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几重夜色。
房内依稀点了一盏小灯,黯淡的光不见得透亮,只足以清晰面前素笺,赵亟执笔一阵,落墨点点,尽书离别决绝之意,写罢掷笔,他起身,未有半分流连。
后门长久以来只三两个懒手懒脚的小仆守着,因那赵十七犯了事,赵衍便罚他独守了此处,清闲倒是清闲,不过长夜漫漫格外寂寞。然而今夜却是不同以往,更已敲了三回,赵十七仍焦躁地踱来踱去,犹似等着什么人。
忽的一阵劲风迎面袭来,继而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赵十七一喜,忙唤了一声少爷,见得来人负手而立,面色尤其凝重,与往时有异。
“开门。”赵亟说。
赵十七连连点头,不消犹豫便开了门,心下却想,知子莫若母,夫人当真是猜得精准。回身之际,赵亟已直逼了他,声色凛冽道:“你知我要去哪里?”赵十七冷不防后背砸了门,哼唧一声,道:“夫人...夫人说少爷今夜要走,命我在此守候...”
赵亟没有说话,夜色中那一对漆黑的眸子透彻的亮。
赵十七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从门后取出了一个包裹,“夫人说少爷必定心高气傲,不肯带走府中物什,这些都是夫人备下的,即便少爷不肯要,也替小宓姑娘先收着。”
赵亟接过那包裹,不意舒了眉头,好似如释重负。原来她早就知道,而她不言说,分明是有意纵容。淡淡一笑,他问赵十七:“我母亲呢?”
“夫人说,自古别离多添烦恼,少爷自行去吧,便当了她仍是一无所知。”赵十七道。他虽是不明白赵夫人此举何意,可终归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此去若无归期,这便是此生最后一面,如何忍心不见?欸,既无法领略,他也只好悉数传话,不敢多问。
时值上弦月,浓云拢月,不见光华,无边天际零零散散布着几点星辰,恍然间若美眸顾盼。少年恰恰抬眸,唇际若有似无地扯过一丝笑。
奈何百般情长,一时心难捱。
赵十七想了想,继续说道:“夫人还有好些话吩咐,怕我记不住,便留了一张笺子,少爷若不愿见着,十七代为读过。”赵亟笑道:“那你可要逐字逐句念仔细了。”“是,”赵十七伶俐答着,从袖中取出那张近乎汗湿的素白笺子。
竟不知展信洋洋洒洒满是字,赵十七片刻为难后念道:“为娘...生你之时孕九月缺三日,你父亲因此言,此儿着实心急,遂将你取名为亟。不想你亟亟来,如今又要亟亟去,我不曾言语你父,亦无留恋话语,只几句吩咐望你须记得。”
话至此处,赵十七顿了一顿,抬起半边眼皮瞧了那看似无动于衷的少年。
“时下九月中旬,秋日天凉,晨有霜露晚有雾,我听你父亲说,江南彼时秋色新,那件猩红大氅我已替你备好,晚间易着风露,仔细披着。你自小家里人照顾惯了,只身在外,还需自己留心;”
“你一直喜欢吃酥糖,我也给你做了一些,往后想来也没这机会亲自做与你吃,倒不如早些时候同那杏花糕一般,让你不能再爱的好。小宓最是善做这些小糕点、小甜品,我本是想同她学来好做给你吃,如今有她,还省了我不少事;”
“我烦请纪姑娘多为你配了几丸药,也一并放在了给你的行李中,隔十日服用一丸,一月三次,莫要忘了。自你得了那七日蛊,身体大不如前,纪姑娘虽时时为你制药,却始终不肯将最好的药给你,我偏不信世上只她一人能治得你,江南名医术士不在少数,到了那里还要不辞劳苦困顿,寻一间医馆问诊;”
“我初到长安之时总觉得长安的月亮与楼兰大有不同,如何看得都缺那几分完满,其实哪里的变化呢?世上只这一个月亮,说到底不过月是故乡圆。我从未见过江南的月亮,想是温婉贤淑,尚好的风采,你记得时时抬头看几眼,往后见着那月亮便念及娘亲,想我了,便遣人书信我,我来看你,定瞒了你父亲;”
赵十七念着念着不觉心内有了感触,想起自己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这样体贴的话从未有人与自己说过,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赵亟已将那包裹打开,内中大氅、酥糖、丸药盒子悉数都在,还有一柄紫檀木扇子、一只翡翠玛瑙镯,先前被她拿去的玉兰簪子也在。他一样样细细看着,轻轻抚着,仿佛那些无声器物还残存着母亲的温度,他似乎可以感受到母亲再三思忖,最终放下时眼角不意滑落的泪滴。
“别念了,”赵亟暗自垂睫,深深攥了那支玉兰簪子。娘亲啊娘亲,你既是这般舍不得我,你又为何要放我走?
赵十七哽咽落泪:“还有大半呢...”一个不着神,那笺子被赵亟一把夺了去,二话不说便开始撕,赵十七一惊,想拦也已来不及了,“少爷...”
赵亟也是极快的动作,一把扬了那碎纸,折身便走了回去,生怕自己再有半分犹豫,又说道:“十七,将门落了栓,回去歇息吧。”
赵十七还未反应过来,赵亟已是走回去很远,他迟钝一悟,朗朗应了个“是”字,这厢又是落泪不迭,拾袖揩得一脸狼狈。
夜色中,少年若冠玉一般精致的脸上隐约现出一条蜿蜒痕迹:
再没有比这还要类似刀疤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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