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满目阳光。再看去，我竟回到流沙河边，枝叶繁茂的梧桐在身边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梧桐叶斑驳的射在焦黑的地上，灼的眼睛发痛。我伸手遮住阳光，仓惶地站起身四面寻找，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他真的消散了吗？难道那不仅仅只是个梦吗？我张了张嘴，发出暗哑的声音。
“骆天——”我捂住眼睛，全身心的悲痛。
“何事？”
我猛然抬头，在茂盛的梧桐叶中露出一方青色的衣角，骆天从树叶中探出脸，笑眯眯地将我望着。
我张着嘴仰望于他，风吹过他的脸庞，拂下几缕发丝在空中飘荡，像极了初见时得不羁，此时此刻这世上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我的感受。或许是我这模样让他觉着不对劲，他略一迟疑便从树上跳下，拍了拍我的脸问道:“怎么了？见我活着觉得遗憾？”
我盯着他阳光满溢的脸，红润的色泽取代原先青灰的颜色，我喜欢他眉梢微翘的模样，在我千年的生活中那是我第一缕阳光。我伸手捏捏他的脸颊，抚上他的眉毛，温热的触感在指间蔓延，然后我对他笑了起来。
真好，他还活着！
骆天的小屋已经完全倒塌，原先门前翠绿的草地也因为爆炸而一片狼藉，唯独剩下这株梧桐静静伫立在流沙边。我与骆天坐在那伸出一节的枝桠上，看着河水在脚下翻腾汹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由鬼化人的，或许是融成君在其中疏通关节所致，但即便如此，复生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认真地告诉骆天，他应该去青丘向融成君道谢，顺便领回性情大变的小光头。
骆天像见了鬼似的打量我，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哪里是真的复生了，你没见我身上有层鬼气么？”
展开六识去感觉，依然没有发现，我撇撇嘴说道:“你若是鬼，那天下就没有人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瞅我一眼，恨恨道:“若真要感谢，不如去谢蛟王。”
“为什么？”
“莫离不知道给了冥君什么好处，从冥君处讨了颗定魂丹，正要将我带往人界时遇见了你，凑巧你又随身带着我的尸身，于是在你哭累了睡着后作了法将魂魄暂时安放于尸身中。不过该好好谢你，若不是你将尸身背往冥界使其沾染鬼气，那定魂丹定然也不能用的如此顺利。”
我“啊”了一声，心里蓦地有些难过:“那要如何才能使你复生？只要有办法，赴汤蹈火我也会去。”
他有些惊讶，随后竟笑出了声。我皱眉拉他的胳膊，大声说道:“你不相信我？”
骆天止住笑:“相信，但是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定魂丹虽有奇效，却只能维持三年，且每月朔日我都会假死一日，在这三年里，我只要找到帝女桑服下，那时便是真的复生了。”
“帝女桑是什么？”
“一种树，开出的花能够使人复生。”
“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去找。”话未说完我便拍手起身，却被骆天拉住。
“莫急，三年时间，还怕找不着吗？”他满脸严肃道:“我倒是要问你一件事，蛟王莫离为何突然间去冥界为我说情，我绝不相信他是良心发现，莫非你与他作了什么交易？”
我摇头，颇为赧然。那时我连生死门都没有勇气踏入，更何况与暴怒的蛟王谈条件。于是省却了打退堂鼓的那段心理活动，大概叙述了那日情形。骆天沉思良久，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喃喃自语道:“原来他倒是早就知晓了！”
“知晓什么？”我问道。
骆天顿了一下，笑嘻嘻道:“我猜融成定是知晓了莫离的把柄，或者当时使了什么障眼法，否则依莫离的性子，哪里会替我找定魂丹。”
“可是，融成说蛟王会受到九重天的罪责，难道真的物以稀为贵，剩我一只文鳐鱼，九重天就当成宝贝了？”心下有些得意，于是死死盯着骆天，期望他能赞同我的想法。不料骆天鄙夷地将我打量一番，然后毫不留情道:
“为了一条鱼惩罚一只蛟？九重天里又不尽是疯子。你怎么就不想想或许我是天帝转世，你是沾我的光才能勉强活到现在的。”
我不屑一顾地摇头:“没听说天帝下凡的事儿，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闲？莫说你不是天帝，但凡你和天家有什么关系，我会远远儿的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着我，绝不沾你的光。”
骆天表情奇异，小心问道:“为什么？你和天家有仇？”
心里一片茫然，总觉着那居住在九重天的天家不过耳耳，有一股说不出的怨恨夹杂在记忆中，可是我与天家从未打过交道，不明白这怨恨从何而来。于是我摇摇头道:“没发现有什么仇恨，但我很是厌烦天家，心里面觉着那是一帮无耻之徒。”
骆天定定的瞧着我，眼神里藏着的一丝惶恐一闪而尽，我不明所以，心里却“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难不成你真是——”
他“噗嗤”笑出了声，忽的跳下了树，笑道:“我若真是天帝转世，还需要为帝女桑烦恼吗？”他说着便从河岸折了根芦草，鼓捣了几下便凑到嘴边，清亮婉转的曲调刹那间在流沙河上飘扬。这是首流传于东海的小调，曲调悠扬明快，我曾经在观水听娘亲哼唱过这样的小曲，这一度使我坚信爹爹定然居住在东海附近。如今物是人非，我靠在梧桐枝上遥望远处的泰器山，听着骆天吹出的调子，仿若里面还夹杂着娘亲的吟唱，心里只觉无尽的苍凉。
我们是入夜上的路，骆天说他虽不畏惧阳光，但作为一个活死人，应该遵守活死人的职业道德——尽量避开太阳。我叹气，只能舍弃多年的习性陪他昼伏夜出，其实这很符合文鳐鱼的生活习性，因为日落便可张翅飞翔，几乎所有的文鳐鱼都会在夜间奋力飞上泰器山顶，我却是与他们截然不同，因为生性懒惰，在他们练习飞翔的时候，我一般在梦中磨牙，我坚定的认为:一条有翅膀的会飞的鱼不配称作为鱼。这其实只是我逃避练习的借口，娘亲知道，却不曾苛责于我，现在想来，我这般的性格懦弱一事无成，与娘亲的放纵关系极大。
因为骆天已经是半人半鬼，虽说不能长时间的晒太阳，但是动作比之前迅猛，我必须使用灵力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好在皓月当空又身处旷野，视野极佳，可以看见我们正沿着流沙向东前行，我抬头，泰器山伫立在前方，浸浴在唯曼的月光下，发出银白色的光芒。那里是我的家！眼睛慢慢潮湿起来，我用手背揉揉眼，望着高耸的山峦，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再过几日就会路过观水，届时我陪你回家？”骆天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着，我心里一热，诺诺点头。他放慢脚步拉住我的手，流沙河水在脚下哗哗流淌，间或传来虫鸣之声。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你的真名？”骆天的声音在午夜里低低的响起，煞是好听。
我低头任他牵着我的手，小声回答:“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九重天，我只想做一只鱼。”这是实话，我讨厌九重天，只要想到那里就会觉得喘不过气。
骆天有些惊讶，继续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一只从天而来的飞鸟，你又会如何？”
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抬眼瞥他，是一脸严肃，没有一丝玩笑的迹象，于是我也只好严肃道:“飞鸟和鱼，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莫说我不会去喜欢飞鸟，即便是真喜欢了，我也绝不会与他走。”
他的手蓦地变得冰凉，我不知道为何会说得如此决绝，但心底有隐隐的疼痛在告诉我必须如此。良久，骆天才幽幽地道:“那就只能让飞鸟入水去陪伴鱼了。”
“飞鸟入水？”我不禁有些好笑，“飞鸟又不会水，岂不淹死了？”
骆天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那就要看鱼长得是不是国色天香，够不够那飞鸟为她入水。不过依我看，若是长成你这般，估计是不会有鸟愿意入水的，不，是连立在河边都不愿意。”
“你……”我气结，使劲摔开他的手，一边抬脚踢他的腿，一边瞪眼看他。
他扭身躲开，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笑道:“可是我不一样，若我是飞鸟，定然会为了你沉入水中，就算真的丧了命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以后不要再动手动脚。”
我不再理他，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忍不住勾起唇角，恐他发觉遂赶紧转身大踏步向泰器山的方向走去。骆天上前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已经不再冰冷，我听见他喃喃的声音:“若是你早就告诉我叫碧落，或许如今我们……”
心中一动，有一丝凉意从心底缓缓浮出，这股凉意来得如此突兀，连呼吸也开始不畅起来。我总是觉得碧落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碧落是九重天的别称，而我只是一只在观水中侥幸逃生的文鳐鱼。我不知道骆天口中的碧落是谁，是我亦或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碧落。我默默挣开他握住的手，轻声道:“飞鸟和鱼，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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