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佳欣一面咬牙,一面苦笑。
紫金气被完全禁锢在了某个地方,然后身上的皮肤开始疼痛——理智告诉自己,这并不致命,只要忍上一段时间,便会过去。但是感受却在那里强烈抗议:不行!
佳欣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并没有人把皮肤剥开,让神经裸露在空气中。但是那该死的药丸……女妖的恨意和报复……令得佳欣此刻每一条神经都如同赤裸裸地浴火临风……
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佳欣痛到了极处,居然觉得轻松。伸手抹了抹唇角,沾了一手的血。
是什么呢?这感觉?
对了……是……是救赎。好似就是这样的感觉。人天生的道德感,不可杀戮,不可说谎,不可抢夺,不可伤害,不可背叛。凡是违反,便是犯罪,便是错,便是孽。
佳欣勉强勉强地维持住自己打坐的姿势。从前练习紫金气的时候知道,人只有在手心脚心和顶心这五心向天的时候,才最能从自然中借用力量,一切的痛苦疲倦,也最容易淡化……但是佳欣其实很想放声嘶喊,在床铺上翻滚,来减缓皮肤下那一寸一寸蔓延的痛楚……她尽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专注地想着紫金气的口诀,不得不分神的时候就回想现代的时候曾经去九寨沟旅游时候的美好感觉。那山,那水,那空气,宜人而易醉,那颜色浓烈绚烂至化不开,那花似梦,那梦似花……
过去了。
佳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怀中金表——按照现代时间换算,只有一刻钟而已。
默默回想疼痛蔓延的轨迹,佳欣努力思索,判断——和紫金气运转时候的脉络恰好相反。那么,试试看,佳欣催动体内似乎解冻了的温暖力量,一寸一寸去探索曾经颤抖的神经……对,就是这样。她必须,判断出来,这种药丸究竟是如何作用于身体……很早以前她就以自己的经验探索过所谓的经脉和现代解剖学体系之间的联系。最后的答案是,经脉和神经相关,但又不同。它似乎是神经的一种组合方式,但超越其上,更确切地来说是关乎意念。在此基础上,佳欣已经掌握草药作用于人体的各种机制,甚至于包括针灸。所以,不管小青给她吃的药丸是什么,她是否从未见过和接触过,但佳欣确信,只要给自己时间,她一定能够设法破解。
做完一切能做的,一阵困倦侵袭而来。
但佳欣还不能睡。
下床——脚是软的,她差点一跌,幸好扶住了床框。顾不得更多,迅速扯来纸墨,写了几行。然后放下厚帐,在帐内点燃烛火,面向西南,将纸烧掉。
闭上眼睛,祈祷片刻,佳欣睁开眼。
幽幽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佳欣打了个冷颤,大着胆子去看那纸灰排列的形状。
是一个“知”字。
佳欣松了口气,拂散纸灰,倒头大睡过去。
——纸是烧给金雅轩的,内容是告知她小窗小镜二婢有难,请她设法照应支援。既然金雅轩回复“知”道了,那二婢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青公主虽然强悍,但曾经斗过陈圆圆的艳鬼也非易与之辈,有金雅轩出马,就算实力未及,智谋上也不会输人。妖类,的确是比较单纯的一族,同曾经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勾心斗角的鬼族比起来,还略输一筹。
第二日天蒙蒙亮就被唤了起来,上马车赶路。
离开木兰行宫还有正常脚程下三日左右的路程。若是照以前的走法,估计要五到十日才能到。但看这薄晓启程的样子,估计老爷子是准备在最快时间内赶到地头,住下来好生处理佳欣之事了。
皇贵妃仪仗是没用的了,佳欣被塞进一座毫无特征的马车里,混杂在众妃嫔队伍中出发。前后看管的是苏奴所率的一队士兵,佳欣偷偷望去,看不见一众阿哥的踪迹——这个时候,不得不想的,是胤祥。
虽然康熙严命此事暂勿宣扬,但纸又如何包得住火?若说现今队伍中还有谁不知道,恐怕只有聋瞎之徒了。虽然康熙怒的是十八阿哥之死,但事件却不由自主地扯上了佳欣与胤祥的私情。康熙会如何待胤祥?胤祥又会如何自解,兼为佳欣开脱?和嫔与德妃做下此事,胤禛定在幕后策划主谋,他又会如何静观其变,掌控局势?再加上小青透露出的讯息,似乎太子要有所动作……若是太子谋反,被康熙镇压,那历史还真对上了号。但佳欣始终不会忘记——历史上最为神秘的一页,就是胤祥在今次围猎中忽然失宠,被康熙圈禁了十数年,从此在康熙一朝中置身于夺嫡事外,郁郁不得志了整个前半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念头不断在盘旋——是为了自己,会不会?
康熙因为知道了胤祥和自己的私情,而对胤祥彻底失望?
还是别的什么?
佳欣咬住下唇。
不能再留一丝仁慈了。不管青公主要做什么,但她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是时候将胤禛与和嫔的事说出来,彻底废掉他们一伙了。和嫔,德妃,胤禛,统统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止是为了自救,也是为了避免——彻底避免雍正皇帝的出现,彻底避免现实真的如同历史一样发展下去。
无妨。佳欣相信自己还见得到康熙。想想看,要用什么办法拉拢青公主,要用什么办法让康熙相信一切。要复位,最好还要彻底消除康熙对自己和胤祥的疑心。最好是扳倒四阿哥,同时让太子谋反这部分历史如实进行,令得胤祥成为护驾功臣,成为下一任太子……对,一切都应该如此。
康熙的信任。佳欣闭上眼睛,忍受车驾的颠簸,在想象中设计与康熙的对话。
中午并未停下来用膳,而是分发了些干粮。
过来送食物的仍旧是所谓的“青卿”。
她跳上马车,身手轻捷。“昨夜滋味如何?”
佳欣接过饼和腊肉,“十分好。”
“我知道有些人以受苦为乐,还能享受其中妙处。原来你也是?”
“我才不是受虐狂。”佳欣准确给出现代定义。“问你一件事——”
“说。”
“我妹妹的眼睛,可有办法医治?”
青公主妩媚地流转眼波。“你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妹妹?”
“大家立场不同,我不会因为你伤害过她而恨你。我只想尽力补救。”佳欣靠在垫子上,悠悠道。——拉进你和敌人的距离,就要表现得大度。
青公主果然动容。“你是个好人。我也有姐姐,她也很疼惜我。”
“白素贞?”佳欣胸有成竹地一笑。“她曾托梦给我,要我原谅你的所为。”
小青撇了撇嘴。“她太懦弱——百年前她已经有能力从雷峰塔中出来,但她却定要遵守什么天规。我恨天规,天有何权,可以视万物为刍狗?”
“说得好!”佳欣击掌而赞。“其实若非阴差阳错,我们也许应该会是朋友。”
小青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妹妹的眼睛的确无外药可救。但她体质特殊,若是自行炼气的话,也许可以复明。”
佳欣只是拿这个借口和小青攀谈而已,没想到竟然真有办法,激动了片刻。
“好了,我走了。皇帝要我陪他聊天呢,呵。”
“青公主,”佳欣叫她名字,“既然你有机会见到皇上,他看起来也很喜欢你,为何不直接把你们的要求和他说?干嘛要跟太子搞在一起??”
“晚了。”妖类心肠,当真不可揣测。“我族十万大军已经在太子手中——你以为怀清就那么容易死?你莫要小看了这位储君,他韬光养晦,就是为了今日。”小青一笑,“等太子登基之后,他会封我为后,天下佛道术士,从此之后再不敢和我族为敌!这样的局面,现在这位明君可给不出来。”
“胡闹!”佳欣气急败坏地骂道。
“也许天终不会容许此种局面产生……但管他呢,就算五年十年,也要试试看横行天下的滋味。”青公主骄狂一笑。
“那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佳欣扯住她的衣衫,不让她走。
“很简单,妖族伤不了真龙本尊。还是要和拥有人间兵权的人合作啊……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了。”青公主妖媚地贴上佳欣面颊,“你体内的药受我真元直接控制,你莫再试图去抗衡了。还有,为了让你男人成功投向太子一方,我会保证让你没办法在皇帝面前说出一个字来,明白么?别白费心机了,就等着你男人金戈铁甲来英雄救美吧,呵呵呵呵!”
小青灵蛇一般地消失在佳欣视线之内。
佳欣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惧!
太子有继承的名分,但却手无寸兵。拥有京畿兵权的是……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若真是如此,一切都完了,一切!
当夜果然赶路至很晚才歇宿,一些羸弱宫人已经叫苦不迭。
佳欣仍旧被软禁在一座营帐之内,周围是重重军士包围,送来食物的不是装聋作哑的老太监同志,便是康熙最新信任有加的青卿小姐。
子时之前佳欣便陷入紧张的情绪当中。紧张了半日,时间却流逝缓慢。真的一分神,那感觉却悄悄地来到——
今夜比之昨夜,不可同日而语。首先冲击的浪潮并非痛苦,而是摧毁——将她身体中养纳的紫金气彻底摧枯拉朽般的冲走,经脉被激荡得几乎要被穿透。那种小心翼翼守护自己性命的感觉,实在不是区区疼痛所能比拟。佳欣终于明白为何武侠小说中的那些武林高手们并不怕痛了。这个时候,她宁愿像昨夜一样煎熬难过,也不要在这种比死亡更残忍的游戏当中挣扎。
但是出乎意料地,强大的压迫感下也有着比昨夜更为清晰的行走逻辑。她理解到了……她已经完全明白那药丸的作用方式……但是太晚了。
也许青公主不够狡猾,但她绝不笨。她神出鬼没,无踪无影,窥探的本事天下第一。若是再给佳欣一天时间,佳欣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破解一切,甚至于推出属于妖族的独特真气行走方法,从而独立想出和她们对抗的办法。但是,太晚了。
今次的发作延续了古代的一刻钟时间,也就是现代的半个钟点。
身体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佳欣静静坐在那里,咬着下唇,然后拉过被子,痛哭出声。
就好像你辛辛苦苦去练一个号,好不容易练到了最高级别,正在做高级任务,眼看着一切发展得轰轰烈烈……这个时候,你被删号了。
一切装备一切金钱一切经验都降到了零。你不知道能不能拿回这个号,但你知道,就算能拿回来,你也必须从零级开始,重新练起。
去跟游戏公司抗议吗?
这里的游戏公司,很显然,是命运。
命运从来不听人抗辩。
紫金气,从佳欣的身体里面消失——她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虚弱。
是的,她不是一无所有,她知道修练的要诀和法门。但是,她没有那个决心,从头开始。
青公主……佳欣第一次燃起如此森森恨意!
帐外传来打斗声。
佳欣支撑着,起身去看。
头刚探出帐门,便被两把寒刃交叉起来的声音一惊。
“请主子莫要鲁莽。”帐外两名侍卫躬身恭敬而道。
“鲁莽?”佳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一惊。“我不是想逃走或者什么的……”她的虚弱终于控制不住表现出来,她抬头,看着头上黯淡的新月。“我只是看一看,外面怎么了而已。”
侍卫带着点遗憾,又带着点难以言语的嘲弄口气。“有人想要闯进来探视你,但是没能闯过四大侍卫的剑阵。”
“四大侍卫?”佳欣苦笑。她知道四大侍卫一直在出巡队伍的左近暗中护驾。但没料到,康熙为了看守自己,竟然出动了这四个老家伙。
四大侍卫甲乙丙丁,其中老丙已经在金风竹死后挂剑求去,归隐江湖。新的位置则由老甲的大弟子替补,一代代侍奉君主,鞠躬尽瘁。
是,若不是青公主的存在,就算佳欣不擅对战,但要脱身,并非无望。而就算佳欣不走,那群得到了隐约消息的人们当中,也定会有人想要来探望,或者劫人。
这不?
“来者何人?现在怎么样了?”佳欣只听到兵刃渐歇。
“皇上有旨意,”侍卫对待聊天态度还是相对宽松。“不论何人来犯,一律击退便可。若是主子您想要走,则可格毙。”
佳欣打了个冷战。
一律击退——怕的,顾的,就是胤祥而已。
就地格毙——康熙到最后,还是没有真把佳欣当作家人看待。
在熙朝六年,佳欣早已经看出来:在这个风云诡谲的世界上,一代人主康熙唯一想要保全照料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便是他的子女,如此而已。
皇子公主们任凭犯了天大的过错,他也会包容忍耐。至于其余人等,皆是蝼蚁无关之辈,不过求一个大局面的繁荣昌盛。
呸!什么盛世明君,不过是一个封建社会的迂腐家长!
佳欣自嘲,自解,却如何也抚平不了心中的寒冷和绝望。
格毙两个字似鞭子一样,挞在心中。
不公平……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他要杀自己,杀。
不留一点余地。
佳欣忍住眼眶里的酸疼,强自平静地问,“那现在,来犯的人已经被击退了么?”
周遭万籁俱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概吧。”侍卫张望了下,“主子您睡吧,除了咱们,您谁也见不着。若有什么话,倒可写下来由青格格转呈圣上,这是钦命。”
哈。由青格格转呈?呈得上去才有鬼了。
佳欣咬着下唇,盯着刚才打斗声的来处,凝视了片刻,终于将头缩了回去。
不必怀疑,一定是他。
躺在床上,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远处某个男人的焦急和不安,忧伤和震怒。
但是……求你了。不要,不要这个样子……不要钻入圈套之中。
这才是最大最大的圈套啊!是历史,是命运,它要那样走,不管人力突然反抗。胤祥,胤祥!放聪明些,不要,不要做任何事,不要听任何人怂恿,我会自保,我会努力自保!佳欣在心中呐喊,直到大口喘息,欲哭无泪。
第二日又是一阵赶路。今次可能为了照顾女眷,歇脚得稍稍早了些。两日急赶,明天中午左右应该便可到达行宫了。
行帐外换了和昨夜那两个不同的侍卫,脸色难看很多,也不肯和佳欣攀谈。佳欣也不勉强,只是静静等待。
子夜将至。
佳欣从袖中滑出一片碎瓷。
这是昨夜有人闯来兵刃交击的时候,她趁机摔碎的一个瓷杯。野外行营还是方便,虽然地上铺毡,但毡下就是泥土,藏下一些瓷器残片再容易不过。最锋利的一片,她就藏在衣服中间,带了一路,但等此刻使用。
碎瓷犹疑着画在了佳欣手臂、大腿等多处地方。佳欣刻意穿着白色衣服,又挑选流血流得多但其实不伤身的地方下手,片刻之间,血迹斑斑染红了白衣,看起来煞是吓人。
子时至。
灼热的疼痛从身体内部升起来,然后汇聚到身体表面的伤口,灼热地疼痛。
今次其实已经习惯很多,但佳欣放松心门,屏绝一个忍字,以最自然地方式,放声。
由低声呻吟,到大声呼喊,这是伪装不了的痛苦讯息,侍卫冲入来,看见浑身如一个血人的佳欣在榻上蜷缩成为一团。
“召太医——”侍卫高声传讯。外面亮起灯来,人走人住,一片仓惶。
“要不要先禀皇上?”旁边那个侍卫小声询问。
佳欣眼睛一亮。
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然要——这么着肯定都惊动了。我去禀皇上,你去知会一声青格格。”
小青?
佳欣瞳孔收缩。为什么要知会她???
答案呼之欲出。
侍卫点头,“对,应该知会青格格。今儿贵主儿她们都拖后了,皇上说过这里有什么事就交待青格格的。”
“废话那么多干嘛?快去就是了。我告诉你,天心难测,昨儿是皇贵妃,今儿是青格格,明儿指不定是谁呢……”声音越传越远,已然跑得远了。
佳欣咬住下唇。
康熙……康熙,你千万要先到,千万!
我有很多话跟你讲……一切,关于一切。早该如此了,不管是和胤祥之情,还是自己早就洞知的木兰之变,都应该告诉你,让你的智慧和权势,去做一个选择和了断。
不管是和嫔胤禛的奸情,还是小青太子的谋逆,也不应该让你做一个被蒙住了眼睛的纸人。
了不起,一起死。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只要能够保护胤祥……
保护他,不要堕入命运的轨迹当中。
不,不要。
绝望。
康熙没有先到,但也没有后到。
小青没有先到,但也没有后到。
他们是同时到的。
而且,他们到来的时候,康熙穿着便服,衣衫整齐;小青则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一看便是男子衣衫——衣襟上明黄丝线绣龙——这是康熙的衣服。
佳欣想起来有一天晚上,自己在侍寝,穿得很少,康熙也赐了一件他的大氅给她。
再往下看,小青穿着鞋子,但没有穿袜子,雪白的脚踝悄悄裸露着。再往上看,她娇媚的脸庞上显得皮肤极好,一抹酡红如云霞一样灿烂在面颊上,从耳后至于颧骨。
佳欣自然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什么原因引起的,潮红。
一模一样……当年召幸的是自己,现在匆匆行营之中,则是与太子的宠姬。
蛇……的媚惑之术。佳欣看着小青。那个替代自己受宠,替代自己被康熙插入的妖女……她可能并非是女人眼中的绝色,她的面孔虽算美丽,但却没有超凡脱俗的清逸气质,也没有鬼斧神工的惊艳五官,却是那种会让女人嫉妒,女人排挤,女人反感的样子。她轻轻撩耳边发时那种手指的静态,她走路时候扭腰摆臀但自然生姿的动态,都充满着女性的性别意味——她首先是女性,其次才是某人,或者某妖,或者某逆贼。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她不算顶级美丽,却有顶级的,性感。
是的,是性感。尖尖的鼻子,狭长的眼角,举手投足都充满的,魅惑的性感。
和上次在潭柘寺中所见的青公主,并不一样。佳欣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种奇异的本领——也许类似武功,也许类似异能,或者可以称为媚功——总而言之,康熙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天然的尤物,而是雕琢之下的阴谋。
康熙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太医,而是看向小青。“她怎么了?”
小青福了一福。“回皇上,似是走火入魔了。”
佳欣看着她们,除了选择沉默,并没有其他办法。
身上还很疼痛。
青卿走过来,握住她的腕脉。
细细的声音流入自己耳廓。“若非今夜我有所预感,提前缠上皇帝,说不定还真被你得逞哩!”
佳欣怒瞪了她一眼。
一股狂莽真气从腕脉流入自己身体——佳欣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只是喉头发出嘶喊……狼狈,太狼狈。她满是汗水,被身体里的异物死死控制,不得解脱。这感觉让她回忆起在潭柘林中被巨蟒裹紧时候的感受,但今次与死亡无关,却有功亏一篑的绝望。
太医唯唯诺诺在旁边诊脉,胡乱诊了一诊便连声附和。“是是,是走火入魔……”
青公主眯了眯眼,娇声道,“皇上,赵贵人应该是心中悲愁忧苦,一时难以接受现实,又有情怀郁结于心,不得排遣,才致此症。”
康熙叹了一声,眉宇间带着责备走向佳欣,有种怒其不争的恨意。
佳欣忽然全身一颤,伸手死死抓住了康熙的衣角。
康熙挣了一下,迅速退了两步,几名太监上来,将佳欣狠狠压在床上,面孔被生硬的床板压得几乎变形,眼睛勉强才能睁开,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世界。
康熙挥挥袖,冷哼了一声。“叫内侍为她止血,一切等到了木兰再做计较。传旨给胤禛,先头人马现在立即启程,朕随后出发。”
侯慧春诺诺领旨,“皇上的意思是,现在就连夜赶路?”
“不错,”康熙指了指佳欣,“将这个疯女人围在中间,着四大侍卫看紧,不得有任何差错!”
“着——”
疯女人?
这是那个曾经许诺说待自己会如待家人的男人,所说出来的话?
佳欣茫然看着康熙。
身上的痛苦似乎隔了一层,远远的没什么意思。但心里面充斥得满满的,就是疯女人这三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得解脱。
疯女人……?
一日之前还是母仪天下的皇贵妃,几乎可以算是皇帝的结发正妻;一日之后却变成了被人压制住手足以厌恶神情看待,囚禁于人海之中遗弃在生死之内的疯婆。
哈,哈哈哈。
佳欣看见康熙和青卿一起向外走去。
忽然有浓重的不甘心升起。
挣扎,被按倒,再挣扎,再被按倒。青公主施下的禁制让她说不出话,只能哀哀嚎叫,内侍们下手越来越重,直到最后,两个昏天黑地的耳光结束了这一切。
佳欣被用牛皮绳索困了起来。
绳子深深陷入肉里。
动手的不止是内侍,还有普通侍卫。那些是男人,血气方刚,绑绳子的时候手脚极其不净,甚至以猥琐的姿态,将绳索穿过佳欣的两腿之间,来回用力拉扯。
佳欣脸上沾着泪与污渍,神情呆滞;身上血迹斑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一块布头被塞进了嘴巴里面。
现在的佳欣,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疯子。
一点也不优雅,不高贵,不从容,不端庄。
但是佳欣顾不得了。
她被几个人仰天抬着,扔上了马车。赶车的骂骂咧咧,似乎在诅咒佳欣的突然发疯导致众人不得不被从梦中唤醒。抬着佳欣的内侍在马夫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把佳欣的手足绑在了马车内壁上,然后掀起车帘。马夫嘿嘿阴笑了几声,便回身一鞭子抽在了佳欣的小腹上——四周围都是在启程的声响,马鞭的呼啸声音被淹没在了粼粼萧萧之中。佳欣被堵住了嘴,不能喊,也不能发声。但佳欣并不觉得痛——皮肉上的苦楚,比起青公主那药丸的效力,实在是渺渺。她无表情,无反应,无动作,马夫无趣地跟内侍唠嗑着皇贵妃从前多么多么地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又如何如何地折辱过他本家的主子佟贵妃,现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云云……
终于车帘放下,车轮一动。四周围有不少马匹和车均匀地靠近。
夜半启程了。
佳欣的眼睛在黑夜里,忽然透过重重的混浊,射出一线凌厉的光芒。
然后那光芒变得不安,变成希望,变成祈祷,变成背水一战最后一搏的寒凉。
先前攥紧康熙衣角时候,悄悄将一张团得紧密的字条塞入了他的衣袖当中。
康熙是否能够看到这说明了一切的字纸,便是佳欣仅存的,唯一的希望。
“皇上,您看——”
小青挽着康熙的手臂,忽然惊喜地指了指天边。
康熙抬头。
一枚流星绚丽地划过。
就在这一个瞬间,佳欣塞入康熙袖中的纸条一颤,已被偷梁换柱。
看了片刻,康熙回神。“该召钦天监问问近来天象了——青卿,你先下去吧。”
“是。”小青柔媚地一躬身,起来时舌尖若有若无地舔了舔上唇,无声退去。
康熙看得一荡,随即收摄心神,向前走去。
回到帐中,屏退左右,康熙从袖中滑出纸条,在灯下静静观看。
“只缘仙俗错交牵,求生不得孤鬼寒。速水人间富贵尽,死井天涯恩爱难。”
康熙叹了一声。
“王琰若是看了,定被你气死。学诗学了几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无……罢了罢了。朕想让你疯,你却‘只求速死’,朕若不成全,也是徒惹怨恨。你一命,十八阿哥一命,也算公平。”灯下他喃喃自语,忽然又扬声。“传张廷玉进来,替朕拟旨。”
青公主在月下站着,康熙的自语全部收入耳中。
她手里的则是调换之前的原本纸条。上面也是诗,却是风格迥异的两首——“一双娇娥方十四,孤心侍奉十木林。几又来年二九岁,黄衣白被总关情。”看起来像是士人描述调侃年轻妻妾之语。“长门遍寂眠玉枕,香灰余暖彻雍廷。西湖风雨艳化碧,东宫日月覆还清。”这首就古雅绮丽,对仗工整。
小青扬起嘴角。“比我写得好多了,若是皇帝见了这个,说不得怎么称赞呢。”
一扬手,纸条如风吹自燃,化为灰烬。
双人,十四,一心,拆为“德”字。十木,几又,拆为杀字。二九十八,黄衣为皇族,即为十八阿哥。白被,陀罗尼经被,亦暗指死亡。第一首联起来,就是“德杀十八”,指出了杀死十八阿哥的真凶,乃是德妃。
第二首更为简单:玉枕,是和嫔小名。雍,乃胤禛封号。眠、暖等字,暗示奸情。西湖,碧,指小青;东宫指太子。化,覆,清等,暗指谋逆事,第二首联起来,意思就是和嫔与胤禛有奸情,而青蛇与太子联合谋反。
能在五十六个字之内点明至关重要的两件事,还能保证诗的平仄意境,不得不说,佳欣学诗,学得大有长进。
只可惜小青乃是千年蛇妖,世上本已无什么生灵可以制衡,原本只惧怕龙虎山张天师一系承天受命收服天下妖类的法术。那日在太子帮忙之下,小青将怀清骗至戒台寺,怀清虽是斩妖伏魔的能手,可在太子麾下的刀斧手面前不过是凡人一枚而已,惨死在刀兵之下。随身携带的佛骨还成为小青的补品,将之前所损耗的修为一举补足——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其实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佳欣的错:强命怀清将佛骨圣器炼为所用,本来已是大不敬的行径;怀清因畏世俗权势而受命,折损德行,才致使有此刀兵血光之祸。怀清一除,张天师本家镇守邪灵不得擅离,天下几无可拘束小青之人。寻常妖精,修炼至于千年,要么承受雷劫魂飞魄散,要么抵挡过去位列仙班。但五百年前白素贞之事令得小青一直有意无意被忽略了过去,修为直涨,与福建林默湄等一班好友几纵横无敌于天下。但当时慎若有法王之名,天下妖族曾在明末聚会中推慎若为王,慎若选择与清廷合作,众妖族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世俗之事,改朝换代,本来跟他们也无太大关系。后来慎若一去,康熙又与道门中人逐渐开始合作,小青本来只想抗议一二,也不排除与朝廷接洽想要谋求接任正式的妖王位置的可能性,谁料怀清严正木讷,胤禵一心求功,导致林默湄无端惨死,终究将她逼上了谋逆之路。
烧完字纸,小青转身一闪,缩地千里,回到了太子帐中。
太子正在两名歌姬身上努力耕耘,见小青进来,吓了一跳。
小青并没什么感觉。蛇性本淫,对她来说交配是交配,感情是感情,她与人,与妖,与鬼,与男,与女都可随时交合,习以为常。见太子床上两女姿色不错,于是嫣然一笑,褪去衣裳坐了上去。
其实比较起来,她喜爱女子更甚于男子。这也是小青与白素贞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白素贞有阵子怕小青怕得要死,因小青有段时间极为迷恋白素贞的身体,每每见白蛇或眠或卧之时,就想去偷香窃玉一把;有时与白素贞、许仙行一妻一妾的本分之时,也会把许仙扔在一旁,光顾着和姐姐情热。最终导致白素贞不厌其烦,几乎要将小青赶了出去。白素贞入塔之后,小青便与好友林默湄结伴,将原本本分祥和的妈祖娘娘调教得面红耳赤,护佑海上船只之时也会见美人而心喜,譬如明朝皇孙朱建文,便被林默湄藏了起来,享用了数十年,直至其年老色衰之时。
林默湄死后,小青一度发现自己有一个危险的倾向。几次与佳欣接触谈话,看着此女穿着林默湄的皮肤做成的软甲,都会对她升起无来由的欲火。是的,之所以给她吃本命蛇丹,看着她在子夜来临之时痛苦辗转的样子,很大程度是,是因为小青古怪的性欲——对于SM这种有趣的游戏,小青也算是深知其中三昧的高手了。但这原本出于私意的措施,却误打误撞地成为了今夜致胜的关键。小青可以想象,若是康熙拿到了那张真的纸条,凭借他的智慧和明断,一定会立刻从自己苦心制造的烟幕以及德妃和嫔她们凑巧撞上的阴谋里走出来,查明一切,彻底摧毁太子苦心经营的一切。到时候龙虎山一系真的接手天下妖族总管之位,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西湖艳化碧”的青卿了。
把太子和两名歌姬都奉承至于极乐之后,青公主退了下来,并没有奢望这些凡人能够满足自己。边扣衣裳,太子已经边急急问道,“事情如何?”
青公主点头。“御驾黎明出发。张廷玉已经拟好赐死赵佳欣的旨意,现正备快马发出——那匹传旨的快马是十三阿哥的人,等到十三阿哥看到这道旨意,咱们需要做的事情就不多了。”
胤礽靠着锦绣枕头,“估计胤祥会分兵一半先去木兰行宫抢回赵佳欣,能够用来逼宫弄死老头子的兵马应该不足五千。胤禛的人也有五千,然分散在各地,未必能够聚集起来,最多算作两三千而已。其余的,就是中立兵马——”
“也正是妖族需要解决的人。”小青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抚慰自己赤裸的双乳。太子见状好心伸手过来帮忙,却被小青打开,“怕只怕这些人中刚正之士太多。所谓邪不胜正,若是德行无亏心智刚健之人太多,恐怕对我族而言,也会有太多折损。”
“你放心,待我登基之后,你拟个单子上来,所有折于此役的妖……妖仙,我都让人建祠祭祀,保准讨得好去,行不?”
小青冷冷看了太子一眼,没有说话。
——倒不怕他不履行诺言。可以控制他精神和肉体的蛇丹早也喂他服下一份,只是他毫无所觉罢了。令得小青意兴阑珊的是,此男行房之后居然不应如此之久,与他五十多岁却雄风仍振的父皇比起来,实在是令人生厌得衰弱。
今次谋反,太子拉拢到的人还有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思考来思考去最终也决定加入。根据皮囊的美丑,小青把胤褆也骗上了床一次,结果也颇为失望。接下来小青最为觊觎的就是十三阿哥胤祥的美色了——等到兵变完成之后,一定要尝尝佳欣与胤祥这对金童欲女的滋味,小青发誓。对了,还有那个自己勾引了两次而不从的冷漠少年胤禵……
想起来就令人颇为兴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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