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芝大嫂着实恼怒,坐在窗下只管织布,也不做午饭。
荣儿遂提着一篮子鸡蛋出去卖,大大的太阳在头顶晒着,脸上的汗珠淌流个不停,走街串巷绕了大半个村子卖下去一半,过了晌午饭的时候,荣儿把那伤心的事也囫囵忘了,这便往家里走。
走到似云庵时,突然想要小解,遂把半篮子鸡蛋放在了桑树根下,跑到草丛里去小解,没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拎起篮子,觉得轻了不少,仔细掂一掂,确实轻了些,往篮子里一瞅,好像少了几个鸡蛋,正在狐疑,四下里看看,只见一个青布淄衣的尼姑正一瘸一拐向似云庵的后门跑呢。
荣儿不待思考,就向前猛追,口里喊道:“别跑。”
尼姑听到这个,跑的就越快,但也比不过荣儿身轻脚快。跑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尼姑身后,一把揪住她不放。荣儿转到尼姑身前一看,是个和自己的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孩,虽说模样标致,可是面黄肌瘦,身上的袍子也脏兮兮的,只见那尼姑用袍子兜着些鼓鼓囊囊的东西。
荣儿刚才卖鸡蛋吆喝了半日,此时嗓子又渴又干,只哑着喉咙道:“好呀!你这个出家人竟敢偷人家的鸡蛋。”
小尼姑眉毛一扬,说道:“胡说!谁说我偷你鸡蛋了。”
“那你这袍子里兜着什么东西?”
尼姑撞开荣儿就向前快走,说道:“你管得着吗?”
荣儿怎肯放她走,上前一把拽住她,蹲下来扯开她的袍子,果然是□□个鸡蛋,还滴溜溜在打转呢。气冲冲道:“你这个没毛的小秃驴,这不是鸡蛋是什么?快还给我!”
小尼姑说道:“这鸡蛋摆在大路上,就是天下人的鸡蛋,我拿着鸡蛋替天下人供奉菩萨,有错么?”
“瞎扯谎!这是我卖剩的鸡蛋,什么天下的,菩萨的,我看就是你想偷吃了,真不要脸!”荣儿说着就伸手去抢鸡蛋。
小尼姑往后躲,又道:“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小贱人,你敢辱骂出家人,下地狱时要把舌头的!”两个姑娘越吵越凶,一会儿扯起头发帽子来。
□□个鸡蛋啪嗒啪嗒一个个跌在地上,摔的稀烂,招得那猫儿、狗儿、苍蝇、蚂蚁都来热闹□□。
荣儿看着一个个鸡蛋被糟蹋了,眼中泛红,拽着小尼姑的衣服,说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我不和你吵,我找你师父去说理,若是她敢有一句偏袒你的话,她以后休想再去我们家化缘。”
小尼姑一听这个,慌出了一身冷汗,两膝一软,楚楚可怜得跪在地上,拉着荣儿的衣襟,说道:“漂亮的菩萨姐姐,万万不可告诉我的师父呀!要是让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说着眼泪扑簌簌滴了下来。
荣儿一看她变了个人似的,就如那淋了雨的瑟瑟缩缩的小麻雀,心立时软了一半,着实让人心疼,却也不知道缘由。
小尼姑缓缓卷起袖子,白嫩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像个人样子,忍痛说道:“这位好姑娘,你瞅瞅,这是我那师父给打得。我来这寺庙不过一个来月,师父师姐把重活累活都让我做,她们却偷清闲。我若有一点懈怠,她们便拳脚相加,我小小身躯,怎消受得了。”
荣儿看不了这种凄惨的样子,把她扶起来,嘟着嘴道:“你作为徒弟,当然要听师父的话了,打你两下子也没什么说的,只是你偷?……拿人东西实在不该。”
小尼姑拉着荣儿的手,啜泣道:“我的好姐姐!话不该你这样说。你不在庙里,体味不了我的凄苦之处。庙里的几位师父师姐看我是外乡人,只把我来欺负。我自来到这里一顿饱饭没吃过,刚刚我出来倒脏水,看到你的鸡蛋,我饿得实在头晕,才起了这偷心。”
荣儿以前去庙里上香没见过这个尼姑,听她口音也很生疏,外乡人的确不假,于是问道:“你不好好在你家乡待着,跑到我们这地界干什么?”
小尼姑瞅了一眼荣儿,看她扔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低下头来,想到断不可让她知道我的身世,不然她可能要为难我也不知,只好说道:“家乡里今年春天遭了大旱,庄稼都死绝了。我跟着爹娘出来逃荒,路上走散了,我一人流浪到你们这风水宝地,再不想走了,但是也无人收留,只好在尼姑庵里出了家。”
荣儿听完这话,十足后悔,刚才真不该那样对人家,“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姑且这样过吧。”小尼姑踮着脚尖向庵张望,又道:“我不能再和你说话了。师父知道我是出来倒脏水的,我若回去晚了,她又要说我偷懒了,若是再迟半步,只怕又要挨打。”
荣儿看她慌急的样子,也不敢耽误她的功夫,把篮子里剩下的鸡蛋全给了小尼姑,说道:“你把剩的拿去吧,自己藏起来偷偷的吃,可别叫你师父见了。”
小尼姑双手合十,把眼泪一抹,乐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大恩我记在心里了,日后我定会在菩萨面前替你祈福的。”言毕就绝尘而去了。
荣儿看着她的背影不见了才要回家,想来这小尼姑也够凄苦的,小小年纪放着大好青春年华不顾,却在庙里和些老尼姑作伴也够无趣的。
这样长的时间不回家,嫂子只怕会担心,于是加快了脚步。走到家门口,抬头一望,那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挂着一串串肥嘟嘟的乳白色槐花,一对青黑色的燕子静静地栖在枝头,风乍一吹,一树浓香喷鼻而来,就是心中杂绪万千,此时心中也搁下一半。
走到院子里,荣儿只是一怔,只见韩家的那个男子正站在槐树下抬头仰望什么。他高高的个子,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长衫,面色又白又净,真是个俊俏风流的人物。荣儿想恨却恨不起来。
“嘿!你这个人,青天白日的,你跑到我们家里做什么?”
那男子扭头一看,笑道:“姑娘回来了,我是来替我母亲道歉的。”
原来那韩老太是她娘。
芝大嫂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了,笑道:“你回来了,刚才韩相公还想出去找你呢。”
槐树下摆着一张桌子,三个凳子,荣儿一屁股坐下,说道:“用不着道歉了,以后各不相干就是了。”
韩相公走到荣儿身边又是作揖,又是赔笑,又萌又呆,说道:“这原是些没要紧的小误会。芝大嫂和荣儿姑娘别往心里去。我母亲一直当家,说话自然持重,却没有侮辱苏秀才的意思。”
芝大嫂也劝道:“荣儿,我刚才听韩相公给我说那夜送你回来的人就是他。我看韩相公是个好人,那些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荣儿瞥了一眼韩相公,说道:“做了一点好事就让人知道,那也不是真心真意的。”
韩相公笑道:“姑娘说的是。你送的东西我母亲尝了两口,只说好吃,那姑娘的手艺自然了得。眼下家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就烦劳姑娘过去忙几天可好。你的薪酬都是好说的。”
芝大嫂也劝道:“荣儿不要再耍脾气了。你要往长远的想一想,你哥哥秋天里还要去省城赶考,我们要提前给他预备好盘缠才行啊!你去韩相公家做工,我在家织布放羊,咱们姑嫂俩个再省吃俭用一些,还怕攒不下银子么?”
荣儿深知嫂子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哥哥的身上,自己也不忍看哥哥因为缺少盘缠而荒废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正好碰上韩相公那真切的目光,他肆无忌惮地注视着自己,一往情深的双眼清澈如水,仿佛能听到他在娓娓诉说心曲。
怎么这样不争气!我一个女儿怎么竟被他的眼神死死罩住,不得动弹!荣儿紧咬着下唇,臊得满脸绯红,忙垂下了头。这还是她第一次为男子脸红。
韩相公笑道:“芝大嫂不必担心,如果秋天里苏大哥的盘缠不够了,尽管来向我要。我绝不含糊半句。”
“向你去要,你不怕你母亲打你么?”荣儿说。
韩相公说道:“怎么会呢!我母亲向来尊重读书人。”
芝大嫂笑道:“既然韩相公既往不咎,荣儿你就不要为难韩相公了。我替你做主,明天你就到韩家去,别再犹豫了。”
当下荣儿头脑只是发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一会嫂子便端出来饭菜,在院子里摆上。一盆黄澄澄的小米粥,里面还零星浮着些榆钱,淡黄浅绿,相伴怡然,一碟炒菠菜,一碟黄豆芽,一碟红津津的牛肉块,一片苍绿的荷叶里裹着一只焦黄的熏鸡,竹篮子里厚厚一沓油饼。
芝大嫂说:“荣儿,今天本应该是我们好好招待韩相公的,可是粗茶淡饭实在拿不出手,这油饼、熏鸡、牛肉还是韩相公自己带来的。”
荣儿抬头看看对面的男子,疏疏离离的树影在他脸上摇摇欲晃,风吹下来的花瓣落在他宽厚的肩上,头巾上的绸带随着落花和香风飘飘舞舞,心中竟有些迷惘,不知所思也不知所去,想到一句“谢谢”,唇齿却是十足沉重。
很久荣儿才带着几分怨气说道:“明日我会准时到韩相公的府里的,还劳韩相公回去对你母亲说几句好话,我也有不好的地方。”
韩相公微微一笑,说道:“这自然好极了。”亲手夹了一块儿牛肉送到荣儿的碗里,说:“姑娘快尝尝,可口不?”
荣儿含着羞意吃了,一咬即松,咸香温厚,点了点头。刚才与尼姑争斗是的泼辣样子早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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