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沉默站立了许久，门内的人分明嗅得那一阵熟悉的姜芜气味，却佯作一无所知，兀自整理着行装。明日就要离开长安，细思想要带走的东西也不过尔尔，留下的带不走，也没必要怀念了。
终于，是门外的人敲了敲门。他的一节指骨叩在门上，觉察到门的虚掩之势，于是推门而入，只站在门口，凝望着堂中少女。
安静地没有表情的两个人，眼神一瞬交际，女子继续整理东西，男子慢慢垂下了眼帘。
“小姝...”他的声音略显了沙哑，轻声唤了她的名字，便没了下句。是难以启齿，还是怕被拒绝？
“我说过，我不会去医治她的。”纪姝声色清冷，没有回头。桌案上放着几本才整理出来的药经，她小心掸去了上面的灰尘，许是在犹豫去留，怔怔地没了动作。
赵亟已是站在了她的面前，“也罢，我不过是来看看你。”
纪姝抿了抿唇，眉目间多了几分动容。她笑了笑，冷冷揶揄：“倒不如直说，是来送我的吧。”知道我要离开长安，不待我亲自道别，你便主动上门，是因为你的愧疚，还是你们的愧疚呢？
“你要走？”他并不知晓。
纪姝道：“我爹的墓冢已经修好了，就在城外的莫空山，不过你不必枉费心思讨好他，他的骨灰已经另请他人送走了，你只需在赵辛宓醒来之后如数告知便可。”其实她知道他的不知情，而她之所以这般说话，只是将原本要告知那人的事情转述给面前这一人。
赵亟问：“那你去哪里？”
回应的声音生硬而冰冷，“只要不是长安，哪里都好。”
“小姝，我...”
纪姝冷笑道：“还是头一回见亟少这般为难，是我有哪一处说的不对吗？”
赵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自从袖中取出一支云纹缠枝簪，簪首一点缇色，煞是好看。赵亟道：“一直都想送你的，没拣着个好时候，现在不晚吧？”
漫长的时光里，倏然飘来的声音清浅而温柔：
“小姝，谢谢你，改日我一定亲自为你做簪。”
“你说的。”
纪姝一瞬恍惚，从他手中接过发簪，细细看过一番，唇角上扬了一抹古怪的笑。她的手轻轻攥着那支簪，感受到簪面上细致入里的纹路，感受到少年精心雕琢之际的温柔抚摸，她笑问：“亟少怎知我喜欢鸢尾？”
诚然，她在赵府的这段时日，她与他相交的这段时间，她的性格癖好他一目了然，正如她对他的了然一般，又何须多问呢？少女的眼眸深深凝着那支簪，低低开口念着，似乎是说给对面的少年听，似乎又只是自语：
“我从未告诉过别人，我最爱的，是艳色海棠。”
秋天里，我得到了一朵海棠花，从邻居王大伯家偷偷撷来的，嫣然色泽，十分美丽。我将海棠花送给我的母亲，母亲怅然叹道，如果有一天，我能住在开满海棠花的地方，该有多好。我也希望我能住在那样的地方，睁开双眼是艳色压枝，鼻子里嗅得浓郁的芳香。我想后来我的母亲应是住进了那样的房子，她不顾一切地丢下我，不就是为了能拥有那样的生活吗？而我飘飘摇摇，只能在深秋凝望墙角钻出的一朵缇色小花。
我也喜欢海棠花，我却不敢爱上它。
赵亟紧紧凝望着少女含泪欲泣的面容，心中起起伏伏，却是未有动作。
少女却是莞尔一笑，说道：“既是你真心送我的，我就收下吧，不过礼尚往来，我也须得想出个东西送你的好。”她的两根手指把玩着银簪，做的漫不经心的姿容。
下一刻，簪尾轻巧没入赵亟的胸口，仿佛与心脏只隔了薄薄的一层介质，尖锐的刺痛。然而她自是掌握的好分寸，银簪适时收回，在他的胸口划下约有一寸的伤口，血液慢慢地渗出。赵亟微蹙了眉头，没有动。
纪姝施施然将带着他血液的簪子戴在了发髻上，缓缓道：“这个伤口会留疤，这辈子也消不掉。”
“好，谢谢小姝。”他平静地向她道谢，分明知道她的刻意而为之，却甘心情愿地接受她的这个“礼物”，伤口此时火辣辣的疼，他偏是对她挤出了一个无限明媚的笑容。纪姝入屋取了一个白瓷瓶子出来，放在了赵亟的掌心，“这是七日蛊的解药。”
纪姝走的那一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她重新着回了那件不讨喜的乞丐装，用煤灰将脸抹得脏兮兮的。站在城门口的时候，守卫颇为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催促着她快些离开。她回眸再看一眼皇城长安，沉默着又继续了自己的路。
“请问扬州城是往哪边走？”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耳畔飘过，伴着一匹马儿慵懒的步子，纪姝朝前一指，没有说话。
那人道了一声谢，又问道：“不知小公子去往何处？”
纪姝略略挑了一下眉，闷头走着，不打算理会那人。
那人依稀是笑，“小公子独身一人？若同往扬州，不妨同行吧，长途无伴，着实寂寞。”
纪姝兀自向前走着，佯作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忽的一阵风吹过，黄土翻飞，纪姝一阵吃呛，双目一时难耐，伸手揉了起来。
“给你。”入目是一方素白的帕子。
纪姝知道还是那人，有些不耐烦地抬了头，然而她的牢骚话没有开口，已经全然怔住了。她看到马上少年熟悉而陌生的面容：那样一张冠玉般精致的面孔，曾经令长安城无数女子倾慕，张扬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皓齿，春风拂面一般。可那分明不是他，那一对眼眸是深褐色的，带着中原人惯有的血统。
“在下沈棠，可有幸邀姑娘同行？”
纪姝已然失神，仰头望着他，不知不觉间紧抿的唇有了上扬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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