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依依垂尽，淡蓝的天空下原野极尽平阔。几许春风一沐十里，二三村落里的雄鸡嘶鸣个不停，旭日也跟着腾腾升起来了。
荣儿一双娇小的秀足如飞一般，正急着往城里赶，去看望在城里府学读书的兄长。从家村到城里少说有几十里路，来回足足一天的工夫。
我虽说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实在不该四处游走。可是自家嫂子旧疾又犯，禁不起这长途跋涉。我只好代劳了。
乡风纯正，你看那田园里，三两老农正理弄荒秽呢。料到路上也无什么风波和不测，放开胆子，只管向前走便是了。
荣儿路途中不曾歇息片刻，走了足有小半天，。此时一轮骄阳已经高高扬起了，能察觉到身子上湿濡濡的汗。
快到城里时，抬眼向城门望望，只见不远处闪着一丝光亮，走近一看，是一柄短剑，看那纹饰和剑锋都十分精巧，想来不是寻常之物，不知是谁遗落的？心中喜欢，无论如何也不肯释手，便私自装在包袱里了。
未到晌午就进了城，人烟阜盛，商贩林林，不消多说。荣儿找到兄长的住处，哥哥却不在家，只好坐在门首一颗梧桐树下等待。
直至晌午，荣儿看到从街口走过来一位穿青衫的男子，身材清秀，错不了就是哥哥回来了。荣儿猛的站了起来，看着晃晃的日影眼前一黑，头脑非常眩晕，慌忙倒吸一口气才缓缓好过来。
“哥哥！”
苏秀才一抬头，吃了一惊，原来是妹妹，立时眉开眼笑“荣儿，你怎么来了！”
“过完年你就走了，三个多月都没回过家。嫂子心里惦记你，让我来瞧瞧。”
苏秀才喟然一叹，低头看了看碧阴下衰落的梧桐花，说道：“原来已是四月天了，只是可怜，人间芳菲皆没了，日子当真过得快如白驹啊。”
荣儿看着苏秀才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愁，抿嘴一笑，说道：“哥哥，嫂子让我给你带来一罐糟鱼，一罐腌蛋，一盒豆腐干，你可满意么？”
苏秀才恍然一醒，冷落了荣儿，愧道：“你来看我，我心中就极欢喜了。你还带着这累累赘赘的东西，路上累坏了吧？”兄妹二人说着进了屋。
荣儿环顾一下屋子，四壁苍黄而又萧然，只挂着苏秀才自己画的几幅丹青，床榻上青帐薄衾，桌上摆着几部旧书而已，清贫得让人心酸。荣儿说道：“我来这一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在这里这样子辛苦让人放不下心。”
张秀才倒了一碗茶端给荣儿，笑道：“荣儿你过虑了。我在这不愁吃穿，又不挨风吹日晒。只是你嫂子和你……”张秀才说道这里倍觉惭愧，一个大丈夫，却要两个女子来接济生活，脸上热辣辣的，又转口笑道：“你一个小女孩家，没出过远门，怎么你嫂子让你来看我？”
荣儿离家时，她嫂子千叮万嘱，不许荣儿对她的病透露半个字。荣儿只好说：“我嫂子她爹腿疾又犯了，嫂子回娘家看望她爹爹去了。我只好替她来看你。”
张秀才道：“原来如此。你回家后对你嫂子说我在这里极好，丈人的病若是厉害就接到城里仔细瞧瞧，切不要积成沉疴了。劝你嫂子在家不要操劳过度，保养身体，去田里劳作要早出早归，与邻里和睦，要依从族规家规。”
荣儿低着头听着哥哥唠叨，心里有些厌烦，哪里还有什么田？为了哥哥的日子宽裕些，已经瞒着哥哥把几亩薄田卖了。荣儿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手绢，摊在桌上，说道：“哥哥，这是我和嫂子攒下的八两碎银，虽然不多，但兴许够几个月的花销，你暂且收下，若是再有了，我还给你送来。”
张秀才看着那零零碎碎的银子丁，心想这姑嫂两人不知怎么省吃俭用才落得这五两银子，竟全全交给我了，若再考不上举人，真是无颜对人了，双眼酸涩竟欲潸然垂泪，生怕荣儿瞧见，忙拿袖端擦了擦，说道：“妹妹一大早就向这里赶，还未曾吃饭吧？”说着从竹篮里拿出两块澄沙馅的蒸糕给了荣儿。
荣儿到现在的确是滴水未沾，见了两块瓷白的蒸糕，还顾什么吃相，几口吞了下去。
兄妹两个也不敢闲唠家常，害怕会耽误荣儿回家的时间。只等着荣儿缓过劲来就要离去。荣儿临走时看着哥哥那清俊的脸庞愈发枯瘦了，衫子的袖扣领扣都被磨损开线了。于心不忍，顺手从包袱里掏出那柄短剑，说道：“哥哥，你在城里读书比不得咱们乡下人，穿的寒酸只怕让人笑话，还让人瞧不起。这柄剑兴许值些钱，你把它典当了，买一身好衣裳穿。”
“这剑从哪儿来的？”
荣儿心想哥哥一直遵守什么圣人之道，说什么“路不拾遗”的故事。若我说是捡的，他还不骂死我？心念一转，笑道：“这是别人送我的，备作防身来用的。我想一个姑娘家，拿着这东西做什么，还是给了你吧。”
张秀才接过剑，细细摩挲了一下，说：“确实是一柄难得的白铜剑，美中不足的是没了剑鞘。”抬头看看荣儿红扑扑的小脸道：“你的美意哥哥心领了，我柜子里还有新衣裳没上身呢。不用再置办了。你这剑既是好友相赠，岂可转让她人。妹妹还是好好珍惜吧，况且路途遥远，留作防身也好。”
荣儿知道说服不了哥哥，只好作罢。和兄长作别后，买了一些稀罕东西，又匆忙顺着大路向家赶。
回途上顺着树荫一路走，不料走到半路，沉静的草木霎时间刷刷卷动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阵的骤风刮了起来，吹了个漫天黄沙。荣儿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雨的模样，心中只是害怕，须臾果然是浓云密布。
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只等着淋雨便是了。霎时间停住了狂风，隐隐雷声震响个不停，渐渐闪电流光，不下一盏茶的时间，大雨点子噼里啪啦打了下来，砸在脸面上生疼。
荣儿只记得来时的路上见过一间小庙，如此大的雨不能赶路了，只好到那庙里暂且躲一躲吧，脚下的路浸了雨水渐渐滑起来，小心跑了半里路才找到那间小庙，顷刻间雨水如注。还好，还好，不然要全身湿透了。
荣儿看那四野无一个人，把外面淋湿的衫子脱下晾了起来，心下喜忧参半，嫂子在家里不知怎么担心受怕呢，可喜的是一连一个月没下过雨了，这一场雨真似是甘霖一般。正待惆怅之时，只闻外面一串串马蹄踢踏之声，还未醒悟过来，便见一个八尺高的男子牵着一匹白马进庙来了。
荣儿一慌，忙扯下衣服穿上，躲到角落里，侧着身子不看来人一眼。
“真是怪了，刚才还是大晴天呢，说下就下起来了，这老天爷也太爱玩笑了。”那男子说着话进了庙，看到那角落里躲着一个小姑娘，头发一绺一绺在滴着水珠，半湿的衣衫里露着纤细白皙的脖子，模样好看得很，想必也是避雨的。
来人说话的声音极高，荣儿听着像是个年轻人。这孤野之间，与一个陌生男子相处，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雨声遍彻，荣儿想要离开，走到门口，极目远眺，密如珠帘的雨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能看见的地方不过几十丈。荣儿急得只是顿足。
那个男子看着荣儿倩丽的背影，说道：“别张望了，还停不了呢，你看那乌云正一涌一涌往这里聚集呢。”
荣儿瞥了那个男子一眼，铅白的皮肤，棱角分明的容长脸，眼睛炯炯有光，衣服都是绸缎的，应该是乡宦人家的公子。他被雨水打得精湿，正在那里脱鞋脱衣呢。荣儿不理会他，又回到角落里干坐着。
那男子生起一堆火来烤衣服，白马也跟着凑近篝火。那男子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笑道：“姑娘，过来烤烤火吧，穿着湿衣裳，会激出病来的。”
荣儿想，虽说他样貌英俊豪气，谁知道他品性如何，不理会他便是了，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里不吭不声。
这雨紧一阵慢一阵下个不停，一扫那股毒热，渐渐凉起来。荣儿穿着一身潮湿的衣裳，不一会就冷得瑟瑟发抖，抱着膝头，蜷在一堆茅草上。
那个男子时不时看一眼荣儿，实在不忍，便说：“姑娘，快过来暖和暖和吧，看你的脸铁青铁青的。”他见那姑娘还是不动弹，便起身走向荣儿。
荣儿低着头颤声道：“你休要管我。荒郊野外的，你若无礼，我绝不轻饶你。”袖中的双手竟不自觉地握紧了包袱里的剑柄。
“我原以为你是个聋子呢！”男子笑了笑，又不悦道：“你看我像是歹人。我与你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姑娘不必太拘谨了。”说着就要上前拉荣儿。
荣儿抽出那柄短剑，厉声道：“你若再近我一步，休怪我无礼。”
那男子没有退怯之意，反而又进一步，盯着剑说：“你这是在哪儿捡到的这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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