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顾此人 > 第66章 彳亍行,意难平

??彦荷的事处理起来并不难,孔少驰不过将计划与她和盘托出,她没一丝怀疑便信了,虽是对那江三公子有情有义,但比之愫薇,终是血浓于水之情较为重要。

    因了愫薇那日渡口之事,赵亟如何也不肯放心,孔少驰只好亲自送了彦荷离去,不料,那舟将将远行,却见一小船缓缓泊在了岸边。

    船上女子由一男子搀扶,起身之际顺势抬眸,见了岸上那白衣公子,目中讶然与心中疑惑并存,共同幻作了一声“小乔”?

    孔少驰当下一怔,桃花眼猛然大睁,半天才支吾出声:“...爹...娘”

    *

    赵辛宓并未料到海棠会忽然邀自己入云倦阁,她本欲拒绝,因了对海棠真实身份仍是存疑,索性应邀去探个究竟。

    房中胭脂花香甜腻,入目轻纱幔帐凌舞,赵辛宓走近,发现那女子正案前绣花,见她进来也不抬头,只将双手于绣绷间上下穿越,徐徐开口,似与身边婢女说,又似与赵辛宓说:“从前我姐姐教我学苏绣,我嫌针脚细密,耗时长久,不肯学,如今想来却是遗憾的,这东西果是适合于我。”

    赵辛宓凑上前去,看清那浅荷色的绣面上是绣了一朵半开海棠,用的是繁复的绛色丝线,层层细致入里,还未绣全,已是有了些姿容。苏绣素来以细腻、逼真为一大特点,设彩精妙,光艳夺目,诚然不是假话。

    然赵辛宓并无兴致赏了这幅美景,踯躅良久,是问:“你是愫薇?”

    海棠握着绣花针的手稍作了停顿,浅抿了唇,翩翩悦然一笑,与身边婢女道:“宛儿,你先出去。”那婢女犹豫了半晌,未有动作,海棠斜睨她一眼,便又说:“那你尽管在帘外守着吧,警惕被我说的腌臜话污了耳朵。”

    宛儿颔首,余光掠过二人,未加言语,已是出门。

    婆娑珠影,曳动生姿。房中只余了二人,海棠仍是绣花,赵辛宓只坐了她面前座位,等着她的答案。

    “小宓,难为你还记得我。”海棠没有抬头,听得声音却是笑语嫣然。

    此言一出便已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赵辛宓狐疑之际是问:“愫薇,你不是要离开长安吗,为何会成了云倦阁的花魁?”

    “你应唤我海棠。”她说,因是低着头,看不出此时面容。

    赵辛宓一直希望她能抬头正视自己,可她只是自顾自地绣着那朵海棠花,一针一线,慢捻细挑,说不出是如何的意味。赵辛宓自然没有依言唤她,便当做没听过这话,兀自又与她解释道:“那夜我本是要去渡口送你的,只是来晚了一些时候,我...”

    “我知道,”海棠打断了她的话语,“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只是我无法回应你。”

    赵辛宓杏目怔然,没来由地心下一怵。

    “那夜我被那五人强行带上船,他们轮番覆/压在我身上,我挣扎过,也哀求过,他们只是一味索取,并不理会我。那一刻我本是心死,当我听到你的声音,我以为你会是我的救星,我拼尽全力想要留住你,却是无奈落空。小宓你知道吗,若你再驻留一刻,再多一些执着,兴许他们会怯而止步。”海棠静静地说,分明是留有遗憾,那语气如何听得都是几分戏谑,仿佛口中那人并不是她,而那故事也不过是信口得来的。

    眼前恍若复回到了那夜:月光冷淡,长街空巷,江面上小船摇晃不止,船内斑驳影影绰绰...在那样的时刻发生着那样不堪之事,而她却天真地以为,那不过寻常见的场景。

    赵辛宓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言语之时还是忍不住颤声:“他们...是谁?”

    海棠摇头,仍是款款笑意,手中动作不停,“我不曾记得他们的样貌,更何谈姓氏名字。”

    不知何时她的眉目不再染着柔弱清浅的光,艳抹浓妆,黛眉风骚,生生多出了几分突兀而惊艳的妖娆。她言语之中其实未有责怪,因那人心下难安,自生了愧意,现了异样面容。

    赵辛宓的目光随着她淡若轻云的刺绣之姿而移,柔荑一般细白温柔的手,善舞琵琶,烹茶一绝,刺绣亦有妙处,只可惜偏不以一技之长谋生,夺得这花魁头衔,却是终生败坏的名声。赵辛宓惋叹之余不知如何安慰,心中仍因方才那番陡然生波的话语不能平复,“可是愫薇,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将你的大好青春留在云倦阁,甘愿做了这花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残忍地逼迫我接受这不可回转之事?

    愫薇,你是在怪我吗?

    “是陆缓歌让他们这么做的。”海棠说。

    平白吐露的真相仿佛闷声惊雷,只觉压抑胸口,难耐的疼痛。赵辛宓再望向她时她已然收手,素手捻针,那银针于倾城日光之下泛着锐利色泽,仅凭这一点独到的色泽,也是灼人美目。

    “亦是她将我困在了云倦阁,”海棠自语道:“她让我做云倦阁的花魁,她要将我此生囚禁于此。”她似乎已经流干红泪,再提此事淡然如一抔清水,盈盈笑意不见牵强,只是在赵辛宓频频顾她之时轻巧避开了她的眸子。

    赵辛宓与陆缓歌交涉不多,对她所知寥寥,唯二事略加记忆:其一她赠过她一帖药,其二她们一同采过莲花,并一同落了水。此时赵辛宓若多存一份心思便会知道,那女子是针对的自己,而此二事皆与那漆目少年相关。可眼下赵辛宓却只纳闷于陆缓歌为何针对了愫薇,虽是思忖着必与赵亟相关,忆及十五那日赵亟反映如此失态,显然是愫薇隐瞒了真相,可是愫薇为何不与他解释,并求取他的帮助,却来与自己说呢?正拧眉不解之时,听得那女子是问:“你与亟少可还安好?”

    赵辛宓一怔,没明白她这一句安好。

    海棠说:“若你不想与我这般,你应趁早离了他。”

    赵辛宓目中露了疑惑,难以意会她的意思。

    海棠并不解释,只是继而诉说了她的故事,“我与姐姐年少之时来的长安,如今已愈七年,姐姐便是我的一切。可是当初我决定离开长安之时并未知会她,我想我是希望她幸福的,她放不下江三公子,我不想令她为难。如今她走了,我知她是为我而走的,我只遗憾没能再与她说几句体己话,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而我却无颜再见了她。我越发觉得自己自私至极,我没有办法爱我爱的人,却累她因我失了真爱。小宓,你答应我,若以后去了江南允川,代我向她道一句歉。”

    她的目中终因动容洇了一层水雾,翦水眸空洞地望着面前的海棠刺绣,以手抚摸,渐加剧了力道,深深握了拳。

    赵辛宓已是落泪,她走过去将海棠搂入怀中,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我不答应!愫薇,你回允川去,你回你的允川去,你的姐姐在允川等你,她一定在等你的!”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声哽咽,言未罢,泪水已如喷薄的水流,如何不可抑制地流出。

    海棠亦是顺从抱紧了她,便当做了面前少女是她的血肉至亲,点滴泪珠染上她的衣衫,她仍然在笑,一边无声落泪,一边轻扬了嘴角,笑得那样明媚,那样无奈。她湿濡的长睫轻启,复了楚楚可怜之姿,久违的温柔目光。她说:“小宓,我的琵琶被那群人砸碎,扔进了定逸河,那是我最心爱的琵琶,我多想找回它,可是就算我找回它,我也不会再拨动它的琴弦。我最是厌恶人将琵琶做了戏耍之物,如今我成了这样的人,我已是配不起弹奏那样出尘的乐器了...”

    赵辛宓直是摇头,“不会的,愫薇的琵琶是长安城最卓越的,无人能及,得愫薇一曲如饮佳酿十盏,愫薇若不弹奏琵琶,长安城再无人配得起琵琶了!”赵辛宓并不敷衍,是认真夸赞了她,而愫薇只是清浅地笑着,心中却是无比酸涩。

    若没这一曲琵琶,那少年会否不请自来?若没这一曲琵琶,那女子会否咄咄逼人,硬要与她相争?若没这一曲琵琶,温愫薇会否成为如今的花魁海棠?

    “小宓,”温愫薇唤她,“便将我做了前车之鉴,离开他,好吗?”

    陡然转变的话语,令赵辛宓措手不及,她杏目大睁,忘记了质疑,忘记了答应,依扶在愫薇肩上的手如迅速凝霜,滞了动作,凉了温度。这是愫薇第二次劝她离开赵亟,她明白此中必然有她未清晰明白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方问:“你都知道?”

    海棠没有答是也没有答不是,抱着她纤腰的手越发收紧,堪堪不能自主,“从我第一次触到他看你时的眼眸,我已是知晓他对你的钟情。那样深沉的温柔,我只见过两次,还有一次是他与他母亲元宵出游之时,他扶着他母亲共赏花街灯火如昼,夜色中他的身影仿佛融进了月光里,漆黑的眸子透着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光...”

    赵辛宓知道赵夫人与赵亟母子情深,如此听来只觉是赵亟将自己当做了此生重要之人,眉目隐约露了羞怯,却听得海棠继续说道:“你可知赵夫人为何要与你结为姐妹?”

    赵辛宓并不知晓她的了然,缓缓摇了头。

    “她知道亟少喜欢你,可是她不能让他喜欢你,她便想用这层关系牵制了你们。可惜她并未料到,即便你成了她的妹妹,即便亟少要唤你小姨,他依然义无反顾要与你在一起。”

    赵辛宓猛然听得此话,只觉整个人失掉了力气。恍然间她的所有好都留有了目的,她的所有温柔都变作了居心叵测,她的每一声妹妹,每一个微笑,都成了虚情假意!赵辛宓幡然醒悟,没有愤怒,只是心底一层一层地冷却,直至心房空洞,不堪重负。

    海棠渐松开了她的手,赵辛宓险些失衡,幸而扶了桌案,勉强站住了脚。她此时已不想再听见愫薇的声音,生怕她再次说出的话语会予她重重一击,脚下游移,赵辛宓几欲奔走。海棠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身后说道:“小宓,你不想知道陆缓歌为何这般置我于死地吗?”赵辛宓驻留了脚步,不及回首,那人已是吐露:

    “因为我怀了亟少的孩子,我曾经失掉的那个孩子是亟少的。”

    瞬时恍若雷声大作,赵辛宓如遭电殛,入耳的声音竟是那样刺痛,孩子...她的孩子...他的孩子!提步之时摇摇晃晃,赵辛宓目中已是溢出泪水,视线渐变了模糊,她仍固执地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只想离开这一方境地,只想离开这一方境地!

    海棠看着她只身孑影而过,面容一瞬便复了原样,复捻起那银针,素手一挑,却是扎在了自己手上,一点血珠迅速顺着绣面蔓延,如海棠的一色嫣红,难辨此中何为鲜血,何为绣线。

    赵辛宓一路冲撞,眼前一切如天旋地转,直让她看不清前头的路,人影重重,笑靥诡谲,她穿行在这样的时空,漫无目的,心中只向往了那个叫怡浆的小小村庄。长安长安,这决然不是我想要的长安!我要回家去,我要回怡浆去!

    耳边充斥着杂音,纷扰乱耳,赵辛宓不意间听来,却是朗朗之声:

    “啧啧,果然赵家亟少与陆家的小姐是天生一对,二人往那儿一站便是风光一片。”

    “如何好的一段姻缘,可谓是天作之合。”

    “……”

    赵辛宓侧眸,却见一辇车将将与她擦身而过。饰以琳琅的佳辇,红黄二色相调,内帘分挽两边,见得辇内二人言笑晏晏,如鼓琴瑟:他执她纤纤玉手,如何情深,她美眸顾盼,巧笑生媚。

    辇车似乎故意在她身边容留了较长时间,直令赵辛宓看透了他们这番甜蜜温存,直到辇车过去,车轮轧过翻飞的尘土袭了她一身,她仍是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耳中碎语不断,全然是夸赞了二人,赵辛宓努力想要摒却一切,如何听来都是清晰可憎,她深吸了一口气,沿着长长的街巷,沿着与那一对璧人相悖的方向,缓慢而沉重地落下脚步,步步彳亍。长街仿佛没有尽头,她走了好久好久,耳边仍是络绎不绝的称赞之声。

    赵家亟少与陆家小姐是天生一对。

    赵家亟少与陆家小姐是天生一对。

    赵家亟少与陆家小姐是天生一对。

    热泪克制不住地溢满双目,赵辛宓忘记了擦拭,眼前一黑,跌入了无穷无尽的鬼蜮失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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