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渺渺,浩宇无边,苍穹熠熠,星河烂漫。
又是一弯浅笑不语的新月。
有多久没有看过这般夜色了呢…
郊外不比城中,满城灯火昼至,人潮暗涌之时,郊野之外却是风叶潇潇,鸣蝉阵阵,声嚣轻狂。夏夜的萤火点缀了泼墨星空,绿光时明时暗,忽上忽下,风一扬,它们齐齐相伴而去,倏尔远道倏尔近。
瞿奕的马儿跑得快,所过之处便是一阵疾风,绿光徐徐萦绕周身,仿佛一层极致的薄纱,丝缕缠绵。赵辛宓仰着头,陶醉在漫天星屑中。
一只萤火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琴上,绿光若婴孩呼吸一般,小心翼翼地,一闪,一闪,最后渐渐地熄灭…
马蹄溅尘,回到长安城已是月上中天。
赵辛宓便与瞿奕在城门口分手,她一面是怕误了他回去的时辰,一面是着实不喜这般张扬地骑着矮个子马儿招摇过市。于是二人告了别,少女便将琴抱于怀中,逶迤着步子,款款而去。
沿街氤氲的灯火透着阵阵暖温,隔着重重软烟,依稀可见三两人群来往擦肩。花灯时节未至,各色宫灯已是摆上街头,甚者高高悬于商户门檐之下。灯舌轻舞,染就辉煌,任凭过客匆匆,更声阵阵,夜不允城。
确实,长安自古是一座不夜城。
赵辛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爱上了这座城,长安长安,咫尺不语天涯,一心许君长安。宁静的城,喧嚣的城,无尚荣光的城,饱经沧桑的城…仿佛一切事物都与这座城息息相关,天龙所居,皇家圣地,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地方!
回到济生堂已是只剩倚竹一人,此时他已有些乏了,倦着双目,正就着一点如豆灯火,灯下闲读。幸好出来的时候同笼香他们讲过,这般深夜也不至于教人担心。
赵辛宓进门,倚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看清来人,又埋了下去。
以往赵辛宓也不愿同他寒暄,怕是热脸贴冷,今日却因欣喜,巴巴地坐到了他面前,笑道:“倚竹倚竹,我做到了!我修好了公子的琴呢!”说着,她轻轻地拨弄起琴弦。尽管是短短两声弦动,她侧着耳朵,仿佛聆听如梦似幻的妙音神曲。
倚竹不为所动,倦目再不看她一眼。
赵辛宓却是一倔,将那灯移到了自己面前,火舌倏地一窜,险些弄着了头发,她拽着他的袖子,非要给他看。
倚竹迫不得已抬起了头,正对上她晶亮的眸子:她的眸中仿佛有一条布满星云的银河,璀璨的星屑深深地嵌在那里,久久地泛着光,美目兮顾盼生辉。她的脸上凝着笑,清丽自华,是少女特有的纯真与自在,浅浅的梨涡只在左侧脸颊绽放,粉面桃腮颇为可爱。半晌,倚竹终是敌不过她满是期许的目光,淡眸轻扫,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了,恭喜你。”
赵辛宓登时欢喜地转起了圈圈,鹅黄的裙裾蹁跹亦舞,像极了一片恣意飞扬的银杏叶子。她心中早已群花胜放,脑海里满是那人看到琴后如同自己一般的欣喜模样。她要快些把琴送还给他!
莲步轻移,步步生花。她忘了道别,一心奔往心潮所向。
倚竹无奈地摇了摇头,睡意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决定打烊。他走到门口,望了望渐渐现出明黄身影的月牙,默默叹了口气:不知含烟到哪儿了…
*
夜色中,满院的花草辨不出颜色,清芬拂面,甚是怡然。
少女踏月而至,步履轻和,紧抱着琴的双手却是克制不住地颤抖。
竹门紧闭,透过缝隙,依稀可见房中亮光,她深吸一口气,轻叩竹扉,问:“六一公子在否?”
“进来吧,门没锁。”他说,声音就像笼罩在周身的月光一般温和。
“小宓有个不情之请…”她已是渐渐推开竹扉,看清了梨树下静坐的那人,“公子可否先把眼睛闭上?”
男子也不问,欣然合眸,根根分明的墨黑长睫宛若蝶翼。
赵辛宓蹑手蹑脚地进入,将案上的绿松石茶具拂到一边,把焕然一新的琴搁了上去。
他如此出众的墨眸掩在被月光调和的蝶翼之下,平白多了几分忧郁之色,眼角有几条不明显的细纹,淡淡的,像是鱼尾,浅抿着的嘴唇有着恰到好处的唇形,唇线若工笔画就,竟是比女子还细致。不知触感是否如美人香唇一般柔软…赵辛宓想着,不禁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他的唇…
“好了吗?”他问。
赵辛宓一颤,心如鹿撞,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慌乱中反倒凌乱了发线。她绞着唇,不动声色地再看他一眼,一抹笑意溢上两颊,纤指拨弦,余音缭绕。
他眉间一悦。
“我为公子奏一曲《长相思》可好?”赵辛宓说,玲珑美目透着促狭意。
他颔首,轻扬嘴角,风华自来。
琴音仿佛是一抔澄澈的水,沐了春风,染了艳阳,从指缝间点滴落入清潭,月光微醺,偏弄一叶窈窕舟,载满涟漪,缓缓涤荡。
平日里的曲子歌调轻柔、迟缓,唱尽了忧思,今夜这如温言软语一般细腻的声音却是多了一分情愫。
曲尽,再看那人已是笑意阑珊。“你弹奏的与我往日不同。”他不知何时已是睁开了双眼,墨眸定定地凝着桌上的琴,或是说琴上那多余的一弦。
他生气了?赵辛宓吐了吐小舌,试探地问道:“六一公子可是怪我自作主张多补回一弦?”
月光好凉,像是萧瑟秋风过,只影星火透亮,荧光乍现。他的手抚上那琴,自上而下地捻着,至第四弦还是颤着手停了下来。
“冰弦的冰不是俗世的冰,可以自行消解,我深知公子心事有三千,只遗憾不能替你分忧,红尘事小,何苦为难这弦?”少女的脸颊透着桃红。
他不语,沉默着放下了手。
暗夜中,一点绿光缥缈而出,就停在二人之间,诚惶诚恐地颤抖。赵辛宓伸出一只小指试图接引它。
指上隐隐传来一阵酥麻,绿光灵动地闪烁,绽放星辰与夜无法媲美的异彩。
“公子心中清明,《长相思》少了这相思弦便是不完满了。我不知你此曲是为谁而奏,弦又是为谁而断,但今日我是真心替你补回这第四弦,只望你能放下心中执念,且去看海阔天空。”那是一句暖心的话,她思忖了许久,许久才肯说出,不知他是否领会话中隐晦之意。
他忽然笑了。月光洒落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笑容越发惨淡。他说:“赵辛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你明白吗?”
少女的娇羞凝在了脸上。
她的指上还停靠着那只不知所措的萤火虫,绿光依旧灵动,再看却是幽冥晦暗。放在裙上的手用力地握成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的刺痛感阵阵清晰传来。赵辛宓说:“我明白!可我不愿看到你孤独,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我从未感到孤独。”
那声音仿佛是凝了腊月冰霜,融了初春雪花,临了塞北刀风,卷了大漠黄沙。
渗人的寒。
赵辛宓眼中一阵泛酸,怕眸中的晶莹澄亮被他看去,匆忙低下头去。
许久的安静后,他的双手再次按上了琴弦。他太瘦,苍白的十指骨节突出得可怕,他说:“冰弦求取难得,我当真佩服你。只是我习惯了六弦琴,多这一弦着实不适。”
赵辛宓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他话中隐义?强忍着面上难堪,她依然打着笑语道:“罢了罢了,这弦怕是留不住了,任我剔去吧。我看你还是不要叫六一公子了,就叫六弦吧。”
他也是笑,分明牵强。
赵辛宓拂开他滚烫热度的手,想要解了琴弦,无奈目中热泪模糊了视线,摸索了许久也未能解下琴轸。紧咬着的嘴唇泛着殷红,她感到口中气息腥甜。
终究是错了...
一颗泪珠落在琴弦上,瞬间被划开,掉进了琴槽,啪嗒一声,显得突兀可笑。
赵辛宓一惊,抬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越发笑得自在,“起风了,更深露重的,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我马上就能解下了。”
他望着她楚楚的泪目,心下也是波折,却依旧沉默,任她颤抖不已的双手迷失在琴上,指尖被银刃一般的弦尾刮伤,渗出血红,他眸色不变,一派云淡风轻。
好一会儿,她才取下冰弦,只是方才动作过激,双手已现斑驳。她毫不在意,将冰弦绕好收入袖中,仍是强颜欢笑:“呵,公子,小宓失礼了。”说完她匆匆而去,怕触及到他如灼的目光,又怕再晚一步自己的软弱就要□□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话,直到她离去,他才抬头望着天边一弯新月,幽幽一叹。
出了院门,赵辛宓倚着墙无力地下滑,直至瘫坐在地上。
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声地哭泣着,泪水顷刻间覆满脸颊,如散落一地的珍珠,肆意地掠夺了她的宁静。
一墙之隔,仿佛是一条巨大的河,他在河的左岸留恋难忘,她在河的右岸翘首而望;
一墙之隔,仿佛是分开两座城池,一边是他独自徘徊的孑影,一边是她如火热情的笑靥;
一墙之隔,隔绝了烟火,隔断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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