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师已经是春暖花开，一派祥和景象。这一趟江南，从正月十五过后动身，一直到三月中返程，竟是整整在外游山玩水了两个多月。
其中康熙查到贪贿案两件，发掘人才数名，对江南的一些赋税政策做了改动，然后缉拿到了一伙比较负有盛名的盗贼团伙，算得上是成果累累了。
但伴驾的几位就有点点背了。大阿哥因为为某官员求情之事，被康熙斥责，罚去他顶子上一颗东珠。十五阿哥因为管束下人不力致使出现了安全隐患，当时在曹家没有发作，离开启程之后也被康熙严厉骂了一顿，一回京城就被关了禁闭。根本是个小孩的十六阿哥，私自偷跑出去玩时践踏了农民的青苗，被康熙罚了三十藤条，亏得胤祥求情才免去了一半。
太子处于半软禁状态，康熙出巡还要带着这么个孽子也算是监视在侧。胤礽表现却十分笃定悠闲，闭门知礼，装聋作哑，倒没讨到什么坏处去。
回程途中，高婉儿再一次怀孕了。
佳欣实在是有点羡慕眼红——见过这样的宫妃没有？自入宫以来，不伴驾的时候就是在怀孕，不怀孕的时候就在伴驾，还真不知道康熙就独喜欢她哪一点。佳欣在想，要是将自己的升迁速度和高婉儿的专房之宠合而为一，还真能抵得上飞燕玉环，乱世佳人了。
“阿哥还是格格？”高婉儿嘻嘻问。
“格格。”佳欣给她明确答复。
婉儿笑了笑。
“怎么这么高兴？不想要阿哥？”
“男女都好，都是自己骨肉。不过阿哥的话势必又要给别人抚养，要是格格，说不准能自己带。”之前的十九格格皇帝特许她亲自抚养，但去年生的二十阿哥却不得已给了佟贵妃——原本其实可以由当时已经晋位六宫之主的佳欣来养，但康熙信不过佳欣的教育水准，再加上要安抚佟佳氏，所以还是给到了长春宫里。
“皇贵主儿，”高婉儿蹭她，“你快些有个孩子吧，有了孩子皇上就肯让你一道养我的小孩啦。”
佳欣朝她翻翻白眼。“我一年多没侍寝了，哪里来的小孩？你不若求皇上升你的位号，不就有抚养资格了么。”
高婉儿打了个寒战，哀怨瞟了佳欣一眼。“冷死我了。”
佳欣也便微笑不语。这个笑话的确比较冷，若是高婉儿真向康熙提出非分之求的话，恐怕立刻便会从侍寝的名单中消失，永远再无翻身的机会。佳欣了解康熙，婉儿也一样。康熙不会被任何女人控制，他是永远的领导，女人们只能替他做事，或生孩子，或做管理，来换取自己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风光荣耀。所以宫中位份最高的主子，从来都没有嫡子；所以受宠最多的嫔妃，只能享受一个低级的封号。——康熙是个平衡大师。
“说起孩子，”佳欣想了想，“弘昌和弘明不知道都还好不好。明儿叫馨芳和若敷抱孩子进来请安吧，上回江南回来分颁赏赐之后还余下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单给她们。”
“单给么？”如果是小窗小镜是佳欣的机要秘书，那高婉儿就是总裁助理了。“太子府的范佳氏也是去年生的弘燕小阿哥。众皇孙中只有这三个是不满周岁的，要赏，是不是一块儿赏为好？”
佳欣在脑中搜寻半日这位范佳氏的样貌，却一无所获。太子的女人们还真都是庸脂俗粉，唐绾以下，包括太子妃石氏在内。“不用了，他是太子，他的孩子名分上还是嫡孙，不必和弟弟们抢这些的。”佳欣淡淡一笑。
第二日，瓜尔佳氏馨芳倒是高高兴兴抱着弘昌而来，但一向谨慎守礼的完颜若敷却意外地告病，不能入宫请安。
佳欣有一丝惊讶，派了太医过去瞧病，还下赐了刚贡进来的血燕。——如今佳欣可谓要什么有什么，全国进贡内库的各种稀奇珍宝都要过她的手，她随便要什么用什么也都和康熙一个待遇：无条件满足。做主子娘娘就是好。
不久之后，太医过来交差。开始佳欣也没太在意，但今日去瞧完颜氏病的刚好是年初刚刚补入太医院的一位正直青年，看起来还没被这个社会所腐化。
“启禀皇贵主子娘娘，十四福晋有梦靥迷乱之症，恐怕有小人作祟。”
梦靥？
佳欣忘不了陈圆圆那恐怖的一段，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头皮发麻。
看了看周围，小窗小镜和高婉儿都在，佳欣凤口轻轻吐出一个字——“查！”
现今的佳欣，要查什么案子已经不比从前。再也不用动用什么自己的私人朋友情分力量，如朕亲临也没必要，小窗小镜凭着景仁宫印鉴就可作威作福，掌控整个后宫。佳欣所需要做的，只是决策，也就是说，查，还是不查，如此而已。
查的命令颁布下去，没几日，佳欣便收到了十四阿哥的密信，要求安排详谈一次。佳欣暂时摸不清楚是什么事，但大致应该和完颜若敷有解不脱的关系就是了。
身处高位，既方便，又不方便。
佳欣安排第二日晌午，叫阳坊师傅进宫制膳羊肉火锅——自然，这位师傅便是胤禵大人了。羊肉火锅要现做现食，厨子自然要到娘娘当面伺候，这样，便就见上了。实际上，原本后宫各种规矩都单对佳欣形同虚设，但现今佳欣处于主位，不被束缚也被束缚了，还是自觉自愿地束缚住。这就好像员工总是喜欢钻公司各项制度的空子，恨不得员工条例越松越好；但等到自己当了领导或是老板，换了立场考虑，自然明白员工条例的重要程度。佳欣也是如此，没人管束她的结果，就是她不得不自己管束自己，自己考虑名誉、风评等等因素，自己给自己套上镣铐，再自己给自己下达跳舞的命令。
所以见到胤禵一身御厨造型时候，佳欣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又有点郁闷。“若是在从前，要见面太容易不过，我换身衣服就出宫去了。”
“别介，”胤禵笑道，“现今瞻仰过娘娘圣容的人可不少，出去就被认出来了。”
整得跟明星似的……不，是国家领导人，第一夫人。佳欣抿嘴一笑。“十四爷，你有心事啊，笑得勉勉强强的。怎么了，说吧，是不是若敷的病……有什么内情？”
胤禵竟然长长叹了一声，无知觉地顺手把手里待切的羊肉整块放进了火锅。旁边打下手的小窗只好在他背后做做鬼脸，把锅子端了出去。
“欣姐知道皇阿玛命我统辖怀清等异人，整饬京都妖界的事儿么？”胤禵心事重重地问。
“略有所闻。”胤禵在胤祥之后，冒升得很快。关键在于前面那群儿子搞出来的破烂事儿实在太多，康熙失望，也是情理之中。
“此事真是超越了我的能力之外了。”胤禵不再扮厨师，坐下来叹气，喝茶。“历朝历代，此类牛鬼蛇神都由专人克制，不会牵涉到人间帝王。然而我大清并非汉地正统，且以阿布凯恩都里为尊，践位时并未和那群鬼道士谈拢。他们就撂挑子不管了，幸好因缘巧合，我们借助慎若之力，尚能镇住妖界。但是现今慎若因吴三桂之事而失去妖王地位，一下子神州乱套，各地割据，除了华北一带还在我们控制之中，其他地方，均已自立，且蠢蠢欲动。”
妖界大革命运动？
“然后呢？你如何解决？”
“边疆凡是佛域皆无可虑，藏地四大活佛法力无边，且都忠诚于朝廷，西北、西南可保无忧。东北是满洲祖庭，也没事。诸割据势力最为猖獗的，就是江南和两广两地。”
“这倒和人间之事相应了。”佳欣道。清兵入关，明朝势力也是在南方继续抵抗，乃至于至今仍时有作乱的。
“两地领头的，都是女妖。”
“哦？什么妖怪？”
“江南是青公主，也就是白娘子的妹妹小青。两广福建一带，则是妈祖。”
佳欣表情诡异。
真……真会有这种事啊。
“这和十四福晋的病有何关系？”
“你们在江南之时，我通过怀清约了青公主入京谈判，原本打算设下陷阱捕捉之——谁料被她识破逃走。从此之后她恨我至深，多次派妖类窥探刺杀。我虽有真龙护体，她奈何不得，但若敷却是柔弱女子……”
“天。那个怀清，一点本事也无么？连十四福晋也保护不了！”
“其实……”胤禵偷偷瞄了佳欣一眼。“就是前日的事。前儿是初一，我去了潭柘寺，和……和小妍喝茶。但若敷不知道为何竟尾随我而去——若她好好待在府里，周围都有人保护，尽无碍的。她偏要来，却刚好遇到青公主行刺。我命怀清保护小妍，便顾不了她了。她被青公主一口毒涎所染，回去之后便毒气侵身，神志迷乱，几为妖力所控……你派大夫来瞧病的时候我并不在，否则不会让他回来告诉你的。此事……归根结底，是我不好。”
佳欣苦笑。
又是佳妍……每次都被人保护得好好的佳妍。
“那怀清会治吗？就这样任凭你老婆，你孩子的娘迷乱下去，不管不顾？”
“要抓到青公主，以她内丹疗治，才能根除妖气。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捉不住她。”
这才是胤禵如此消沉的原因。
“那怎么办？”佳欣霍然站起，“禀告皇上了吗？”
“欣姐——别，别告诉皇阿玛啊。”胤禵情急。
“这么大的事儿，怎能不告诉？”
“我接的差事，我便要设法做好。若是做不好，我有何面目求援？且天下人才资源皆在我手调用，若是我解决不了，皇阿玛又能如何解决？我不想让他老人家徒增困扰。”
佳欣无语。“——那，小妍没事吧？”
“她没事。”胤禵提到佳妍的时候，眼睛里仍然会放光。“不仅没事，还能帮到我许多忙。”
“哦？小妍？她能帮你什么？”
“她说只告诉我一个人，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连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知道。”胤禵有点得意，“上次陈圆圆附在她身上，令她有了些特别的能力。现今的小妍，乃是阴阳眼，能够辨认出神仙妖鬼等族类，且与他们沟通。”
“啊——死丫头。竟然不告诉我。”佳欣有点失落，但又为佳妍担心。“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成日看是看非，未必会快乐。”
“小妍说她若是告诉你，你定会担心来担心去，所以不说。看来她估得无错。”胤禵带点捉狭地笑了笑。“莫担心她，她很好，很认真地帮我做事，怀清也在教她一些咒语口诀，以图自保。”
“说起来，你倒把小妍看得比你福晋重多了。”佳欣酸溜溜地刺他。
胤禵苦笑。“若敷是我的妻子。是你教我的，要对她好，我乖乖听从了。和她在一起，我也不是不开心，你说的没错，她是个好姑娘……我不该，也不能辜负她。但遇见事情的时候，我眼里就是只有小妍一人，我念头里就是想要先保护小妍，我的手脚，我的理智都不听我的使唤而直奔小妍而去，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佳欣只好陪他苦笑。的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是有办法，祝英台也不会撞死在梁山伯坟头，白娘子也不会被困在雷峰塔内了。
……白娘子？
……白娘子！
“你是什么时候与青公主在京谈判的？”佳欣猛然揪住胤禵的辫子。
“喂……欣姐……痛啊。是二月初十啦！放，放放……”
二月初十？
在杭州……对，在杭州。正是去登雷峰塔的那日。
佳欣记起来了。当夜，她便梦到了白娘娘，向她行礼赔罪，然后含泪说了些什么——如今看来，不止是梦？
“小青是白娘子的妹妹，你要抓小青，干嘛不去找白娘子？”佳欣对着胤禵喊。
“白，白娘子？”胤禵有点莫名其妙。
佳欣转了两圈，肯定地道，“对，白娘子！”
同胤禵商议了半日剿妖之事，佳欣有点累，于是摆驾去洗澡。
泡在舒服的热水里，脑中却还想着白娘子小青等事，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点荒谬。从白娘子又想到法海，从而想到猿啸月，又是一阵感伤。在浴池当中泡着泡着，竟睡了过去。
不一会，就看见金雅轩朝自己走过来。
佳欣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我又被人暗算了？”
“没有没有。”金雅轩忙摆手。“今次不是你来，而是我去。我在你梦里，莫慌。”
佳欣舒了一口气。“你来看我？真好。”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金雅轩撇撇嘴，“告假出来，影响我的考评呢，今次拿不到‘卓异’了。”
“好妹妹，什么事，快说吧。”佳欣执起她双手。
“我遇见小筑了。”
“啊！”佳欣大叫一声。
“别吵——小心招来人把你喊醒，再见就难了，我们只能在你白日做梦时候相见的，莫问我为什么。总之，小筑上月才死，我遇见她的鬼魂了，简短交谈了几句，知道她有一子在山东临淄。”
“怎么会在临淄……天，她的儿子，是她和鬼车的么？那鬼车呢？还有小楼和穷奇呢？小月呢，小月又在哪里？”
“我们交谈机会不多，也没有详说。总之，穷奇和鬼车现在在法海掌握之内。小楼和她的孩子形神俱灭了。至于她，因为当时怀有身孕，所以幸存了下来。”
“为什么？”
“我听她意思，再加上自己揣摩，似乎是胎儿原本已死，但猿啸月的神魂，钻入了胎儿躯体之中。猿啸月的紫金气十分纯熟，于是延续了小筑的生命。之后小筑生下胎儿，辗转各地。”
“她为何不回来找我？”
“不愿，或者不能吧。”金雅轩叹息，“我去查了一下，她刚刚生产之后应该是被湘西一个土匪所救，之后两人成亲，那土匪对她，还有她的孩子都很好，视如己出。前年匪首被捉，她费尽心机营救，之后两人辗转云贵山东等地，匪首终于在临淄落网，毙命于官兵刀下。那时候她可能已经病了，闻知噩耗病情加重，才终于不治身亡。她放心不下孩子，在鬼门关前踯躅不愿入去，搞到被勾魂使者大声斥骂，我刚好路过，这才认出来她。”
“孩子……小月……小月的神魂？”佳欣喃喃道，一时快乐，一时悲苦，几乎失了自控。“我怎么，怎么才能找到那孩子？”
“一个临淄附近的新鬼说，小筑死后，孩子被一群猿猴抱走，不知踪迹。”
猿猴？
历史……难道是轮回的么。
佳欣又喜又悲，一时百感交集。“……雅轩。”
“我不行了，再拖延下去我的考评就完了。不想连累我被罚吧？”金雅轩舒颜一笑。“先走了，有空再来寻你。你凡事多放宽心，宿命等等都不必想它，做好眼前手头之事即可。
“别走——如果我想见你，怎么办？”
“午夜子时，面西南而坐，将你想要跟我说的话写在纸上，抬头写‘幽冥右三十六路都统丽水县金’，然后烧给我就好了。”
“你能收到？”
“烧完之后看纸灰的形状——真的走了，再见哦！”
“……再见。”
佳欣在池中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满脸泪痕。池水并非温泉，水温已经变得微凉，宫女们不得传唤不敢进来，正在帘外焦急地张望。
“昏聩！主子想必是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小窗刚到，正一面数落下人，一面排开众人走进来。“主子！”她被佳欣面上表情吓了一跳。“怎么啦？”
“没事。我不冷。”佳欣忽然伸手抓住小窗的手，给她一个笑容。“帮我擦干身子穿衣裳吧。”
逝者如斯。
而活着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休息了一日，第二日恰逢佟贵妃生日，康熙摆驾长春宫午膳，特别嘱咐佳欣一道过去。
佳欣的突然上位的确给予佟佳氏很大的压力和尴尬，基本上，佳欣是避免跟此人碰面的。然而显然康熙还存着合家欢喜的念头，佳欣也只好备礼前去——顺便，也有两三日没见皇帝了，有些事情要咨询商量一下。
佳欣到时才发现，不仅仅是午膳而已，康熙几乎弄了个小型家宴出来。
密贵人，勤贵人，还有新晋位的熙贵人都在，跟随出巡江南的瑞常在挺着个肚子在一边伺候。难得一见的大福晋、三福晋欢欢喜喜坐在一处——这位大福晋和大阿哥之间也算是几度分合，康熙颇喜欢她，但大阿哥厌她悍妒两次把她休回娘家，最终却还是不了了之凑在一起过日子。肇宁、清宁两位郡主在一处，佟家的几个诰命坐在一处，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贵族女子言笑晏晏地伺候在贵妃的主桌旁边。
“看来我是来迟了。臣妾见过皇上。”佳欣微微笑着走进去，端端方方向着中央的康熙福了一福。
“免礼，过来坐吧。”康熙任何时候都是这副淡淡的慈祥的表情。
佳欣甩着帕子走到康熙左边坐下来。
坐在康熙右边的贵妃不得不带头站起来，领着一串琳琳琅琅的后宫给佳欣屈膝。“给皇贵主儿请安！”
佳欣故意停顿了一拍，扫视了众人一眼，才笑道，“都起来吧。”
权力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爽！佳欣悄悄看了康熙一眼，很想朝他做个鬼脸，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只好撒娇地一笑。
康熙没理她。佳欣也不觉得什么，很高兴地关怀起她不认识的那两个贵妇。“两位美人儿都是诰命服色，本宫竟却没见过。”
“回皇贵主儿，奴婢是张廷玉的女人，这是我妹妹——是亲妹妹，也是一起伺候我家老爷的，娘家是佟佳氏的。刚成亲不久，蒙圣上隆恩，才册的诰命。”
“哦，张三公子有幸啊，得此娇妻美妾。”佳欣笑吟吟举杯，忽然作反应过来之状。“对了，今日是贵妃的生日，本宫差一点给忘了，小窗小镜，把贺礼呈上来。”
佟佳氏冷冷看了佳欣一眼。“多谢皇贵主儿有心了。”
康熙似是很满意妻妾之间的这些小小争风把戏，但饮酒不语——佳欣知道他老人家喜欢，所以故意一派跋扈样子。佟佳氏也未必不知道他老人家喜欢，十分配合地做她该做的事，顺便也的确发泄发泄对佳欣的不满。
老江湖就是好弄，互不侵害就是了。佳欣很高兴地看到年轻的清宁郡主还有张廷玉家的一边关注着上位者们的表演一边假装没关注的可爱模样。而肇宁郡主、一众佟佳氏们还有宫里的几位，则是真正事不关己的闲适态度。
沧桑了啊，佳欣暗自怜惜了自己一番。
“这狍子制的不错，”康熙在那边开口调节气氛，“赏厨子，把剩下的赐了贵妃。”
佳欣莫名其妙地格格笑。
然后大家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
“来来来，祝贵妃平安康健！”佳欣举杯一饮而尽。康熙顺手将自己面前一盘豆芽递给太监，传到佳欣面前。
平衡的帝王之术啊。
好容易吃完一顿饭，康熙起身走，佳欣顺便跟在后面，享受众人的跪送服务。
“皇上，三件事，我陪您走到上书房，路上就能讲完。”
“讲不完便逛逛园子吧。”康熙一派心情舒畅样子——佳欣知道朝廷在边疆有小捷报来，难得帝王欣慰，正好说她的事。
“第一件是请皇上去向太后请安——昨儿他们来问我，宁寿宫夏天的冰镇点心等等费用今年是允还是不允，还说往年都是贵妃作主的。臣妾觉得这样不妥，太后不问世事是太后自心清净，不代表皇上可以不孝，论起来后宫之主本应是太后才对。臣妾命他们改了规制，今后宁寿宫有任何需要不必回报任何人，都照准无误。但此事的根子上还是要靠皇上。皇上现今一月一朝太后宫中请安，臣妾觉得太少了，似可十日一朝。”
“好姑娘。”康熙拍小狗似地拍拍佳欣的肩膀。“懂得伦常大义了。”
“皇上！”佳欣有点恼，“什么时候皇上开始喜爱跟臣妾开玩笑了？”
“三十年前朕常常与皇后这么说话。”康熙眯着眼睛，在一池春水面前停住。侯慧春连忙召来太监，捧上鱼食。康熙上一次停步喂鱼还是八年之前，但从此之后这鱼食便永远带在随侍圣驾的太监身上。
康熙分了佳欣一半，两人也说不上来似夫妻还是似父女地双双喂鱼，闲然自得。
“臣妾可不敢与皇后比肩。”佳欣苦笑着缩了缩鼻子。虽然康熙曾经册过三位皇后，但无论朝廷还是后宫，若不加定语地说皇后二字，指的便只有熙朝第一位皇后孝诚了。
“太后宫中可一月两朝。第二件呢？”
“宫女太监的月例银子该加了，上一次加还是在康熙二十二年。二十二年时一两银子可以买的米，现今要一两二分才能买到。臣妾以为，宫女的月例可加二成，太监加一成。”
“宫妃呢？”
“宫妃使不到钱。能出宫的妃嫔一共只我一人，她们要那么多钱作什么？”
康熙笑了。“别跟朕装悍妒。宫妃也加一成吧。你的月例加一倍。”
“加一倍就够我用了么？”佳欣轻巧地带出第三个问题。“我要再去一次杭州。”
“哦？”康熙停步。
于是佳欣原原本本将青公主与白娘子之事对康熙说了一遍。
在清廷内部，有些事情原本是只有父子相传的秘密。比如萨满女神事，吴三桂枭雄之碑事，龙脉事等等，都是皇子知道而皇后贵妃都未必知道的。但佳欣恰逢其会地凑在里面，想不知道也难，所以康熙索性就允她与十三十四一起共同负责这一块的事务——反正这些事言官们根本没途径知道，也不会多嘴什么牡鸡司晨了。
“胤禵和你一起去？”康熙思索片刻，问。
“是。皇上不放心别人，当该放心十四爷。”话一出口，佳欣便后悔了，直见康熙锐利眼光扫在自己身上，似遭鞭笞一般。
“皇上……”她想了想，跪下来。“臣妾出语无状，求皇上责罚。”
康熙微叹口气。“起来说话。江南可以去，但后宫事务等等，具体如何安排，你要拟出个条陈。还有，胤禵虽然聪明，实则并没有你这么狡猾多端。你提醒他些，莫要只顾表面，忽略根本。”
“根本？”
康熙不答，只是向前缓缓走去——他不说的东西，整个宇宙也不能探出一点口风。
“皇上。”佳欣撒娇地叫他，“皇上你莫生气，臣妾两个月内就回来，皇上千万要想念臣妾。”
康熙忽然回头，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却抚上了佳欣的脸。
佳欣一下子被吓住，动也不敢动地僵在当地。
“替朕好好办差。朕会挂念你，如同挂念家人。”
佳欣错愕、惊讶、难以预料的情感在心中翻滚，又被理智慢慢压下。
“家人……”她反复咀嚼，然后深深行礼。“谢谢皇上。”
苦命的古代职业女性。
出差啊出差啊。佳欣一口气打包装上自己所有的男装，女装统统不要。再从内库提钱提物，待遇好得一塌糊涂。想想在现代做小秘书，好像真的没在古代开心。
跟胤禵商量了下，四天之后启程。中间还有一堆策划案和应急预案要做——小窗反应快灵巧活泼，带在身边；小镜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留下来坐镇中宫。
胤祥不在北京。江南回来之后他就马不停蹄赶赴河北某处执行大清帝国的某机密任务，佳欣刚好可以在临行前避免嫌疑地去十三阿哥府瞧瞧佳妍。
久未使用的易容术并没有失灵，佳欣顺利地将小镜打扮成自己样子留下来镇守，自己则易容成为普通宫女，奉着自己的命令，轻松出宫去也。
逛逛走走到了胤祥府第，佳欣有少少肚饿，眺望而去，可以看到后海沿岸数家店铺招牌，其中烤肉季尤为打眼。佳欣不由得想起那日和胤禟共食饕餮的愉快来——
“咱们福晋不在，劳您回报皇贵主儿，她去了潭柘寺，明日才回来。”
瓜尔佳氏馨芳很是客气地接待了这位假冒的“金小景”女士。她旁边的贴身丫头很识相地递过来一封银子——
该死的胤祥！佳欣很容易便分辨出来，这丫头开过脸！
妈的，妃嫔媵嫱啊！NND，现在十三府也有通房丫头这种生物了。
佳欣冷口冷面地拿着银子走人，然后直接跑去了烤肉季。
一进门才发现自己的一身宫廷制服比较惹眼——在这儿吃饭，什么贵族装束都是常见的，但宫女寻常可是不许出宫，不少视线好奇地投射过来。
佳欣只好继续搬出自己来挡驾。“两份烤肉打包带走——是皇贵主儿想吃呢，做得精致点！”
“哎！”伙计和老板都是一脸恍然一脸得意。
天下之大，却容不下拿着烤肉的佳欣么？
想来想去，佳欣放弃了坐在街边吃的念头。
忽然灵机一动——佳欣闭上双目，缓缓放松下来自己的肢体。
上午的阳光如流水一样包裹着她。
多么灿烂，多么暖和。
紫金色的气体开始循着经脉欢畅地流动起来，身体的重量逐渐消失在轻盈的感觉里。
然后佳欣一跃，稳稳上了人家房梁。
哈！她做到了！她果然是武林高手了！
体内彭湃悸动的力量却摧着她前行。
风——好猛的风。
佳欣轻点脚尖跃上了附近高高大树，然后张开双臂，如鸟雀一样滑翔。
逐渐逐渐远离人群。远离水。远离闹市的喧嚣。
接近山。
空旷如同家园的低矮山脉，春天的叶子偶尔飘落，落在她的身上。
佳欣深深吸了口气。
这里是——潭柘寺？
不知不觉，竟然一路飞翔奔跑来了这里。
佳欣看手里的烤肉——还是热的，且一点也没洒。人家温酒斩华雄，自己这算不算温肉探妹？
不知道在潭柘寺这种佛门圣地吃肉会不会有什么妨碍。不过说起来奇怪，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佳妍怎么又跑来了呢？
按说……她和慎若有私那一段佳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佳欣也闭着眼睛假装不是。反正那个时候佳妍被陈圆圆附身，一切都完全可以解释成为陈圆圆，淫荡的是陈圆圆，乱交的是陈圆圆，出墙的是陈圆圆，烂熟的是陈圆圆。而佳妍永远青涩年轻，坦荡纯洁。
佳欣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做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毫无道理。
坐在后山没有人的地方，佳欣终于坐在石板台阶上，拿出烤肉来吃。
吃渴了，就掬一捧潭水。
一时间，天上流来流去的云，也舒适安详地静默。
吃完了，用溪水擦嘴，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去探知、去感觉这个地方。
怀清在丈室。慎若的两个弟子在禅堂骂小沙弥。朝廷的耳目布在客房天字第三号房内常住。观音殿内有个老妇人在上香。
睁开眼睛，佳欣有点后悔。用意念探查环境并不是很难，但却已经是她现在能够做到的极限。她知道自己可以，但没想到竟然会那么耗费精神，尤其是累个半死探了一大圈之后，发现佳妍根本不在，真真浪费。
掸掸衣裳起身，准备直接进庙去问。难得易了个容，不要浪费，自己的侍女这个身份还能继续用。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脑中一枚流星划过——闭目。是怀清。
“可是皇贵妃娘娘？”
“是我是我。”佳欣开心笑，以意念作答。
“来寻十三福晋么？在山下碑处。”
“我去找她。”
“皇贵妃小心，您体内精气不纯，用来医疗尚可，离体查探则毁伤元气、徒耗寿命。”
“知道了。”
“今日恐有不测之变，皇贵妃寻到十三福晋，还请早些归去。”
“一定一定。”
佳欣答应着，一面感觉怀清将精纯的力量遥遥送了过来，抚慰得自己充实舒泰。
由潭柘寺到枭雄之碑的片刻路程佳欣自然又是一路学鸟滑翔而下。
还没走到碑场，附近就已经被遮填庇日的树荫充满。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下来，很是清幽舒适。
佳欣轻轻向前走。
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唱歌。
“……凉霭漂虚座，清香荡空琴。蜻引知寂寥，蛾飞测幽阴。乃抱生死悼，岂伊离别心。”
“小妍？”
佳欣试探着走过去。
果然是佳妍，一身水红色长衣，斜斜披在林中，长发低挽，坐在生满青苔的石凳之上。
小妮子……也快二十岁了。
佳欣忽然发现佳妍开始有了帅气而成熟的味道——在现代，该是大二大三的学生，奔忙的学生会主席，或者口才很好的兼职促销员，就如当年的自己。
“姐——？”佳妍起身，红衣裙摆拖动地上落英。
“是你在唱歌么？在唱的是什么？我都没听过。”佳欣有种窥视别人隐私被抓住的尴尬，只好左右话题。
“不是我啊。”佳妍笑了笑，“是三小姐在唱。”
“三小姐？”
“项于燕——姐你看不见她的。她就在这里，……对，这里。”
佳妍指着虚空中的某处。佳欣幻想出一个女子，正对着自己盈盈施礼。
“你是说……项三小姐的芳魂么？”佳欣头皮微麻。虽然金雅轩和陈圆圆都是鬼魂，但项于燕，自己毕竟是见过她当时尸体的。
“姐姐别怕。”佳妍笑着过来拉佳欣。“三小姐说，她和姐姐有借名之缘，虽然姐姐身上阳气重，但于她是无碍的。”
“你真能看见……看见这些？”佳欣还是没有办法想象出虚无缥缈的女体。
“能看见，但见得不多。皇城根儿上，天子脚下，没几个异类能够安之若素。子夜时分可能多些，但更多的是鬼差行走，秩序井然的。”佳妍坐回那青苔上，红裙如水褶皱。她拖着佳欣，佳欣不得不也坐下来。“你——你们在这里，作什么？”
“怀念一个共同的朋友呀。”佳妍低头，笑。
“慎若？”
“姐你明白的，对共同的人的喜欢，有时候会通向恨和嫉妒，有时候却能够让不相干的两人成为朋友。”
说什么呢？
“姐我很喜欢慎若，项三小姐也是。他走后我们觉得寂寞，所以常常来看他。刚才三小姐唱得是江淹的一首悼亡诗——在府内时我也有时悲伤，但到了这里，反而觉得安心，不寂寞。”
佳欣深深吸气。“你是说你喜欢他。”
“是啊，就好像祝英台会喜欢梁山伯，就好像赤名莉香会喜欢永尾完子。”佳妍坦荡荡地看着佳欣的询问。
“……胤祥呢？他是马文才，还是三上？”
“他是一个梦……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东西。当爱不能够实现的时候，姐姐，我们是夫妻，丈夫，和妻子。就好像你——和皇上。”
佳欣心里一颤。
“你曾经那样争取过。”
“不是我，是命运。”佳妍明媚粲然。“如果爱是相互的，我会做得比八嫂更好。但是现在，我没有办法去回应那得不到回应的梦幻泡影……就连八嫂也会喜欢上法海。姐姐，喜欢是很单纯的东西，爱太浓烈了。”
四年里面。佳妍从十六岁到二十岁。
佳欣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发懵——是自己，自己完全地放任了她的成长。
在自己受伤害的时候，却忽略了另一个人，她的成长和命运，她的尊严和骄傲。
忽略了她只是一个初中生的事实。
“姐你在想什么呢？项小姐说，她要走了——来，姐姐人家在那边啦，她对你行礼告辞——好的好的，下回再见。”
佳妍同空气告别，然后来扳佳欣的脸。“姐你是主角嘛，没空跟我聊天很正常，不要自责了。人生谁都有对有错，谁也有来无回，宛如下坡，只许回头望而不许回头走。姐起来啦，你身上怎么一股烤肉味道？”
“我——”
“好新鲜的女鬼。”一声冷冷的女音凌空而来。
佳欣诧异抬头。
一身深青色唐宋时代服饰的女子，长发垂至脚踝，脚尖微点立在不远处的柘树枝条上头。
她右手按在腰侧剑柄之上，左手箕张，似乎抓着些什么。
佳妍看住她似乎抓着的那处，高声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
“项……项于燕……在她手里……被她撕碎了！……”
青衣女子衣袂飘动，带起生腥味道。
佳欣心中一沉。“——青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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