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大墙女人 > 第五节 分下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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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水分到一监区。

    在监区的日子比在入监队时要忙碌许多。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半到车间,中间的两顿饭各一小时,晚上轮流加班,如果赶货可能会到十一二点。一监区的劳动工种是服装加工,因为金水是新人,便安排跟一个师傅学熨烫,看似是个轻松活,真正一天熬下来,却也是腰酸背痛。尤其是缺少睡眠,起初几天,金水觉得自己每天脸都没洗干净就跟着队伍走了,晚上走在收工的路上老是打瞌睡,上楼梯时喝醉了酒般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

    和金水一同从入监队下来的还有一个叫玲玲的女孩,二十三四岁,思维活跃,讲出的话常常让人笑得肚子疼。比如有天下午政治学习,学习组长要她谈谈自己的理想,她说:“我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当‘球长’!”学习组长不解其意地望着她,她喝了口水,慢悠悠地把谜底揭开:“等我当上了球长,我要消灭全地球的大蒜,因为我们全家人最讨厌吃的就是大蒜。”弄得全监舍的人哄堂大笑。从此,大伙儿都改叫玲玲“球长”。

    金水是羡慕“球长”的,刑期短,心胸也开阔,仿佛自己是来玩儿似的,并非是在蹲监狱。金水却做不到,过去就像影子一样,时时缠绕着内心,过去太美好,现实太艰辛,越是对比越是煎熬。金水也曾劝解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还是要向前看,可是人往往是说起容易做到难,虚无缥缈的幻想永远抵抗不过怀念的力量,金水的心就在这种纠结缠绕中忧郁沉闷。

    父亲是在金水下监区一个星期后来会见的。

    这是金水入狱后第一次会见。

    会见室是一个聚集泪水、凝聚亲情的场所。多少白发老母舟车劳顿,只为隔着玻璃看自己的骨肉几眼;多少脸上沟壑纵横的父亲,翻山越岭,把自己辛苦攒下的钱送来给儿女,只为唤醒失足儿女沉睡的良知。这里难有笑脸,更多的是愧疚悔恨双泪纵横;也难有欢声笑语,更多的是期盼叮嘱依依不舍。

    金水跨进会见室,第一眼便看到父亲提着一个纤维袋,隔着厚厚的玻璃张望。已是寒冬,父亲的脸冻得青紫。看到金水,绕着会见室之字形的玻璃转了一圈,走到金水面前。无奈,思女的目光再深切,也划不碎会见室厚厚的玻璃,只能在刹那的欣喜后又失落的等待。

    手续办完,金水按照民警的安排去17号椅子,玻璃外的父亲看到金水走动,也赶紧跟着转;见金水在17号椅子上坐下,拿起了话筒,父亲也赶紧把纤维袋搁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惶恐地坐下。

    金水觉得,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父亲。父亲用哆嗦的手颤颤巍巍地拿起把话筒,却怎么也送不到耳边,无助之下,又把左手也用上,才终于把话筒固定在了耳边。

    父亲其实并不是很老,六十多岁的人,并没有老到手脚哆嗦。金水知道,那是心痛所致,父亲的心,肯定已经被女儿身上的那身囚服刺得千疮百孔。

    金水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倾尽全力供金水上了大学,看着金水工作落妥,结婚生子,以为晚年的日子就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没想到灾难如凛冽的北风,突然刮得全家东倒西歪。父母也曾努力奔走,无奈无钱无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水被呼啸的警车送到了监狱。父亲不说,金水也能想像,当那辆载着自己的警车绝尘而去的时候,渐行渐远的父母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坨坨……”许久的啜泣之后,父亲用青筋突起的手抹一把眼泪,叫了声金水的小名。然后,把纤维袋里的棉衣棉裤棉鞋一一抖给金水看:“你要的东西,都给你买了,棉鞋是你妈妈自己动手做的,她说手工做的比买的穿着暖和。”金水看着父亲把东西一样样的抖给自己看,泪水几乎已是喷涌,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不停地点头。直到电话里提示“此次通话只剩一分钟”时,才哽咽着叫出一声“爸爸……”

    临走,民警取下金水身上的生活卡,出去陪着父亲一起存钱,又和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才带着稍微欣慰的表情,和金水挥了挥手。直到父亲离开会见室,金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记和父亲说点什么了,从家乡到省城,需要转三次车,父亲一定是天不亮就起床,吃了几口昨日的剩饭菜就匆匆赶路了……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蹒跚的脚步无力又无助,金水想起龙应台在《目送》里写的那一段: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妇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进行渐远。

    何日何时,能够再见父亲的背影?!

    何日何时,父亲的背影能够重新变得精神挺拔?!

    入狱之前,金水一直忙着自己的生活,读书、恋爱、结婚、离婚、工作、赚钱、交友……就是没有想过怎样孝敬父母,总觉得父母还年轻,压根就用不着她去操心。金水打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就算家里再忙,父母再辛苦,也不会开口要求金水做家务。记得小时候,大热天的双抢季节,金水仍是穿着雪白的裙子坐在树荫下写作业,父母在田间累得一身汗,进门第一句话依然是问金水饿了没。隔壁邻舍对金水的称呼自小就是“小公主”,金水也一直当父母的宠爱是理所当然,从来没想过是否应该主动帮爸爸妈妈洗洗衣服刷刷碗,就是父母偶尔身体不适,也只是在电话里提醒他们上医院看看,再无多余的关心。直到出事,平日酒桌上牌桌上场面上的朋友皆已不见踪影,唯有父母不离不弃默默陪伴,金水才发现,这世间任何感情都抵不过父母对儿女的血肉相牵,作为女儿,过去三十年的人生里,只是理所当然地伸手向父母索取,从没给过一丝一毫的回报!

    会见回来,金水望着满车间面无表情、紧张忙碌的制衣工,突然涌起一股悲苦自怜的苦涩,觉得未来的日子就像一口深潭,被苦难的藤蔓缠绕和遮盖,阳光雨露都无法渗透进来。自己要在这口深潭里呆多久?六年、八年、十年、还是十二年?多年以后,自己是不是也如眼前的这些人一样,被枯燥的劳动磨得表情呆板、头脑木纳,成为一具人体机器?那父亲呢,母亲呢,还要像刚才这样隔着玻璃和自己遥望多少年?还有那个玲珑乖巧的女儿,多年以后,还认识这个妈妈吗?

    “球长”看见金水会见回来哭得梨花带雨,放下手中的活,偷偷溜到金水身边。

    “别哭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听说刚刚教育科那边有个民警过来找你,是不是那事有希望了?”“球长”说的那事是指金水应聘小报编辑的事,当初在入监队的时候,金水确实对这事抱有较大的希望,但是后来直到分下监区也没有一点消息,金水就泄气了。现在听“球长”这么一说,倒是挺高兴,看来,改变牢运的机会还没有完全失去。

    下午刚开工,民警便通知金水,说是教育科的尹科长在三道门等她。金水在全车间两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下楼,走出工厂大门,看到不远处的三道门前,笑容满面的尹科长站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正向自己招手:“快,跑步前进!”

    那一刻,金水的内心突然欢喜起来,一脸悦然地奔向那一团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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