏上一个山坡。他簕住缰绳,看着山坡下那似曾相识的人。蓝色的纱裙,蓝色的纱帽,此时她身边却站着众多的兵将。看服饰不是西宁的人。他骑马站在她身后,却看见她一步步往后退的身影。一步一步,那些人进一步,她退一步。
“公主,大王有命,要将你带去西宁。此番已经到西宁境内,你逃不了。”说话的似乎是众将士的头领。公主,这就是对待公主的方式吗?
“我没有逃。”他发现她的背每一次都是挺的直直的,那种坚韧孤绝的感觉,只是那背影太瘦太瘦了,也许是错觉,会不会再多一阵风过来的时候,就把她瘦弱的身影吹到?“我没逃,但是也没打算听话。”
领头人一个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上前,他已经不打算和一个不听话的公主多费口舌了。士兵一群群的围了过来。她嗤笑:“这就是你们男人对女人的方式吗?用你们天生的优势来欺负一个女人,原来男人的存在就是这点用处。”
她的语言刺激明显是对那群只知道军令的人来说是完全没作用的。众士兵围拢过来。她只是静静的站着不抵抗,不做声,看着他们一众人举着长矛对着自己,看着侍卫在她身上绑绳子。这一切,她这是静静的看着。
明明是公主,难道这就是公主该有的待遇吗?
龙无涯有一瞬间的不解,这是为了什么?他们是认识的,公主,西宁有几个公主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没有听说过有一个这样的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心中设想突然明了。——雪域。这是雪域的使团。
嘶鸣的马声响起,远处一匹黑马如闪电般掠过。来人一身银光铠甲,面上挂着一个黄金面具完全遮住五官。魁梧的身影彻底抵挡住她面前所有的阳光。在她面前她只是看到一个逆着光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在自己面前。男子冷声道:“你可知道你是谁?”
她沉默着,不说话,不抵抗。有时候沉默是一种抗议的方式。一种无声的控诉。
“大声告诉我!”男子的声音开始提高。众将士皆退了一步之后齐齐下跪,高声道:“皇子息怒。”
“公孙雪!”她仰着头直视着马上的那个一脸威严冷肃的男人。她的高傲如雪,撞上他的深严冷肃,时光如果在这一刻静止,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眼中的生冷,另一个人的眼中却充盈着淡淡的哀伤。
“你倒还记得自己姓公孙,那你都干了什么?”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剑端直指着公孙雪的眉心。他的话说的极轻极轻,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问候却让人如在严冬。周遭的温度开始下降。
“这是你第二次拔剑指着我,我想知道你还要用这种方式面对我多少次?”她双手被反绑着,说话的时候却感觉她一直在笑,第二次,你这是第二次拿剑指着我了。
“你犯的是死罪,你杀了你自己的妹妹,你杀了她。她做错了什么?”男子跃下马背,长剑疾速飞出。多一步,多一点点距离,他的剑就可以穿过她的眉心。
“她没错,可是她该死。”话音刚落,长剑刺过帽檐,划破蓝纱。蓝色的长纱映出了猩红血迹。众将士齐呼:“皇子!”
他反手一扬,纱帽被高高的挑起。随着剑尖一扬,缓缓的飞向天际,再做一道完美的弧线下落。淡蓝色的纬纱缓缓跌落在远处早已腐朽的落叶里。
公孙雪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小洞,身体里突然开了一个口子,身体里面的血液开始汹涌的往那个小洞里涌现出来。在伤口处汇结成珠,再成线状沿着鼻梁慢慢的流下来,像一条溪流,流经的地方,都染成了一片血红。她却还是再笑,一直笑,宛若笑容就是一个面具般的挂在脸上。眼睛里似乎都洋溢着笑意。那张脸,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龙无涯以为她是不会笑的,没想到她此时却是笑得最好看的那个人。他以为那个从此至终给人如在冰谷感受的人是不会笑的。他半生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绝色倾城的人没见过。可是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你有没有一个瞬间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一个美丽的时候。
倾城绝色摆在她身上似乎都像玷污了。
“你不杀我吗?还是觉得这张脸比我的命重要?喜欢啊,那拿去啊,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这么多年来,你们不是做得很好吗?怎么这次却不抢了?”
“带走。”男子冷冷转身,一声命令,早已经有士兵将公孙雪押着走。公主,是谁有着公主的身份,可是却从不曾拿到过公主该有的待遇与享受。公主,这像不像讽刺。当一个乞丐因为饥寒难挡时,你却把她关在一个金屋子里,这会是什么感受?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可是为什么却容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进去?
一步一步,向着未知越来越近,她笑了。笑的狂傲,笑的凄凉,其实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个带着公主名字的乞丐,从小不是被遗忘很久了吗?不是早就被忘记了吗?为什么还会卷进一场又一场的纷争,最后还被当成棋子,还是一个注定要牺牲的棋子。她想不通,想了很久才知道,原来所谓皇族是不会允许任何一只对他们有用的棋子真正自由的。她争,可是争不过权力,她怨,可是也只能怨恨着。只能怨恨着。
看着他们慢慢的走远,龙无涯亦骑着马慢慢的走着。他只是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静静的走着。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去救?他暗问自己,答案却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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