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清风欲孽 > 第六十五章 星汉朝露

??“曹孟德的诗……曹孟德……就是曹操,写过些什么呢?……想想看……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后面是什么来着?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佳妍在那里乱七八糟地翻阅诗谱,却怎么也翻不到自己要的那一页。弘暾在旁边苦忍,很想纠正,又不敢作声。

    佳欣抬眼,笑了一笑,“没错没错,这样真好——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譬如朝露。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幸甚至哉!歌以咏志。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佳妍疑惑地看着佳欣。

    弘暾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

    佳妍转头看他,“你又在笑什么?”

    “没……”弘暾万分尴尬,“孩儿……孩儿想起了曹孟德的另一首。”

    “说来听听?”

    “嗯……秋风萧瑟,呦呦鹿鸣。绕树三匝,洪波涌起。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山不厌高,志在千里。”

    “哎?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啊,找着了,在这里。汉曹孟德,龟虽寿,观沧海,短歌行……啊,你们都耍我?把诗拆碎了给我?”佳妍很是郁闷地把书一扔。

    “好啦好啦,乖啦,你先告诉我,你要找曹孟德的诗做什么?”

    “这不是快中秋了么,今次是由四嫂主持家宴,事先讲了要联诗。我的诗很不好,平仄一团糟,所以想找些古风借鉴。你们两个倒好——”

    “好啦,别忙了。你不是会带弘暾他们去么,叫弘暾捉刀就好了。要不然的话,繁星儿也行啊,她上次做得七律还被夸奖了呢。”

    “繁星儿?你的意思是,我连八岁小孩也不如?”佳妍猛瞪佳欣。

    佳欣摊摊手,“星儿能诵千家诗,你能不?”

    “我不能。你能?”

    佳欣干笑了两声。“我也不能。但我至少比你强,也比星儿强。”

    “废话,你那是王琰教出来的——”佳妍看了一眼弘暾,改换话题,“那你和暾儿比呢?谁强?”

    “那自然又比不上弘暾了。他可是弘字辈里文采第一的孩子,弘时弘历弘皙弘旸都比不过的。”

    “孩儿不敢。”弘暾被夸奖得额上沁汗。“书斋功夫,不过是微末小技而已。莫说阿玛额娘,就是众兄弟,也大有孩儿拍马难追之处。”

    “这话谦逊。”佳欣笑问,“那你说说,什么才是经天济世的大本事?谁最有这本事?”

    “弘历。”弘暾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名字。

    佳欣心中一颤,想起来正大光明后的一个名字,忍不住叹了一声。“……暾儿,其实你挺像一个人的。”

    弘暾来不及追问佳妍就先迫不及待了,“谁啊?我家暾儿像谁来着?”

    “廉王。”佳欣轻轻吐出两字。

    “啊,八伯伯?”弘暾吓了一跳。“……孩儿,孩儿惶恐。”

    “有什么好惶恐的?胤禩也聪明,才华天分却不如你。。这群叔叔伯伯之间,比你聪明的,可能只有你九伯,还有十四叔了。其余的,直诚雍恒,淳廉敦履,哪个也不是天纵英明的主儿。现在看留下的那几位处事理政滴水不漏心窍玲珑手眼通天——可不都是逼出来的?想当年,胤禩虽稳重大度,却失之于冲和平缓,少了些霸气。胤禛就刚好相反,戾气太盛而不得人心。”佳欣随口臧否人物。

    弘暾不知如何接口,却听佳妍悠悠而叹。“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他才几岁?”

    “几岁?”佳欣抬高声音冷笑。“当年的十三阿哥,几岁就可以杀人而不变色了?比现在的弘暾,也大不了几岁罢。”

    “越说越没边际了。”佳妍皱眉,却不动声色地向弘暾,“暾儿,去你娟姨那里,给额娘拿些洒金笺来。”

    “是。”弘暾躬身告退而去。

    “你怎么了?忽然说那么多?”佳妍有些不解。

    “没有怎么,忽然在那里YY,要是胤祥当了皇帝,让弘暾做储君,一定不错。”

    “你发什么疯啊?就算胤祥能继位,暾儿也毕竟不是亲生的。你自己同我说的,怡王嫡子,乃是弘晓,不记得了么?”

    “弘晓……唉。”佳欣忽然烦躁地站起来,踱了两圈。“我……我不知道。”

    “你在怀疑了么?”佳妍一眼看穿佳欣心事。“怀疑时间?还是空间?怀疑他不会回来?”

    “没有的事!”冲口而出的话语音量惊人,佳欣自己也吓了一跳。

    佳妍却幽幽叹,“到底是快中秋了。其实我问你是不是在怀疑,是因为……因为我自己,也在怀疑了。”

    佳欣咬牙,不语。

    佳妍撤下强颜欢笑的面具。“大家都假装一切如常,但大家心里的弦都绷得太紧,以至于随时都可能会断掉。前几日和白云观虚道长谈起,近日京师妖异重重、鬼影幢幢之事,姐,你以为,这些是由谁而起?——皇上的身子,谁都看出来是强弩之末,再撑也撑不了多久了。那位失之平和缺少霸气的爷,已经是磨刀霍霍;而某位不得人心的爷,却得了帝王的心,就等着册诰天下了。只有,只有那天纵奇才,十几岁上就能杀人不眨眼的主,现在却还不知道在哪颗星星上自自在在,逍逍遥遥地享受呢?”

    “佳妍。他会回来的。”佳欣坚定彼此信念。“他不会扔下你我,独自去逍遥的。我们等了十年,又何必在乎多等一两个月?”

    “等了十年,人都等傻掉了。”佳妍半开玩笑,半是真心。“看着孩子们从那么一点点长到现在这样,虽然平淡,却冲抵得过之前的骇浪惊涛。我都已经不太记得当年的月季,是什么香气了。”

    “月季的香气本来就淡。”佳欣站在窗边,轻轻一推就是满园颜色。“……是啊,若是他真的不回来,那便相忘于星汉之中,两情……譬如朝露?”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佳妍曼声吟道。“我今劝君,切莫沉吟。白头易老,有情无情?朝露星汉,化为烟云。”

    “朝露星汉,化为烟云?……朝露如烟,星汉浮云。小妍,你联诗的时候就出这首,虽然化用,却是好,真好。”

    “可见作诗,不是看你能不能吟诵什么千家诗百家词的,对不对?陈子昂何尝有什么平仄,李白最好的从来都是酒后狂歌。”佳妍持着小楷,娟娟字迹地将适才所吟的句子写就下来,然后吹干,铺平。“赶明儿叫人裱了,挂起来——”

    佳欣佳妍同时不经意地抬头,同时看见了挂在那里已经有十年之久的那副星空图。

    十年前佳妍画下的天空,十年后显得有些黯淡了。

    但……那其中的星河,仍旧如此幽邃、深密。

    凝视片刻,佳欣坚定地开口,“只要他能回得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姐。”佳妍带着颤开口,声音美得惊人,却空旷凋零。“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假使说,胤祥他……不是不想回来,却是回不来了呢?”

    木窗空洞地与窗棂撞击,发出轻微却沉闷的声响。

    窗外有风。

    佳欣看着佳妍。

    “你预感到了些什么?”

    她用最大的勇气问。

    佳妍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很准,却很抽象。

    “……寂寞。很寂寞。我不知道……不,我不知道。”佳妍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不回来的话……姐,星河如此宽阔,我们没有鹊桥,要如何偷渡?”

    “……这个笑话不太好笑。”佳欣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

    “我们要想好。”佳妍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想好,要如何活下去。”

    爱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你以为它是全部,你以为你那么那么地爱,你以为自己已经陷入那海之中,四面都是无助,必要有它才能呼吸。

    但一转头,却能看见栩栩如生的陆地,其实一直就在你的眼前。回头是岸?是,一直都是。但回头之前,怎么会知道追逐着自己的是陆地,还是蜃景?如何知道自己会消失,还是会重现?

    爱是相互的东西,但更是一个人的事情。

    “对方”是爱里很重要的东西,但更是毫不重要的东西。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

    玄烨病于畅春园。

    佳欣便服入侍,守候在老爷子身旁。

    ——都已经知道了,这就是大限。

    多么无趣。知道着历史而去经历,多么地趣味索然。

    但也有出乎意外的。康熙通过佳欣的手,每日传递出去的那些密折,将尘世大概,王朝脉络,理了个清清楚楚。四川总督调往青海军前效力。云南将军调任云贵总督,原云贵总督准予丁忧而非依例夺情。兵部侍郎致仕,继任者乃是福全的小儿子多锒贝子,而他哥哥半月前接管了户部,兄弟联手,原本被胤禟一手把持的国库终于敲开一道裂口,胤禵那边的军饷也总算不再有后顾之忧。另一面,胤禛的门人受到巨大的打击,一道圣旨中七人赐死,五人罢官。十月三十,下旨令胤禵回京。

    胤禩胤禛两派都是人仰马翻,此时宣召胤禵,几乎意味着要将大位以待。

    但此时弘历被莫名其妙地越过兄长弘时而得封贝子,胤禛和湘雅所生的正要出嫁的庶出女儿,也被破格封为多罗郡主。

    同日,苏奴被拘。

    十一月初一,自从贪贿案后再也没有得到过晋封的胤禟忽然被升为贝勒。同时赏胤禩银五千。

    众人看来扑朔迷离的一团动向,均出自于佳欣一支玉笔——风雨将至,一切为保清室传延不堕,一切为免枭雄各占一方,将河山割裂。

    打压胤禩系军队,自然是为了避免胤禩谋反。打压胤禛门人,则是为清未来的君侧,赐死的均是康熙认为对将来的雍正皇帝没有益处的庸臣奸臣,罢官的则是康熙慧眼相中的能臣,将来留予雍正起复,以笼络臣心。召胤禵,封胤禟,都是为了避免胤禛将火力对着胤禩全开,想要保住胤禩的一条性命;封弘历,则是很清楚地告知胤禛,他能够继位这个优秀的皇孙功不可没。

    十一月初三,佳妍入畅春园澹宁居探视。

    康熙命人取出多年前收藏的一本英文小说,命佳妍朗诵。

    佳妍早将英文忘了个七零八落,但她发音好听,朗朗清清,康熙听得甚为惬意,本已水米不进的身体,竟好似恢复了些许,当晚用了一碗米粥。

    佳欣大恸。

    医者,如何看不出来,何谓回光返照?

    十一月初五,康熙陷入昏沉之中。周遭四大护卫全日以待,合衣不眠。所有在京皇子都已聚集在了畅春园中,却个个都被变相软禁,既见不到皇帝,亦不能妄动一步。守在康熙床前的,只有全体宫监婢女都不知来历的“俊美青年”佳欣一人。

    胤禵在此日撇下兵马部队,孤身匹马,日夜兼程,要赶回京师。

    十一月初八,佳欣以皇帝印杀三太医。

    十一月初十,康熙醒转。

    佳欣私召佳妍入侍,以第六层之紫金气为玄烨续命。

    ——“胤祥就快回来了。”佳欣在康熙的耳边,轻轻说。

    但康熙摇头。

    紫金气流入经脉,他暂时减却病痛,神智清明。

    他的声音,很平稳,犹如他一生的心。

    “祥儿不会回来了。”

    一语惊人。佳妍轻疑半声,却立刻咬牙痛呼出声——她一刹那间行气错乱,几乎走火入魔。佳欣来不及作任何判断,下意识地运起彭湃内力,将佳妍气脉导引回复。

    “皇上……”看住佳妍力尽睡去,佳欣双膝酸软,不知如何应对。“……皇上。”

    “不要再等了。祥儿不会回来了。”康熙坐起身来,一瞬间,他苍白的鬓发和深深的皱纹似乎全然消逝。佳欣在他眼睛里看见了很多、很多东西。是八九岁时登上皇位时候所见的风云乱动?是十几岁除鳌拜收大政时所看见的势不可挡?是挥兵三藩,与萨满神女联手天下时所看见的帝国纵横?……如流云,如逝水,如天空倒影,如人间凡夷。最终,一切都慢慢平静下来,化归为一点点的柔情,和安宁。

    ——佳欣在他眸子里,看见了一个女子。

    是的。她看见了很多年前一缕香魂不知消散去了何处,瑰丽容色却始终存在于这个帝室的每个角落阴影里的那个,女子。

    章幻生。

    章佳氏,幻生。

    ……好漂亮。

    佳欣没有办法来形容那样的存在。

    不是容貌。不是肤色。不是身体。甚至不是气韵。

    是那存在本身。

    如大美无言的山河,又似孤零零大漠里的一缕嫣红。

    如江心怃然碎裂的银光,又似海平线上偶尔荡漾的一抹展翼。

    ……不慑人,也不逼人。

    却让你沐浴在那样的美丽当中,失却了呼吸。

    心甘情愿地,不能呼吸。

    她不忧愁,也不快乐。

    她只是在那里,存在在那里。那里便似充满了……爱。

    而她呼吸的声音,有星辰运转于其中。如此挥洒,挥洒的星光的行迹。

    抓得住,却又都失去。

    一刹那间,佳欣彻底明白,为何康熙爱此女终生——那样一种星辰似的宁静,正是康熙的眸子里常常投射出去,想要寻找的东西。

    星光,和追寻星光的眼睛。

    好似拼图,终于而完整。

    终于而完整。

    那么在失去她之后,康熙又如何呢?

    章佳氏在眼前一点一点消失。

    佳欣想要伸手去留,却什么也留不住。

    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她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团星云,好绚烂的星云,在那里,久久都不散去。

    是什么呢?好像花开,又好像花谢,好像烟花爆炸开来而百花盛放,好像火焰猎猎而燃,烧尽了人间天界的一整张因陀罗网。

    那是,星辰的炸开。

    佳欣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周遭失却了氧气。她没有办法再呼吸。

    是。

    那是胤祥。

    十年前他和法海所乘坐的飞行器就已经在宇宙中爆炸。

    离开地球不久,就已经投入了那永恒的绚丽。

    在预测里,在回忆里,在交感里,在忘记里。

    那种绚丽。

    空等了十年,又如何及得上这一瞬间的壮丽?

    ……幻生。

    佳欣轻轻喊出声来。

    一段讯息,隔了十年,才由幻生的魂,传达回来给了康熙。

    而康熙现在,又告诉到自己。

    他早已经不在。

    不在任何地方。

    上天入地,化为星辰。宇宙间的一点劫灰,不知道在几度轮回之后,才会融化在眼前的尘埃里面,悲哀地映照出这个透明的世间?

    穿越,穿不过。

    情意障,血肉祭。

    佳欣动不了,心里慢慢一级一级回溯过去。十年的岁月渐渐消失,最后,她听见了胤祥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竟就是那句“我抱着你”。

    ……那时节,佳欣靠在床上,对他说,“我要睡一会。”然后胤祥低头,声音如在耳边。他说,“我抱着你。”佳欣听到,觉得心里安定,便睡着了。这一梦便是十年,至今……尚不得清醒。

    不得不清醒。

    心里有些部分撕裂了。但另一些部分,还在血淋淋地跳动。

    “纪素……”康熙忽然握住佳欣的手,极其有力。“朕去了。……辛苦你了。”

    佳欣睁大双眼。

    看着康熙缓缓合上眼睛。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一。

    佳欣浑身颤抖,坐在龙床之前。

    天地悠悠,她只有她一人。

    坐了不知有多久。直到,直到——

    她屏弃爱,亦屏弃了恨。

    然后她站起来,抱起佳妍,将她带到外室,请太监送回京城。

    再然后返回室内,在镜前坐下。

    康熙的房中的镜子并不太精美,但却已经足够。

    佳欣取出怀中布包,努力稳定住双手,开始为自己易容。

    一个时辰之后,佳欣结束整齐,密召皇四子胤禛入见。

    密谈又一个时辰,天光破晓。

    上谕众皇子侍驾。

    雪地里一群眉目模糊的男子彻夜长跪在澹宁居前。驾崩之讯还在佳欣手中,而天地均以缟素。

    纷纷扬扬,雪落,心惊。

    隆科多等入见。

    佳欣沉默,对他们点头。

    他们看住胤禛,忽然跪下行礼。

    然后众人去到正大光明,取出遗诏。

    佳欣按了按自己怀中另一份诏书和九枚蜡丸,若无其事地举步。

    回到康熙身边,她才感觉到最后一丝暖。

    胤禛看着她,隆科多鄂而泰亦看着她。

    她最后点了点头。

    窗外那群皇子还如泥雕木塑,雪,愈加地大了。

    片刻之后,胤禛持康熙手书、康熙临终所赐念珠以及遗诏,出。

    他的背后,佳欣在两个聋哑太监的引导下,从秘门离开畅春园。

    一身雪片洒落,雪光阴沉着天光,路上浅浅车辙。

    佳妍咬住自己下唇,看远处无尽天际。

    ……那个想去而不能的地方。

    这段想了却必须忍下去的尘世。

    “我抱着你。”有人在耳边吹气,伸出温暖怀抱。

    佳欣闭目,享受这片刻惬意。

    真想融融睡去啊……这死生之间最舒展的一种沉迷。这睡梦,这暖,多安心。

    但她忽然用力咬唇。

    咬至出血。

    她挣扎出来,眼神刹那凌厉清明。

    胤祥……

    尘归尘,土归土。

    一转身,竟是十年。

    缓缓放下双臂。

    佳欣不再抱着自己。

    世间伶仃,从此独行,令人安睡的温暖,断绝于梦境。

    马车行至于十三阿哥府邸。

    雍府来的人已经早到,正在焦急。

    佳欣下车,眉目锐戾,却好看。

    一身素白的男装,拂了一身的雪。

    “奉大行皇帝遗命,即刻释放皇十三子,着即往畅春园听旨!”

    佳欣潇洒地理一理衣襟。

    有雪落在发间,仿佛流年。

    “臣,遵旨。”她跪下去,雪很凉。

    “……十三阿哥?”那些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多年不见啦。四王爷在园子里候着呢,您快些起驾吧。”

    乌苏氏从房内取来了绣龙朝服与朝冠。

    佳欣冷冷穿上,然后抬眉,“大行皇帝?……皇阿玛驾崩了?”

    来人点头,口中胡乱劝慰。

    佳欣名正言顺地露出悲意。

    天地茫茫。

    她翻身上马。

    身后从人追随,她折返向那来时的路去。

    风寒刺骨。

    她终于,放声悲泣。

    到达畅春园时,已经日正当中。

    奇怪的天气。阴沉飘雪,雾霭沉沉,却有白塌塌的日头从云间一缕一缕射出来,其冷如冰。

    佳欣翻身下马。

    园子里一处一处,都是胤禛兵马。虽然双方都有十足准备,奈何佳欣密宣胤禛,晓谕康熙遗愿,为胤禛争取到了关键的一个时辰,可以从容调兵入园,守护他换上龙袍,先攀帝位。

    但此刻江山未稳。胤禩手中有三千蛰伏妖族,胤禟则一手控住大清钱粮命脉,而正在日夜兼程的皇十四子胤禵,则拥兵千万,号令天下兵马。胤禛这个帝位,远未坐稳。

    太监将佳欣引到了澹宁居前。

    胤禩正冷冷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嘲讽和不甘,看住胤禛。

    胤禛已经换上白布孝服,胤禩等人却还是皇子装束,雪地里一些深青颜色,将胤禛的气势逼弱。

    胤禛不恼不怒地站在兄弟们面前,眼中掠过一丝阴狠。

    佳欣趋向前去,和胤禛交换了个眼神。

    胤禛了然谕心地忽然大声唤了出来。“十三弟。”

    一时间,满地深青都回身而看。

    十年荏苒,大家都变了样子。人到中年,原本风流俊俏的,原本柔弱独孤的,原本蛮横粗野的,原本自命不凡的,全部都在雪地里淡薄,年复一年的争斗,在这群天子骄子的脸上刻下风尘。

    但血连着血的兄弟,就算十年不见,却也还是不会不认得的。

    胤禟当先错愕出声。“……你是谁?”

    “九哥,你连十三弟也不认得了?——”胤禛上前握住佳欣的手。“快快来人,给十三弟换上孝服!”

    太监魏珠颠巴颠巴过来,手里一领孝服,身后还有个小太监,愁眉苦脸大气不敢出地抱着一大撂孝服,想是为其他皇子准备,却无人理会。

    佳欣略一抬嘴角,恭顺换上孝服,换了庄重肃容,端正跪下雪地。“皇阿玛可是已经大行?……践祚的,可是四哥?”

    胤禛看了一眼胤禩,几乎要笑出声来,却不得不悲悲切切,“十三弟,皇阿玛行前一直在唤你名字——”

    “臣弟梦中见着了皇阿玛……梦见皇阿玛要去一座仙山为神,阿布凯恩都里亲来迎接。臣弟抓住皇阿玛衣襟不愿放手,乃至于放声而哭。皇阿玛叮嘱我说,要我好生辅佐四哥,治理好大清天下……”这是早已商量好的词牌,佳欣面无表情地缓缓道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十阿哥胤我当先喝斥出声。“皇阿玛是否大行还不知道,这又来了个冒牌的十三阿哥!老四,大家都是满洲男儿,成王败寇,你装神弄鬼,算什么玩意!”

    “冒牌?”胤禛翻翻眼皮。“千真万确的十三阿哥,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胤祥祥弟,岂有冒牌之理?十三弟……”他近前扶起佳欣,“十年不见,”他假意唏嘘了下,也懒得多做敷衍,“你样子虽然改变,但英雄豪气,毫无更改。皇阿玛临终遗旨,命你为辅国亲王,助我检点河山。我本已答应了阿玛必定速速前去传旨,未料耽搁了片刻,皇阿玛……竟是自己去了。也罢也罢,也算见着了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无憾无吝了。”

    “你说什么!皇阿玛何时宣你入侍,何时大行我等均一无所知,我们还未能入见,却谈什么神魂之事,简直荒谬!”胤我高声纠缠。

    胤禛冷哼一声,“你们换上孝服,即刻便能入去守灵,朕何尝会拦阻于你?”

    胤我悲声狂笑出来。“朕?口中已经换上朕了?老四,你够狠,你够狠!怎么,即位诏呢?”

    “即位诏是吧?”胤禛淡淡接口,扬声道,“张廷玉。”

    “臣在。”众皇子瞠目结舌看见张廷玉从澹宁居内出来,手捧诏书。“即位诏已成。请问新皇年号?”

    胤禛倒是愣了一愣。

    佳欣抢先扬声,“雍正。雍王之雍,正统之正。”

    “正统之正?毛了个球的!你他妈的哪里来的杂种,竟敢冒充我十三弟?他虽然在拘,却是我满洲第一豪雄的勇士,是响当当的男儿,岂容你任意糟践!”胤我以粗蛮著称,眼看就要走上前来对着佳欣动手。胤禛一个手势,周遭数处檐下传出齐齐振弦弹弓之声。胤禟抓住胤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胤祥?”佳欣冷冷看着远处。“我不是胤祥是谁?”她抬起皓腕,将一枚黑玉戒指褪下,“这是康熙二十五年我满月时皇阿玛赐予我的第一件信物,用明黄丝线,吊于颈上,乃至三岁。”

    她扬手,将戒指随便扔在了雪地上。

    “这枚翡翠令牌,是康熙三十六年,我随侍山东时皇阿玛所赐,朝廷官员,三品以下,可任意裁撤,草民百姓,可立杀无违。”

    翡翠令牌抛出清脆弧线,亦落入雪中。

    “这块汉玉,是康熙三十八年,我额娘薨逝之后,皇阿玛特赐予我,内外宫廷,出入遂意,举国上下,见玉如见君。”

    汉玉亦被扔下。

    “我腰间长剑,”唰地一声,剑身寒光出鞘,“康熙四十年,皇阿玛赐我防身,亦可作钦差信物,举国上下,欲杀何人,均可随意;满蒙官员,欲斩谁人,均可后奏!”

    长剑叮地一声,钉入雪地之中。

    “这枚印章,是康熙四十二年皇阿玛秘赐予我,可调动三会八门天下绿林好汉,亦可一夜之间集聚八旗兵马,攻城略地。”

    印章狠狠抛下了地。

    佳欣眼神凶狠如狼,看向众子。“这些,这些,全部都是皇阿玛赏赐给胤祥的,你们,还有你们,都知道的,是不是?”

    胤我被她气势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

    佳欣朗声而笑。

    “我不是胤祥……好,好。我不是胤祥。反正皇阿玛去了,天下国土,望眼江山,都寂寂沉沉,我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一生恩宠,罢了罢了,若不随皇阿玛去了,又如何对得起皇阿玛为保我性命而加设的十年高墙!”这一段纯粹为临时发挥,佳欣亦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却一意说得自己心潮汹涌,抢去拔出长剑,就朝着自己脖子上抹去。

    魏珠隆科多张廷玉齐齐上来夺剑。

    “十三阿哥,使不得,使不得!”

    “十三爷,您受苦了;大清江山还指着您擎天保驾呢,您可不能如此啊!”

    “十三阿哥请节哀顺变!为江山计,不可轻生啊!”

    佳欣本来就是做作,剑应手被夺去。

    但一番表演,胤我等人均已无言。

    若说她是胤祥,她并非他们所认识的胤祥。

    若说她不是胤祥,她的冷笑中,却有胤祥不二的气质。

    无心无情,却俊美逼人。

    胤禩忽然开口。

    “十三弟节哀。皇阿玛已经大行,你我均失巨擎,心中悲痛,都是一样的。向来江山血祭,十三弟是天皇贵胄,自然不能溅血。但寝宫之中侍女太监并太医一应人等,该当立即杀殉,伺候皇阿玛于地下才对——老四,你随侍驾前,这些事情,想必一时悲痛过甚,给忘了吧?”

    胤禛一愣,下意识地去看佳欣。

    佳欣哪里知道这些忌讳,脱口而出,“太医孙之鼎等三人,前日不是已经杀了么?”

    胤禩如刺的眼神看住她。“十三弟今日才出高墙,怎么前日的事情倒比愚兄还要清楚?”

    “……不行吗?”佳欣知道自己不慎,但此时情状,如何也不能在这点上再纠缠下去。“八哥,高墙在康熙五十二年已撤。这些年我本是自由之身,只因自省其身,所以锢于府中,未曾在朝上行走而已。皇阿玛染恙以来,我遣人打听询问,也是一片天然孝心而已。”

    胤禩冷笑了笑,看一眼扔得满地的御赐物件。“若真一片孝心,毁坏这些东西又于事何补?只怕是一面一口,难以对质,所以索性毁个干净,无从查考之下,便无善恶对错,成王败寇,也就天经地义,无可奈何了,是么,老四?”他矛头转向胤禛。

    胤禛闷哼一声,脸上浮起恼怒,正想出言驳斥,却听得一直没有开口的胤禟,不冷不热地拉住胤禩,说了一句,“莫要说了,不怕被灌参汤么?”

    “你说什么?”胤禛恨胤禟远超胤禩,看见他说话便忍不住心头火起。“你说什么!什么参汤?!”

    “昨夜有人亲眼见了一个侍女送了一碗参汤入去。隔一个多时辰,便传话说皇阿玛病重,要我们来澹宁居前跪候旨意。此时众人皆在,只找不见你,却不料——呵,四哥,这碗参汤,可是皇阿玛的送终良药吧?”

    胤禟的话狠毒,却漫天胡扯。

    昨夜哪有人叫过什么参汤?不过是佳欣命人送走佳妍罢了。

    但胤禛偏偏被话激怒,不顾什么帝王尊严,走近胤禟面前。“你有种,就再说一次试试看!”

    佳欣正朝隆科多打眼色叫人劝阻胤禛,胤禟却已火上加油地开口,“我再说一次,老四你准备再熬参汤一碗么?这里十来个弟兄,看来要耗费大内不少人参,老四你莫要心痛才是。”

    胤禛恼极,一拳击了过去。

    胤禟伸手,借掌,另一手已经欺上胤禛的左肋——

    当今之计,是要先出这如铁桶一般的畅春园。

    唯有先出去,才能调动己方人马,放手一搏。

    而突围而出最好的方法,又莫过于擒贼擒王,捉住胤禛作为人质了——甚至于,将他毙于掌下,更佳。

    很可惜,聪明的胤禟遇上了被激怒的胤禛,却亦同时遇上了早看穿的佳欣。

    人影闪动,胤禛被推在一边,胤禟的一掌印在了佳欣的胸口。但紫金气游走宛然,卸去大部分劲道,剩余的,不过令得佳欣的唇角流出一丝鲜血而已。

    ——已经是蔚为壮观的功力了。

    佳欣十年间将紫金气修炼到至少有全盛时期五成的功力,胤禟能在紫金气下将佳欣伤害,已然跃入当世一流高手水平。

    但紫金气的反震力量将他反推出去。胤禟咬牙而退,胤禩扶助,却被巨大力量带得一并跪倒在地。

    胤禟喉头咔咔而动,想必是将翻涌鲜血咽下。此时胤禛旗下粘竿处高手方才跃出,拳脚掌剑,齐齐往胤禩胤禟身上招呼。

    “住手!”佳欣威严而喝。

    平时只听胤禛号令的粘竿处高手,亦被这含着紫金气的一声断喝喝退,茫然望向胤禛。

    胤禛几乎上了胤禟激将法的当,贸然出手,换来个惊魂未定。若不是佳欣出手相救,他此刻又何来小命号令粘竿处众人?忙自点头道,“从此之后,十三阿哥之命,便是朕之钦命,不得违抗——兹封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总理事务,天下遵从!”他索性转头,对着张廷玉吩咐。

    原本还不到这一节,但提前演了。

    胤禛有些微惊惶,在粘竿处的守护下往后退了十来步,接近于澹宁居的门口方才停下。

    “诸皇兄皇弟若有愿着丧衣的,请入来守灵——侍卫,将谋逆刺君的胤禟胤禩二人就地处决,稍迟再行定罪!”

    “不!”佳欣沉沉接口。“不许动两位阿哥,放开他们——八阿哥素性贤良,皇阿玛曾托梦于我说八阿哥与我一同襄助新君,总理朝政。……八哥,”佳欣死死盯住胤禩,期望他能明白形势,甘愿雌伏。“……你素来忠孝,难道,要令皇阿玛走得不安么?”

    她语声低沉。

    胤禩闭目,似乎强自压抑痛苦。

    其中关窍,他渐渐想来,亦不是不明。

    胤禛能够提前入侍,遗诏能够分明颜色,这绝对不是什么参汤,什么装神弄鬼可以断定。

    畅春园一直到昨日为止,都是在康熙自己人马的控制之下。

    若非康熙真正选择了胤禛,胤禛又岂有觊觎之机!

    ……康熙选择了胤禛。

    康熙最后还是选择了胤禛。

    这样的认知,令他痛苦,并绝望。

    从良妃薨逝那一刻的绝望一直累积到了今日。

    “罢了。”胤禩长叹一声。“该死的不是十三弟,而是我——”

    他靴筒中寒光一现。

    准备已久的匕首,向着咽喉刺去。

    佳欣欲拦阻而不得。

    大惊之中,只看到胤禛一个快意的眼神。

    然后胤禩轻呼了一声。

    匕首未曾扎入他咽喉——胤禟死死握住了匕身。

    鲜红热血,流入皑皑雪地之中。

    胤禟对着胤禩,缓缓摇头。

    胤禩双手颤抖,终于握不住,将匕首掉落在地。

    “好一个兄友弟恭!”胤禛咬牙笑道。“好廉王,真是天下归心——看来八弟不总理朝政,皇阿玛地下英灵,也不会安心了!”

    胤禩紧紧抿住薄唇,一脸悲愤,难以化解。

    佳欣有些担心地看着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意识地欺前一步。

    “八贤王自然要辅政,但他——”胤禛桀桀笑着,指向胤禟,“他向天动手,乃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来人——”

    “等一等!”佳欣喝在他的前面。“……莫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这半句却没有出声,乃是用唇形说出。她站在众人与胤禛之间,背对众人,面对胤禛。她的声音众人可闻,但脸上表情,却只胤禛可见。这一句唇语并不复杂,胤禛自然能懂——在澹宁居中的一个时辰,胤禛和佳欣之间达成了数项交易,其中的一项,便是,胤禛不可伤害任何一位阿哥的性命。

    但众人眼中,只看到“十三阿哥”拦在胤禛与胤禩胤禟之间,陷入沉默。

    半晌之后,胤禛冷哼一声,却放缓了语气。“胤禟罪无可恕,来人,将他拉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陡然,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呼,“皇上英明!臣弟叩请皇上下赐麻衣,好让众位弟兄入内为皇考守灵!”

    说话的,是胤禛的死党,十七阿哥胤礼。

    他高高扬声,却低低跪起,恭敬庄重地叩头。

    被他一带,十二十五十六三位三十上下的年轻阿哥,纷纷跪了下来。“臣弟叩见皇上,臣弟愿着麻衣,请皇兄见赐!”

    十来个阿哥,一下子跪了四个,剩下的不由得形单影孤起来。

    胤禛面有得色地逼视全场。

    佳欣掸了掸衣裳,亦轻描淡写地跪了下来,语气却无人可撼,“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山不可一日无主。请皇上尽快料理大行皇帝身后之事,了却大行皇帝未了之愿,尤为切要。”

    片刻之后,十二阿哥与七阿哥也跪了下来。

    剩下的是诚亲王胤祉,恒亲王胤祺,廉亲王胤禩,敦亲王胤我,四位位极人臣的皇子,年纪最长的已经四十六岁,个子最高的和康熙一般高,近的很近,远的很远,零零落落站在那里。

    雪地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擦弓弦之声。

    好苍凉的一幕。

    胤禛一挥手。

    魏珠给跪着的众人分发麻布孝服,深青色变成白色,似乎融入了雪地之中。

    剩下的四人还在那里僵持。

    却是胤禩先理了理朝服,冷冷地当先跪了下来。“老四,我跪的是皇阿玛,不是你。从今往后,我若在你面前下跪,跪的都是皇阿玛一句遗愿,与你,则毫无干系。”

    “八哥……”胤我恨恨地瞪了胤禛一眼,正想说什么,却被胤禩伸手拉住,只好也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那边胤祉和胤祺别无选择,他们本无心支持胤禛,却也不是胤禩死党,拖延至今,不过观望而已。

    胤禛终于见到所有曾经屹立在面前的深青色全部跪倒。

    若非身后就是康熙灵柩,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起来。

    岌岌营营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一览众山之小,天地惟我独尊!

    “好好好,咱们弟兄情深,不必拘礼,都平身罢。咱们一块儿进去瞻仰皇阿玛遗容,再送他老人家仙路一程!”

    这话说的,已经全然没了分寸。

    佳欣冷冷道,“皇上,莫要忘记传讯皇后,一同前来扶灵。”

    胤禛啊地一声,恍然想了起来,因而笑道。“十三弟真是天下贤良——张廷玉,持我……持朕手谕,传于福晋……传于大清皇后那拉氏,快去!”

    “是——”

    胤禛很是得意地走过去,故作亲切地拍了拍胤禩肩膀。“八弟,政务多艰,为兄还要多多仰仗于你,先前的事莫要挂怀,我们君臣同心,一齐打理皇阿玛留下的这万丈江山——对了,忘记告诉你,你嫂子接到为兄手谕之后,自会将各家福晋接至于雍府之中,一同筹划守孝更替之事。”

    胤禩唰地变了脸色。

    他只要留得性命,出了园子,手上不是没有底牌。

    但胤禛这一招狠毒——现今畅春园在他控制之中,只有他能传递消息,也便只有他能传信给那拉氏等亲信,去及早控制住对手的命门——胤禩的命门,现今正在廉府之中,并无周全保护,亦无可依靠。

    一个时辰的先机,步步先机,一个时辰的落后,满盘皆输。

    “……你若敢对霃瑾做什么,”胤禩握紧拳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作鬼,亦不会放过你。”

    “不会不会。八弟何必多虑?不过是在我府中盘桓商议,小住几日罢了。”

    “皇上,”隆科多愉快地更正,“潜邸不可再称为府,应改为宫。”

    “是哦。”胤禛点头,“叫什么宫呢?……朕长于大内永和宫中,封号为雍王,年号为雍正,那这宫就叫做……”

    “雍和宫。”佳欣无表情地接口。

    胤禩仇恨的目光射向了佳欣背后。

    佳欣能感觉他的不解,和怨毒。

    胤禩怕是众人当中,接近于看穿佳欣身份的一人了。但没有人知道,为何今日的“十三阿哥”,竟会和几不两立的胤禛如此同心同德,同气连声。

    就好像十几岁的时候那样……就好像中间的十几年都不曾存在过。

    从此以后,史上的怡王,只有幼年,以及中年。中间的少年青年时代,一笔勾销。史书如勾栏女子,任凭人来去搓揉。什么皇贵妃,什么景仁宫,什么谋反,什么叛乱,什么天外天,什么人上人,都重新涂过一遍,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就像星汉之间,一滴朝露。

    就像朝露所映,黯淡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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