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而言,疼痛是最好的催熟剂,懂得用微笑来掩饰疼痛,是成熟的标志之一。从小爹疼妈爱父庇母佑的迎冬,在十七岁以前,是不懂这个道理的。
无论犯了什么错,母亲每次数落完她总要加上一句“以后有得苦头够你吃”。
迎冬可懒得管以后,她跟她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爹一样,今日有乐今日享。少女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似乎总是结束在情窦初开以后。
在奶奶的丧事上,迎冬第一次遇见陆方廷。
陆家人除了老一辈母亲不会骂,剩下的在她嘴里没一个是好东西。她嘴朝一边努努,翻着白眼低声对父亲说:“老头子要知道那对狗男女背后下损招坑你,还会准他们来?”
顾陆两家小辈的过节,早在十几年前就结下了。风言风语相传于邻里间,老一辈们多少有所耳闻,只不过彼此都不愿为这些误会损了大半辈子的交情。
父亲狠狠瞪母亲一眼:“行了,烦不烦。”
母亲从来不懂点到为止,尖利的眼神扫过陆家夫妇,飘到他们独儿子那张继承了父母所有相貌优点的脸上:“啧,老狐狸精能生出个什么好货,小流氓坯子。”
迎冬抬起头顺着母亲侧目的方向看过去。
母亲转脸阴沉沉地对迎冬说:“当心点儿瞧,别跟你爸似的,多瞧几眼就被狐狸精勾去魂了。”
父亲耐着最后的性子低吼:“你够了啊!”
隔得近的亲友扭头看他们,三个人迅速垂首。迎冬埋下脑袋,眼神斜着往上瞟。
十五岁的迎冬,正巧对上了陆方廷漆黑深邃的眼睛。
给奶奶送完葬回家,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父亲的火不发则以一发就要发到底,迎冬和弟弟吓得躲进房间,听着外面砰砰哐哐砸东西的声音面面相觑。
等外面安静了,迎冬才走出去,看见抹着泪打扫残局的母亲,她知道,父亲又去话剧团找清净了。
晚饭时间,父亲没有回来。迎冬坐在沙发上,按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满脑子想的都是陆方廷。
他清瘦顷长的个头实在出挑,偏偏又生了副讨绝大多数女性喜欢的模样。
迎冬的母亲属于极少数那一拨女人。端着菜出来,母亲嘴里念念不休:“一家老小每一个好东西!生个儿子一脸风流相!”
迎冬放下遥控器,撇嘴嘟囔:“你讨厌陆叔叔潘阿姨是你的事,别老拉人陆方廷下水。”
母亲哐当把盛菜的不锈钢盘子砸在桌上,两手叉腰冲迎冬吼:“帮着那小流氓说话,思春了是吧?知不知羞了还?你爹妈生你养你累死累活多不容易知道吗你?陆知洲坐上今天这位置还不是靠当年背地阴你爸阴来的,他那点儿出息不赶上那阵阴风,就是坐火箭都飞不进省文化局!”
母亲一提旧怨,迎冬就不说话了。
那个年纪的她,脑子里线条是粗,但也并非完全没脑子。
母亲斤斤计较一辈子,在迎冬还没遭遇后来的那件事以前,这算得上她生命中一等一的大仇了。这个仇就是埋在她心里的一颗地雷,如果其他家庭成员在这个问题上不与她同仇敌忾或者没有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样子,就要倒大霉。
迎冬觉得,母亲肯定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积蓄能量,等到谁踩上地雷那一刻再释放出来,全力爆发。
相反迎冬父亲顾祥辉对陆知洲的升迁并不耿耿于怀。陆知洲大他十岁,两人都在老城区文树街一带长大,虽然算不上关系很铁的哥们儿,但也是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旧相识。陆知洲参加工作比他早好几年,他再努力也比不上他的资历,上头把他调省里去没什么不妥。至于后来一路高升做到省文化局副局长,那是人家本事大。顾祥辉万事看得开。
两家女人就不同了,暗地里较起劲儿来。陆方廷的母亲潘小兰恨不得天天都能看见迎冬的母亲戚华凤。戚华凤眼神剜她剜得多厉害,就说明她过得有多不称心如意。
潘小兰比戚华凤还小三岁,跟陆知洲是典型的老牛嫩草配。
当年在衡西话剧团实习过一段时间,据戚华凤说,潘小兰勾引顾祥辉,幸好及时被话剧团其他同事告发,她雄赳赳气昂昂奔到话剧团,硬是冲到台上甩了潘小兰几巴掌,警告她收着点贱蹄子德行,别再让她听到什么肮脏龌龊的风言风语了。
台下观众乐得开心,花一份钱看两份戏,潘小兰可苦了,衡西这种小地方屁大点事不出三天就能传得满城皆知,戚华凤这样一闹,意味着还不满二十岁的她即将身败名裂。
紧要关头潘小兰找上了陆知洲,她偷偷跑到他办公室里喊冤诉苦长跪不起。忠厚仁义的陆知洲一来替潘小兰惋惜,二来根本不相信顾祥辉会跟下属乱搞男女关系,决定帮她一把。陆知洲对外宣称有时排练太晚他怕她一个人小姑娘走夜路不安全,亲自送她回家,至于她和顾祥辉的绯闻完全起因于捕风捉影之人眼神不好,把护送她的人错认成顾祥辉。
陆知洲第一个老婆早年死于先天性心脏病,两人并无子嗣,他多年未续弦,只要不找有夫之妇,恋爱怎么谈都不犯法,上头的通知已经下达,调他去省文化局工作,正好离了这片甲之地,是非留给闲人论去。
潘小兰心思一动,明白自己捡了块宝。
事业上潘小兰不是陆知洲的对手,情场上陆知洲却被年轻漂亮善攻心计的她治得服服帖帖,到省文化局就职一年后,陆知洲就将潘小兰迎娶回家。
出轨风波平静下来,戚华凤的心久久难静。
其实丈夫和潘小兰那点破事最先发现的人是她,她早在家里闹开了,没上话剧团闹是因为还没查出出轨对象是谁。得知陆知洲要调到省里,她觉得自己算是明白了,合着他们夫妻俩被那对狗男女耍得团团转,这一招美人计,妙啊,狠啊。戚华凤说起这段家族屈辱史回回都是咬牙切齿。
世界上有一种男人,在相貌普通才华平平的前提下,总能靠着点有目的的绅士风度和装出来的款款深情拿下一票女人的心。父亲翩翩君子的做派维持了大半辈子,并不妨碍他暗地里风流快活。
母亲早就摸透父亲的花花肠子,怨了忍了大半辈子。一物降一物,她戚华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偏就受不得顾祥辉那一套,吵破天了只要他哄上两句给个笑,日子还得照旧过。
那顿晚饭最终母女俩谁也没吃成,各自回到房间紧关着门赌气,倒是迎夏屁颠屁颠地跑来吃了两碗饭,把肉给全挑出来吃光了。
自从见到陆方廷的那天起,迎冬在镜子前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满意。头发怎么梳都不够漂亮规整,脸怎么看都不够光滑白皙,身材怎么控制都不够苗条纤细......她一面照,一面叹,一面暗自盘算下一个去爷爷家的日子。
即使去爷爷那,碰上陆方廷的机会也难得。陆知洲为尽孝道把父亲接到身边,但陆爷爷不习惯省城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生活方式,每年在儿子家住六个月,回可以挨家串门的老城区住六个月。以往听爷爷说过,陆爷爷在老城区的时候,那个他最喜欢的、在省城的孙子偶尔会来探望他。
“偶尔”两个字,对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言已经算是恩赐。
可惜后来那一个月迎冬再没在老城区偶遇过陆方廷一次。
她有些气馁,对自己的某些要求松懈起来,去爷爷家之前也懒得再从头顶扎下两条精精细细的辫子,随手束个马尾就走,出门前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哟,不扎辫子啦,不美啦?哪家小伙儿这么有魅力让我们迎冬都讲究起来啦?”
迎冬又羞又窘,背对着母亲弯腰穿鞋,白眼一翻,在心里拿话跟她赌气:就是陆家那小流氓啊。
看出迎冬那点小心思的人不光是母亲一个。事实上除了正在上小学的弟弟迎夏,父亲母亲还有爷爷,全都门儿清,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盯得死死的,要是迎冬哪天回家得晚,必定要轮番上阵审查清楚原因去向。
不过,对于迎冬情窦初开的对象,父母和爷爷各怀心思,看法截然不同。
迎冬出门后,母亲走到房间,递了个削好的苹果给父亲:“瞧着吧,今儿没打扮,明天回来肯定心情不好。刚打电话问过老头子了,他说孟家那小子今天一早就来了。”
父亲推开母亲的手,头也不抬,继续翻看报纸:“自己吃吧。我说你可真够无聊的,成天叨叨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有的没的?咱家冬儿要是真把孟家那小子收了,这辈子什么没有!你那个破话剧团都快倒闭了,一年到头上边开给你多少钱,你自己算算够不够一家四口过日子!得亏我还有工作。”
父亲把报纸合上,正眼看着母亲:“呵,你还是省省吧,别搞得跟要卖女儿似的。第一,冬儿才十五岁,日子还长着呢,就算现在和那小子看对眼儿,早恋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允许的,至少得等十八岁以后,那时候没准儿冬儿对他早就没心思了。第二,你是孟家那小子肚里的蛔虫啊?你知道人家当真对咱们冬儿有那意思?第三,咱们家什么情况,孟家什么条件?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倒是愿意,人孟家肯定不愿意!”
“第一我同意,第三我也不反对,不过这第二条啊,我还真敢打包票,孟家那小子百分之百相中咱家冬儿了!给妈办丧事那几天,这小子眼睛啥时候离开过冬儿?那双漂亮的大眼珠子,就差钉在冬儿身上了!他只是那孟老头的堂侄孙,一年到头来也看不到他几回,怎么偏偏咱妈走了以后,一到周末总在老城区那儿晃悠?上上周咱去看爸,又遇着他了,人还问冬儿最近学习忙不忙,你忘啦?”
父亲没兴趣再与她争论,扶了扶眼镜继续看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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