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陌讶然：“润玉仙长，莫非你利用自己的身体去炼化妖物的元丹，再渡给浅夏？”
东方润玉点头。
暮云落说道：“你竟然如此铤而走险，可知一个不慎便是死无全尸？”
东方润玉坦然答道：“仙君，你当我还有别的法子？但凡能够救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暮云落叹道：“你师父白百闻当年也是费了不少心力才救回你，要是知道你如此作践自己，不知该如何伤心了。”
东方润玉黯然道：“我实在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虽然知道行之不义，有损天道，却恕润玉实在有心无力，无法克己。”
暮云落淡淡说道：“你，我自然会带回叠翠妙清，由你的师父来惩处。至于浅夏，她罪孽深重，我今日却不能再绕过她。”
东方润玉身子一震，面色凄然：“仙君，她要是一死，我哪里还能独活？”
苏柳陌看着心酸，带了一丝求情的意味，唤了一声：“师父……”
暮云落冷冷地看她一眼，苏柳陌就不敢再多言了。
蓦地里间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声询问：“师兄，可是有客人？你扶我起来看看。”
东方润玉撇下两人，匆匆赶去了里间。一阵轻言相劝，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掀被穿鞋。
“师父……”苏柳陌扯住了师父的袖沿。她想起之前在枯山荒野中第一次见到浅夏时可怖的情景，不禁有一丝紧张。
暮云落自然知道她担心些什么，遂伸出手安慰似地按了按她的手。
片刻，东方润玉扶着一人自里屋中颤巍巍走出。
一个佝偻的身影依偎在他怀里，穿着虽是锦衣华服，看着身姿却是说不出的老态龙钟。
犹记得那日蛇身人面，眉目如画，艳若桃李。
苏柳陌禁不住吃惊地“啊”了一声。
那身影微微一动，艰难的抬起头，干枯的手指拔开额前灰白的乱发，露出一张苍老不堪的面孔来。那张面孔似乎已经衰败得做不出任何表情，皮肤松弛，枯瘦如柴。
一双眸子如碎掉的琉璃混杂，白蒙蒙地浑浊一片。
“我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仙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请放过我师兄，让他逍遥自在一世，不必回叠翠妙清受苦受罚。”她枯瘦的脸上全是褶皱，连是悲是喜也看不出，倒是这沙哑悲戚的嗓音，反而让人听了心中一叹。
苏柳陌有些讶异：“当初我在出云廊上陷入枯山荒野中，你本来是要杀了我和陆白，后来幸得青鸿哥哥及时赶到，赶走了你，我才有幸存下来一条命。你可还记得我？”
浅夏落座后喘了好长一阵气，才接到：“自然记得。上次在狗头岭那里见你，就认出来了。想不过你这小女娃居然成了元辰仙君的徒弟，真是好命啊……”她突然抚着胸口猛咳一阵，东方润玉赶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你当日说，害了你心上人的是你拜入妙清时的一个师兄，莫非就是……”苏柳陌一时好奇口快，问得相当直接，一双大眼直瞪瞪地看着东方润玉。
浅夏好不容易顺了气，答道：“正是师兄。不过师兄这次在狗头岭舍身救我，我已经……原谅了他。”
暮云落修眉微蹙，对浅夏的话却起了疑心。他默然在心中施了查微诀，细细探起东方润玉来的各处经络来。不过看了一瞬，心中一惊。
“润玉，你竟然糊涂至此！”暮云落眸色如三尺寒冰，沉沉地看着他。
“仙君……”东方润玉一愣。
“怪不得这妖女竟然替你求起情来了。你当真是甘心被她如此利用？”暮云落语气中含了一丝痛惜。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如此糟践自己让他于心何忍？
浅夏倒是嗤嗤笑起来，说道：“元辰仙君，终是被你察觉了。我这师兄，倒是对我痴情得很，愿意以这副身躯换得我的原谅。我自然求之不得，那孩儿本就是我的命根子，如今以他的精血养之，岂不是最好的归宿。就算今日命绝如此，我也死而无憾了。”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站起来，抬起枯瘦如骨的手，抚上了东方润云的脸庞：“师兄，待到我孩儿长成，他就是你，你就是他。纵然我浅夏已经一命呜呼，我一生所爱的，我所念的，所寻的，岂不是就是你么？”
东方润玉握住她的手掌，眸中一片柔情深深，道：“浅夏，你不必这般哄我。是他，还是我，已经无关紧要。你说我欠了他一条命，师兄还了你就是。你当要记得，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舍得给你。”
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中竟然也氤氲出一片水光，看了他半晌才说道：“师兄，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当年你若如今日一样舍得成全，不去使那般诡计陷害他，你我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你出事之后，我昏惑了几月，后来虽然清醒，却想不起为何你如此误会我。做过还没有做过，我却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当年浅夏一事过后，暮云落曾与天帝谈论过，他对其中来龙去脉自是了然于心，连那当日罪魁祸首堕仙菩提子，他先前也有过数面之缘。但是如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本不解于世间情爱，也无心去帮两人澄清。
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行步错踏，一朝失，千日惘。
他缓缓打断两人：“浅夏，你入了妖道之后杀人无数，如今又惑我仙门弟子，罪当诛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浅夏回头看他，蓦地一怔：“元辰仙君果然天人之姿，可惜我浅夏老眼昏花，竟是看不清了。当年你盛名满天下，仙门女子之间因见了你一面而彼此炫耀。我也是为了看你一眼，才央着师兄悄悄带我去沧微玩儿。就是那一趟，才遇到凡间的他……我与师兄在与妖族的对战中失散，我又不慎失手中毒受了伤，定庵尽心尽力、衣不解带照顾我一月有余……有一日我午睡时，他轻轻吻我的眼睛时，是那么温柔多情……”她的眼波流转，嘴角一扯，满是皱纹的脸竟然也勉强露出幸福的表情。
苏柳陌望着她脸上那一笑，竟忽然有些羡慕。
东方润玉心中一阵莫名哀痛，扯得他闷哼一声。心痛也就罢了，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深重不堪的无尽悲哀，仿若无意间亲手毁掉了毕生钟爱之物一般。
暮云落指尖捏了一诀，断然挥出。
浓雾般的夜色如退潮一般散去，四人正身处郊外的一处树林中。浅夏痛叫一声，伸手去挡头顶的炎炎烈日。东方润玉立即揭下身上的袍子，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润玉，你不用再护她……”暮云落话音未落，墨辞已经从璇玑鼎中祭出。
“仙君！”东方润云用整个身子圈住了浅夏，“你若要杀她，便先要杀我！”
浅夏反倒在他怀中挣扎，苍老的嗓音从袍子底下嗡嗡地传来：“师兄！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不会忘！不会忘！”东方润玉嗓音嘶哑，使了全力抱住她，“你不要再动。”他一边安抚浅夏，一边抬眼盯着暮云落，害怕他突然催动墨辞。
看他一脸惶然失措，眸色挣得血红，身子竟惧怕得发抖。苏柳陌恻隐之心不禁喷如泉涌，正要帮着求情，却见暮云落指尖弹出一道白芒，正中东方润玉眉心。
“师父！”她不禁喊道。
“无妨。”暮云落答了一句。
东方润玉身子晃了一晃，竟还挣扎了一瞬。他回头看着暮云落，眸色中渐渐迷离：“仙君，不要……不要伤她……”人还是缓缓倒下了。
浅夏随他瘫倒在地，身上还罩着东方润玉的长袍，倒看不见面色如何。
“死在元辰仙君手上，我也不算亏了。”她哈哈一笑，声音艰涩黯哑，听起来竟似哭声：“定庵，定庵……如果浅夏还有来世，一定要寻到你……”
暮云落微微摇头，终于长叹一声，说道：“我看你执迷无悟，妄念深重，难免入了轮回也是劫数……浅夏，你可知当日你受伤时，护你疼你爱你之人，并非书生夏定庵，却是你的师兄东方润玉……”
“什么！”浅夏掀开衣袍，她身子轻颤，嘴唇哆嗦，满面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今日难逃一死，这其中曲折也不必再知晓。入了幽冥后，且放下心中执念，断了这万般孽缘，好好地过你下一世吧。”
暮云落眼中悲悯无尽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一身清冷透着无尽的威严孤傲。浅夏竟是不敢再问，怔怔然，苍老的面容上一分苦寂两分可笑，余下的全是茫然。
师兄……东方润玉……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却又是为何？
她兀自笑得凄然又决绝，无力又悲凉，嘴角慢慢渗出猩红，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缘不知何起，竟一错全错……
墨辞微微铮鸣，缓缓起势。
浅夏心中陡然燃起强烈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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