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元月。
襄贵人诞下又一位小公主。同时,佳欣主持了新一轮的选秀,曹玉昭与另一名钮钴禄氏女子被选中赐给十五阿哥。此外,才貌出众的色赫图氏年仅十三,就被康熙亲自看中,册为谨贵人。
另一件事情就是众位阿哥们忽然发现,低调了很久的太子似乎变了一个人,又温柔,又亲善,男宠也遣散了,跟姬妾们出格的性游戏也不玩了,也不打骂老师了,也不藐视朝臣了,甚至于嚣张无度残暴粗野的脾气也改了——早这样的话,兄弟们还争什么争得那么起劲?
连带着,大阿哥和三阿哥和太子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好了起来,令胤禛为首的众人一片寒意——胤礽失德,从他十来岁时便开始闯祸:什么打折太子太傅的腿骨啊,辱骂朝臣是婊子养的导致人家大臣羞愤自杀啊,召集一群人在东宫彻夜开裸体派对啊,绑架得罪了自己的外国使臣啊……等等等等;直到索额图事后康熙和众人几乎认定了一个事实:太子是必定会被废掉的,只等康熙什决定了新太子人选就会宣布。而大部分的朝臣都推测,康熙迟迟不废胤礽是为了等他最钟爱的胤祥长大,当然,也有几派朝臣认为康熙是在四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之间犹豫不决。但如今被认为是本性难移的太子胤礽忽然如此表现,令得君臣上下一片悬疑诡谲之气,谁也不敢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此事佳欣不便去和康熙讨论,但也不是没听康熙露过口风——平衡,一切都要平衡。现今四阿哥和八阿哥势大,但大阿哥和三阿哥资格老,放着一个无用的太子在那里,正是最好的靶心。等到众皇子中终于有人能以事实,或军功或才干,而服膺众人之后,再行废立。简而言之,佳欣这样理解:等到胤祥做出些大成绩大功劳能够震住老四老八了,康熙才名正言顺更换储君。所以数年来,胤祥是众位皇子中最为辛苦劳碌的一人,全国跑遍,白嫩美少年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到古铜颜色,又忙来忙去不离康熙左右,护驾伴驾,一手包办,圣眷永久不衰。相比起来,胤禵就专一得多。他专攻练兵打仗这一项,在青公主事件之后趁机辞掉了统领内侍影卫和江湖门派的活儿,一心在古北口带兵练兵,成绩出色,军容整肃,直把大阿哥挤回了京城。但胤祥和胤禵之间也是互生嫌隙——胤祥把死了京畿大营兵权,水泼针刺不进。胤禵的兵马练得再好,却不许进北京城一步,如有变化,听的还是胤祥号令。
胤禩最近轮岗到了刑部,很是漂亮地解决了几件大案子,受到康熙的嘉奖与称赞。胤禛这一两年都在整理户部亏空,却手段单调粗暴,虽然颇有成效,但也招来不少骂名,令他很是低落。康熙为了安抚这个能干的儿子,特地命胤禛负起筹备夏天热河之行的责任来——另一位负责人,则是皇贵妃兆佳氏,佳欣了。
佳欣与胤禛自从广化寺案之后,便极少见面,也无交流。来到这里以后遇见的第一个皇子,却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尴尬管尴尬,事情还是要做。胤禛奉命可于白天随时入景仁宫见佳欣商议筹备之事,两人见面,公事公办,公话公说,一句多余的也无。
二月,胤禩的侍妾张氏终于生下一个儿子。康熙大喜,赐其名为弘旺,希望这个儿子的诞生能够打开胤禩的子息之运,人丁兴旺。借此良机,康熙准备将良嫔册为妃,同时册胤禩为郡王。卫氏固辞不受,最终决定到秋天卫氏寿辰之时,再宣旨意,来年春日行册典——佳欣想想也满可怜的,卫氏是康熙三十九年和嫔入宫之时和玉枕儿一起受册的嫔位,由嫔到妃足足走了八年,而佳欣却只用了不足八个月。之前卫氏从贵人册至于嫔位,则是从胤禩四岁入宗学开始一直等到胤禩冠礼,足足用了十六年。貌似这才是正常的康熙后宫规则吧?佳欣只好再次确认自己是个怪物。
五月。谨贵人和陈贵人争宠,相互构陷,乱七八糟一通恩怨,还弄死一个宫女。佳欣大怒,将两人降为常在,禁足于宫中。康熙原本准备带此二人去木兰秋猎,因此事而临时换成了密贵人与勤贵人。原本按制,阿哥的生母如位号在妃以下,则不可与阿哥本人同时随驾出行。今次秋围,康熙准备带上除了襁褓中的二十阿哥以外的全部皇子,所以原本十七阿哥生母勤贵人与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生母密贵人是没资格去的。今次顶了谨贵人与陈贵人的缺,又可观光旅游又能和自己的亲子待在一处,自然是喜出望外。但佳欣却有不太妙的预感,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历史将会要是的方向前进。
除了密、勤二人之外,将随扈的嫔妃还包括:贵妃佟佳氏,德妃,荣妃,宜妃,良嫔,和嫔,端嫔,敬嫔,穆贵人,通贵人,郭贵人,袁贵人,石常在和瑞常在等,当然,还有佳欣自己。惠妃患病不能同行,于是留下来主持宫务,成嫔定嫔等因有皇子随驾按制不能同行,安嫔和其他几个老贵人因年老体弱,也留在了宫中。此外,诸开府皇子皆携带嫡福晋等眷属以及六岁以上皇孙同行,连炎枫智弱,佳妍眼盲,也被康熙特旨着人照料护卫,一并前往。几乎整个的把紫禁城往热河搬,此等大规模出巡,乃是康熙二十年后绝无仅有的一次,同时也是对康熙四十二年以来热河行宫的大规模修缮做一次初步的验收——佳欣知道,这地方接下来会继续整修,直到乾隆年间,最终形成今避暑山庄的规模。
胤禛一次又一次奔波热河与北京之间,亲自检查验收诸处行宫质量。五月底,先头部队开出。六月,主力军团,包括康熙、佳欣等的车驾开出了京城,由胤祥和几位皇子率军队护驾断后。
老弱病残,男女贵贱,今次出行的移动速度十分缓慢,走到热河竟走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一切都如风声吹乱。
六月十六,距离目的地尚有一小半路程时,十八阿哥胤衸病倒了。
十八阿哥是密贵人王氏所生,今年刚刚实足七岁不到,叫名八岁,个子小小的,瘦瘦的,活泼可爱。由于密贵人位份低微,所以是由德妃抚养。
康熙膝下阿哥排入序齿的现有二十个,十九、二十都是高婉儿所生,十九阿哥已经夭折,二十阿哥还在襁褓之中。而十八阿哥之上,最小的十七也已经十二岁,一副小大人战战兢兢的模样。胤衸可能是康熙的众多儿子当中唯一一个可以钻来钻去撒娇玩的小男孩,康熙对他很有几分宠爱——佳欣从前曾经酸溜溜地说过,康熙只有对着两样东西的时候会露出真正慈祥的笑容:一样是胤衸,一样则是康熙养了八年的一条叫“勇子”的老狗。
胤衸跟佳欣也很熟。胤衸是康熙四十年出世的,来到这个世界只比佳欣早一年而已。三四岁时入宗学,开始纪事懂事的时候佳欣已经逐渐成为后宫之主。虽然现在是德妃抚养,但佳欣几占嫡母之位,考问功课,教养不辍,也自有一份亲情在。因胤衸瘦小,佳欣有时戏称他为“小猴子”,后来有些宫女太监也学着叫起来,一声一声“小猴爷,小猴爷”的,惹得康熙某天听见了,一阵大笑:“朕的皇子朕还未封,皇贵妃就已经许他一个侯爵之位了!”佳欣有时候看着胤衸,情不自禁地想起来猿啸月,虽然两人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但共同之处是那种小男孩懵懂坚决而调皮的气质,忍不住胸中又是一腔柔情。
但胤衸病倒的那日,佳欣才忽然反应过来,然后脑中轰然一黑。
天天怕着康熙四十七年热河,天天备着各种各样秘而不宣的后路应对,天天写信传信叮嘱胤祥抵达热河之后要立刻借口离开,天天把历史上可能会发生的帐殿夜警,大、二、十三以罪囚太子废立八爷争锋等等情节细细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过一遍,天天假设一切的一切的细节……但是却忘记了一些很基本的史实。
比如,康熙废太子的导火索是十八阿哥的死。
太子对此毫无表示,冷漠自持,乃至带有喜色,被康熙呵斥,终至于废黜——这样的情节现今看起来有点可笑。康熙其实是护犊子护得厉害的慈父,天下对他来说是私产,而非公器。他卫护万民利益的目的并非出于什么高尚情操,而是很现实地走可持续统治的道路。所以作为他的儿子,犯什么大错他都会容忍,更别说这点人情世故的小节了。
目前的状况下,唯一可以令康熙废太子的因素,便是他已经决定了要将帝位传给其他某位皇子。但历史中的康熙废太子而后再立再废,此后再也没有立过任何一人,直到清朝灭亡为止,都成为惯例。显然,在热河匆匆废立,还是出于无奈。
太子……谋反?这是佳欣曾经和胤祥讨论出来的可能。
但兵权牢牢在胤祥手中,太子一举一动都受人制肘,绝无调兵可能。
走一步看一步吧。佳欣听说十八阿哥患病之后,便立刻赶赴小男孩的帐中亲自诊脉——从历史上已经知道了,是腮腺炎,从脉象上看也是。并不难治,佳欣为防万一,亲自抓药煎药,不令其他人经手。还专门将奶妈等人全部遣至帐外伺候,专门将十八阿哥的生母密贵人调来亲自照拂——这总万无一失了吧?难道这样子十八阿哥还会死?
十八阿哥不死,历史便会改变吧。
“皇贵主儿,”胤衸母系为汉人,发育得较迟,七八岁的小孩还带着奶声奶气。“您走了呀?什么时候再来看衸儿?”
“你额娘在呀。乖胤衸,听你额娘的话,好好吃药,好好睡觉,明儿起来就会好的。你不是说要猎兔子送给我的么?我还等着呢。”佳欣笑着哄他。“走了哦!”
密贵人连忙跪送。“恭送……”
“行了行了。”佳欣笑着扶起她。“你们娘儿俩相见不易,趁着在外,多亲热亲热。看你,眼睛都哭红了——没事儿,真没事儿。你信不过我的医术么?”
“奴婢不敢。”密贵人破涕为笑。“皇贵主儿……”她将佳欣送到帐外,压低声音,“有件事儿,不知道皇贵主儿会不会高兴,我也就是这么一想……不知道皇贵主儿愿不愿意。”
“怎么了?语无伦次的,又是高不高兴又是愿不愿意的,别吓唬我。”
“奴婢不敢。”密贵人又要跪,被佳欣拽起来。“奴婢想跟皇上请旨,把胤衸过继给皇贵主儿膝下……”
佳欣凝顿住了脚步。
密贵人有三个长成的男孩,若非她出身低微,为人老实谨慎,又和出身不错的勤贵人关系好的话,在宫中早成了众矢之的了。如今胤衸还未成人,佳欣又权倾后宫,如果她的提议真的能成的话,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胤衸,都是大大的有好处。而对于二十八岁的佳欣来说,接受一个七八岁的儿子也并非很困难的事情,况且如果按照一般宫人的观点,有个儿子,怎么说都比空虚一世的强。有今次佳欣替胤衸医治之事作为契机,也十分自然,感谢医生的再造之恩,无论如何也同拍马屁讨好上宪联系不到一块。
虽然提议说得乱七八糟,但提议的内容却闪着处世智慧的光辉。
佳欣考虑良久。“这事儿……等今次回宫再说吧。你的心……本宫知道了。再和皇上商量商量。”
密贵人无语跪送佳欣离开。
走在行营之中,佳欣吹着北方寂静的风,看见天上的星斗如一个倒扣的大碗,离自己的距离如此之近,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似乎凛不可犯。
星星……几亿年前的光辉呢。
相对于星光的漫长,三百年的穿越,似乎也是小菜一碟了。人和人之间的渺小,和时间空间永恒不变的庄严,比较起来,是不是这一刻穿过星光而去的目光,和胸中层层升起的思绪观感,才真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
“看星星?”胤祥一身的戎装,踱步的姿势带着声响。
“恩。”自己的身后,他的身后,都是闲杂的人。
紫城若海——天下何处又不是人海?相见只可淡淡一笑。
胤祥躬身一礼。佳欣侧身避过。相视一眼,背道离去。
这个夜忽然变得寂寞起来。
离开福晋们的队伍太远,佳欣不能够去看佳妍或者炎枫或者霃瑾或者含笑或者谁。陈贵人和谨贵人不在,高婉儿今夜侍寝,后宫中也无什么人可以同佳欣说话解闷。转了一圈,佳欣放弃消杀孤独念头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自己逛到了某位后宫的行帐——行帐独用,却有点简陋,应该是嫔所居处。不知道为什么,这座绿色的营帐看起来有点亲切的感觉,佳欣忍不住走了过去。
几个端着药的宫女小声聊着什么走过来,看见了佳欣一行,连忙跪下来行礼。
“免了,起来吧——小心药,别洒了。”佳欣柔和亲善,“这是给哪位主子送去呢?”
“回贵主儿,是良主子常年服的药。”
“原来是良嫔的行在——你们主子可睡下了?”
“没呢,主子要吃过这铺药才会安置的。”
“引我进去,我瞧瞧她去。莫作声。”
良嫔显出一些老态来。
但灯下阅卷,有时持着精致的小毛笔在书上细细批注些什么的样子,仍然迷人。
“小曼?”她听到声响,合上书,起身向着帘子走来。
“不是小曼,是我。”佳欣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示意众人退下,亲自一撑帘子走了进去。
“啊……皇贵主儿吉祥!”良嫔盈盈一礼。
大方,从容,比起密贵人的卑躬屈膝来,果然不同。在整个后宫当中,不知道为什么,佳欣总对这位八阿哥的生母带着一丝特别的崇敬。良嫔也许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行止也与众人无甚大区别,但一位天生的美人身上所带的气质,已经足够美化她的一切,令她优雅华贵,不可方物。
佳欣坦然受她一拜,然后将药碗放下来,拉着她的手双双入座。“没事做,觉得寂寞,所以到处乱走。搅了你的清净,不怨我吧?”
“皇贵主儿说笑了。哪有什么清净?清净和寂寞,寂寞和清净,还不是一回事情?”普通的语言,被她淡淡的声音说来,配上蒙着雾气的眼睛,就有特别的感觉。
“卫姊姊。”佳欣觉得自己骨子里有点男人的成分,贪看这美丽景致有些失神。
“皇贵主儿怎么如此称呼?”卫氏一惊。
“称的不是封号,是姓,是私谊,不是位号。”佳欣按住她的肩膀。“卫姊姊,你的眼睛真美——在看什么书呢?”
“啊……”卫氏羞涩地答,神色如少女韵味。“都这么老了,哪里还有什么美不美?——夏夜枯长,看看词书罢了。”
“选梦词?……好名字,沈宛?是谁呀?”佳欣拿过来那本词稿,随便翻看。“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仍眠久。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拼却红颜瘦。——有李易安之风啊。”佳欣假装品味。
良嫔微微笑了笑,“沈御蝉是纳兰容若的侍妾,十七岁时刊行这本选梦词稿,惊艳了天下才子。其时纳兰抱病消沉,为友人所激以诗降之,沈氏后随纳兰来了京城,无名无分,做了一年举案齐眉的夫妻。后来纳兰容若去时,她折笔三十余支,自叹天下知音绝矣,三月之后,郁郁而终。——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皇贵主儿自然是不知道的。”
佳欣再看她的圈点——“不寐仍眠久”旁边批着一句:“年少吉祥。”“渐渐”和“细细”下批着:“停,还,骤。所以渐渐,所以细细。”“拼却”旁边写了两句:“力渐尽,今想拼而无能矣!瘦又何妨?”
佳欣一页一页翻下去,不禁大为赞叹——忽然有种“这才是古代生活”的感觉。
(昨天喝多了,忘记更新了,对不起大家)
在良嫔那里消磨了一会儿,又四处逛了逛,佳欣才回到自己营帐里。游跸的床铺自然没有宫中那样舒适,辗转浅睡了好半天,感觉上才睡熟了片刻时光,就被耳边的唤声惊醒。
“不是说今儿驻跸一日,明天再走么……吵我做什么。”佳欣不满地坐起来。薄薄的罗衣里露出雪白的一对胸乳。
“皇贵主儿,”小窗跪地悄声而禀。“前头传来消息,说是有熊。皇上一早就兴致勃勃地去狩猎了,半个时辰前来看过娘娘一次,本想叫娘娘同去……却,却……”
“却怎么了?”
“听见娘娘在梦中唤着什么,不忍叫醒娘娘,于是独自去了。”
“啊!”佳欣睡意全无,从床上跳了下来。小窗忙伺候她穿鞋。“我说梦话?说什么了?”上帝保佑,阿弥陀佛,千万别是叫的胤祥的名字才好。
“听当值的小宫女说,娘娘唤的是爹娘……似乎在叫他们不要吵架云云。”
佳欣扮了个鬼脸。小时候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爸妈一早开始吵架,吵得她只能四五点就起床,干脆看功课——这是为何她成年之后剧喜欢睡懒觉无比的原因,同时也是为何她从小到大成绩不错的原因。
后来有次和佳妍出去旅游,也是睡得不好,中午起床时佳妍怯生生地告诉她——“姐,早上我去刷牙的时候你跟我说‘爸、妈,能不能麻烦拜托两位别吵了?我要睡觉。’”两人无语。
其实父母的感情很好,严格说来那也不能算是吵架,大部分时间是两位老人家在争执一些形而上学的问题,什么经济结构,什么国际政策,还有最扯的就是什么博尔赫斯海德格尔之类。佳欣小时候无数次在心里酝酿过大吼一声抗议,不过一直没有胆子执行,等长大到具有足够勇气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人会再在凌晨吵醒她了。后来佳欣也逐渐回想明白,两位不需要坐班的家长需要在夜间安静的环境下各自进行他们的研究工作,然后在早晨则带着困倦等待女儿们起床,为她们准备早餐,所以才会顺便交流一下对彼此研究进程的意见。
“娘娘,您没事吧?”小窗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
“没事没事,哈。”佳欣觉得有点无厘头。一定是康熙进来的声响太吵,而自己在睡眠缺缺的情况下又一次梦回现代,习惯性地抗议出声了。“伺候我梳妆吧。既然不跟皇上去猎熊,好歹要把内务收拾好。去跟厨房讲,做好烹熊掌的一切准备——若没有呢,也别声张。昨儿吃的那些野菜再备一些,先别做,晚点估摸着皇上快回来的时候,我亲自下厨。还有阿哥们那边——哪几位阿哥跟去啦?”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哦,对了,四阿哥本来就在那儿,就是他传来的信儿说有熊什么的。”
“叫几位福晋也准备准备——佳妍就算了,馨芳吧。太医全体待命,不许擅离职司,必须随叫随到。——伺候十八阿哥的除外。”
“着。”小窗小镜穿花蝴蝶一样地去传旨了,留下梳头宫女给佳欣妆扮。
“今儿不穿女装了。结条辫子,我穿男装。”佳欣懒洋洋地决定。女装究竟没有男装方便。
“是,主子上不上妆?”佳欣皮肤好,不沾烟酒又吃得有营养,并不是每天都化妆的。
“描描眉眼好了,不用敷粉。”今次出来没有忘记带通透的玻璃镜。佳欣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容貌——和六年前刚到这个世界时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
起床,忙,逛,意气风发,心情愉快,吃饭,喝水,休息。
快吃午饭时得到消息——康熙真的猎回来今年的第一头熊。因现今还没到木兰围场,熊是货真价实的野生品种,也算是开门红了。众人在回来的路途上,估计个半时辰即可到达。
“皇贵主儿,皇贵主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见一个眼生的小宫女一路奔来厨房,滚倒在地。
“怎么了?”佳欣问时,小窗小镜已经利落地挡下来人。
佳欣眯着眼睛辨认片刻,“密贵人身边的小洁?”
“是,奴婢是小洁……密贵人请皇贵主儿即刻过去……”
“密贵人?”佳欣吃了一惊,“是十八阿哥出事了?……算了,我现在就过去。小窗,替我炒完这盘菜。小镜看着这里,预备着接驾。”
气氛很怪。
十八阿哥营帐周围的侍女太监都如丧考妣的模样。
佳欣皱眉,一掀帘子进去。
啊——
胤衸双眼紧闭躺在那里,额头上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伤痕淤青,脸色惨白如金纸一般。
密贵人跪坐在地上,两手紧紧抓着胤衸的手,全身一直不停、不停、不停地抖着。
“怎么回事??”佳欣怒喝了一声。
两名宫女跪了下来。“昨夜密主儿出门解手——夜深了,大家都睡了,谁也不知道小主子怎么就在这当口醒了过来,还跑了出去。等密主儿回来发现阿哥不见了,才叫醒大伙……在西面水塘那儿发现的……太医来看过了,说,说是不好……密主儿当时就瘫了,谁也拉不开……”
佳欣气得浑身发抖。“废物……一群该诛九族的废物!”
“求娘娘饶命啊!”宫人们刷刷跪倒一片。
密贵人是身份低微的汉女,虽然生了三名皇子,但底下宫人还是多有不服,懈怠慵懒,时而有之。若是换在其他厉害妃嫔宫里,岂会有主子醒着照拂阿哥,做奴才的却一个两个睡熟的份儿?
“你们的命本宫保不得,你们九族的命也是一样!”佳欣阴狠地瞪了地上一眼,“现今只有小主子的命保得住你们!去,宣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过来照顾他们母妃。小洁回去找两位金常在,取我的药箱来。太医呢?宣进来!”
搭上胤衸的腕脉,佳欣便心中一沉。
绝望……真是令人绝望的脉象。
是大脑的问题……跌跤撞到了后脑,脑干损伤,淤血,破裂,等等,总而言之,胤衸,很难再醒来。
如果在现代,可以以输液等方法维持他生命……但是很可能,他从此之后,变成一个会微笑,会眨眼,但是没有任何意识和思维的,植物人。
但是在古代……没有办法。
只能,只能听任他死亡。
佳欣并没有办法,去做一个开颅手术!
跟太医探讨了一下中医的语言,也是同一个结果。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莫名其妙地,十八阿哥还是难逃一死。佳欣一下子心情糟透。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怯生生地进来,怯生生地过来拉开密贵人把她交给两个嬷嬷,怯生生地给佳欣行礼,怯生生地看着睡在那里的胤衸,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佳欣阴沉着脸看这两个孩子,忽然开口,“你们的弟弟……救不活了。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你们也不小了,去通知该通知的人,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吧。”
十五阿哥瞪着眼睛看着佳欣,又看看胤衸。
十六阿哥低下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眼圈泛红,拼命忍着抽噎。
十五阿哥拉拉弟弟的手,向佳欣一拜,拔腿跑了出去。
佳欣叹了一声,坐在椅上,看着胤衸。
忽然那小小的少年动了动,看起来似要呕吐。
密贵人从椅上跳起来,过去扶她的儿子,揉搓他的胸口——佳欣知道这是呕吐反应,这个时候应该把病人侧过来,免得呕吐物呛到气管——但那又如何呢?
总之是救不回来了的。饿死,并发肺炎而死,排泄堵塞而死,和被呕吐物呛死,又有什么两样?
密贵人弄了许久,忽然一阵嚎啕,向后昏了过去。
两个嬷嬷惊呼,佳欣敏捷地接住她,按了按她的腕脉,将她交给那两个嬷嬷。“煎一服药给她,别让她出来乱走。用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劝她。”佳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胤礽那明显已经失去生命症相而蜷缩起来的小小身体,再次叹了口气。“——十八阿哥,薨了。”
昨天晚上还跟佳欣说话、笑,活生生的一个小男孩,就这样死了。
不多时,帘外小跑声四起,两名侍卫当先入来,向着佳欣无声一礼,便掀开了帘子。
是康熙来了。
佳欣叹了一声,起来,见驾。
康熙浑身铠甲,顾不得什么,就来看胤衸。
看了看,伸手,抱了抱,然后放下。
人主转身。
“统统退下。”佳欣沉声下旨,然后走向康熙,握住他冰冷的手。
康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佳欣了解,扶着他到旁边坐下来。
沉默片刻,康熙才问道,“是外伤?”
佳欣点头,跪下来答话。“说是昨夜他额娘出去解手时忽然跑了出去,在水塘附近跌伤。”
“胤衸好动,但并非痴狂莽撞之辈。为何乱跑?因何跌伤?”
“臣妾也觉得奇怪,不过密贵人现今情绪激动,还是要等她平复之后,再细细查问。发现十八阿哥的两名宫监已经羁押,发现之处也已封锁,稍后臣妾便去查看。”
康熙点了点头,仰首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
佳欣看着他,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人父母的感觉。
“臣妾先去看看密贵人。臣妾告退了。”佳欣知道康熙需要一个人独处——或者说,是和胤衸单独相处片刻。
一撩营帐,却发现大东北的炎夏,竟然飘起了几滴雨丝。
是为人主悲么?
小窗小镜早已守候在外,为佳欣撑起明黄色的雨伞。
“密贵人呢?”
“暂时安置在和嫔帐中。”
“和嫔?”佳欣一皱眉。
“因为和嫔的营帐离开此地较近,所以……”
佳欣点了点头。“带我过去。”
——密贵人神智仍然处于崩溃边缘。
佳欣将紫金气输入她身体,却发现她有求死之志。
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力。
“至于吗?”佳欣凑在她耳边说,“你还有两个儿子,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密贵人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佳欣,浑身一阵痉挛,死死抓着佳欣,像要说什么。
和嫔和一个嬷嬷上来,七手八脚,才将她按住。
佳欣叹了口气,掸掸衣裳起身。“你们照看着她,身边不可断人。药煎好了么?服完药让她安心睡一觉。我明日再来。”
离开和嫔那里,佳欣马不停蹄,赶往出事现场查探——离得并不远,几百米距离吧。地形并不太差,但近水,地上的确有些湿滑。几块白天看来景致不错的石头,在夜间就是杀人夺命的凶手。佳欣蹲下来,找到某块石头上有黯淡的血迹,被雨水冲得快要看不见。
“就在这里找到十八阿哥的么?”
“是。”侍卫押来昨夜的太监。两人面如死灰颜色。
“什么时辰?”
“刚过丑时。”
“什么时候发现阿哥不见了的?”
“子时末牌。”
“倒是找得挺快。”佳欣撇了撇嘴。“家中可有老小?”
两名太监跪了下来。“求皇贵主儿饶命啊!”
“不是本宫不能饶你们。但堂堂天皇贵胄,遭此意外,终要有人陪下去伺候。你们两个,还有那两个昨夜该当值夜的宫女,自己心里面得清楚着些。自己了断是一出,要是皇上发落下来,又是另一出了……如何保全家人,还要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佳欣转身,薄薄的男装纱袍在雨里居然有些冷。“回去吧。换身衣裳,伺候皇上用点膳——劳累了大半日,莫要饿坏了才好。”
回到自己营帐,换上女装,不多时有人来报,两名太监两名宫人都已自尽。
佳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去看看十五阿哥他们,毕竟还没出来当差,未必能把丧仪需要的东西备妥当。”
“皇贵主儿放心,他们去找了贵妃和德妃,那两位都是抚育过十八阿哥的,已经在帮忙了。”
十八阿哥最初是由贵妃抚养,后来胤禵成婚之后,德妃宫中寂寞,贵妃又开始抚养婉儿所生的十九阿哥,所以将当时才满三周岁的胤衸转给了德妃抚育。
佳欣点头,放心,但心中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如鲠在喉——也许仅仅是对历史事实发生了的担心和迷茫吧。或者,还有对于一个医生来说,病人死在自己诊疗期间的沮丧?
“众位阿哥都知道此事了吧?”佳欣选了又选,最后决定不戴发饰,素净的发髻显得脸颊白如玉器。素淡的蓝色旗袍,镶着白色碎花的边,不会失了身份,也不会在康熙面前显出喜庆热闹来。
“回皇贵主儿,按理是先禀的太子,太子不管,奴婢擅自作主,去禀了十三爷。”
“十三爷怎么说?”
“他去找了四爷,由四阿哥通报众位皇子郡王、内外扈驾群臣。”
“这是该当的。皇命由四阿哥导引今次狩猎,他是外务总管。”佳欣想了想,“他们都从着皇上猎熊回来,满身疲惫的,还要处理这些事情。传御膳房炖参汤,赐十三、十四和四阿哥。”
“着。”
如今处理起这些事情,佳欣已经得心应手。
片刻之后再去见康熙,和康熙商议定了,由十五阿哥为首,与十六十七两位阿哥一同领皇命护送十八阿哥遗体回京,顺便将密贵人送回去。又挑选了御前侍卫副统领和礼部侍郎随行伺候。
“朕去看了那地方。”康熙心意沉沉,却不失理智。“雨下太大,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你先前去时,可有注意脚印?”
“脚印?”佳欣摇头。“没有特别留心,但也没有见着。”
“他趁夜跑出去,定有一个理由。茅厕在西,诸帐在北,他为何跑向什么也没有的南面,还跌了一跤?朕已经传了八名当值侍卫,有人说,昨夜在南面听到有女子争吵之声。”
“还有此事?”佳欣是真的惊愕了。
“再传当值太监,却听说他们撞墙死了。”康熙淡淡感慨。
佳欣想了想,把自己曾经暗示他们自尽的话咽了下去。
此事,的确是有点莽撞了。关键在于,历史的存在让佳欣一直有种“十八阿哥终于没能逃过一死”的感觉,的确也有点想当然地接受了这种变故。对于康熙来说却是不然。此事太过突然突发,他身为慈父,首先的反应定是追究内情——既不是病死的,那对于皇家来说,便不啻于调查一场谋杀。
“皇上,要不要传密贵人来问问?”
“不必了。和嫔刚来见驾,说密贵人企图用碎瓷割伤自己,好不容易才阻住了。现今问她,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但她的反应之激烈,也出乎朕的意料之外。”
康熙想要说什么?
佳欣有点迷惑了。
更迷惑的是,密贵人有自残的举动,和嫔竟不是来禀自己,而是直接找了康熙。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一切都有点,不大对头。
“皇上,臣妾必查明此事。”
“不必了。朕亲自查。”康熙语气有点倦怠,却透出凌厉的杀意,骇得佳欣一个冷战。
“你怕什么?”康熙看她。
佳欣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摇了摇头。
康熙久久看住她,忽然问,“曹玉昭也随驾来了?”
“曹玉昭?啊,是,十五阿哥带她来的。皇上见着她了?”
“前几日见的,她和她姐姐一起,穿着素色,在哭。”
“哭?还有曹玉嘉一起?”佳欣有点茫然,不知道此事有何关系,康熙竟然特意提出。
“说是她们母亲的冥寿。”
曹李氏?佳欣更是一头雾水,只好看着康熙。
康熙却没有再说什么。“朕回大帐了。叫婉儿过来陪朕说说话。你去忙你的吧。”
“是。臣妾遵旨。”
佳欣拜了一拜。
走在越来越大的雨里,天上天下,似乎被这些透明的直线联通。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雨看起来,特别,特别的重。
走出几步,佳欣忽然停顿。“皇上之前召见过哪些侍卫?”
众人面面相觑。
“召侯公公来问,问清楚是哪些侍卫,报给本宫。”
底下人只好称是。
“等下——”佳欣眯起眼睛,雨里看不清楚未来。“别让皇上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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