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对话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这中间伴随着一些争论，但很多时候又会突然沉默下来。
饭煮熟之后，母亲看着木板房喊了一声，里头传来爷爷的应声，但是直到半个小时之后，爷爷才出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那些军大衣。他们的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在寒气袭人的天气里阴得像是蒙上一层层霜。
母亲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饭，几个军大衣道了声：“打扰了，嫂子。”端了几碗开水，但并不过来一起用饭，只是在不远处围成一圈，吃随身携带的干粮。汤家人想来那是军中纪律严明，招呼了几声只好作罢。
饭间。爷爷几次停下扒饭的动作，爱怜地看看两个孩子。身为儿媳的母亲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异样，小声问是不是要出去几天？
爷爷点点头，说这些人来找自己去相一块地，距离这边有点远，可能要出去一段时日。慈孝的母亲点点头，说，爹你放心吧，孩子们我会看好的，只是天气冷，你在外要多留神。
爷爷再次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边。天边全是散不去的浓雾。他便不再说话。
他看天的姿势保持了一两分钟。这是汤家晚辈极少见过的情形。直到汤姐和哥哥脆生生地喊了几遍，爷爷才回过神来，向他们挤出一个笑。
年幼的汤姐感受到那个笑里藏着一些不同以往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她并不能明白。在看着那个表情的时候，汤姐没有笑，而是躲入了母亲的怀里。这种笑让她感到害怕。
她听着爷爷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听着他起身抬步走远。这时她突然挣脱母亲的怀抱，大声喊着“爷爷，爷爷！”但是爷爷并没有如同以前一样转身停下来抱住她，回应她的只有眼前迷迷蒙蒙的浓雾。
她哭着跑出去，浓雾还是一片连着一片。母亲急切地跟了过来，把她抱起，连声安慰。当脸贴着脸的时候，她感觉到话语轻柔温暖的母亲竟然淌下了泪水。
很多年后，汤姐终于读懂了爷爷离去前的那个眼神。那是，绝望。
她曾经想过爷爷有无数种回来的可能，但，当爷爷终于回来的时候，她的希望却在极速之间变成了巨大的惊恐。
那同样是个大雾天，距离爷爷当初离去已有差不多半年。早起的汤姐惊喜地发现爷爷回来了。
爷爷就直直地站在距离棚户区不远的浓雾里。她撒着欢步“爷爷，爷爷”地叫着。爷爷只是不回答。他是冻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爷爷是真的冻住了。她喊啊叫啊，让妈妈和哥哥过来一起把爷爷抬进屋里暖和暖和。
妈妈和哥哥都跑了过来。但是，在距离她几步远的时候突然都停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要停下来呢？爷爷好冷啊，你们快过来啊。妈妈你们为什么在大喊大叫啊？
她感觉妈妈和哥哥今天怎么都变得奇怪了起来，不帮爷爷也就算了，还在那里又哭又叫的。爷爷，我来帮你好了。
她扶了扶爷爷的身子。好冷。爷爷冷得冻不了啦。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一双小手使劲摇晃着爷爷。咚的一下，她感觉爷爷好像动了。
她摇晃得更起劲了。忽然之间，她感觉爷爷的整个身体都能动了，啊，爷爷，爷爷你怎么倒下来了？
爷爷，爷爷，你的手怎么这么长了啊，啊，爷爷，你……你的头去哪里了？啊，爷爷，你的身子怎么成一块一块了啊？
爷爷……爷爷……我的身子好痛啊，你压到我了。爷爷……爷爷……我的脑袋好疼好疼……
她昏迷了过去。压倒在她身上的，是“爷爷”四分五裂的身子。在几步远处，有一个模糊的物体，显现出浑圆浑圆的轮廓。
黎簇讲到这里，看着歪着脖子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苏万。他这副着迷的样子让黎簇非常受用。
要是在以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眼下的这种情况。苏万这个人，往优秀的层面说，是外向开朗，往消极的层面说，那就是患了多动症，没有耐性。
除了下围棋和吹萨克斯，别人很难看到苏万会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像现在这样一副膜拜的眼神看着黎簇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几乎没可能。
黎簇不由地升起一种感慨，原来自己的口才竟然可以这么好！要是早发掘自己的这个优势，别说现在依然单身棍，就是几年前，不，小学时候那就不必再忍受暗恋的痛苦滋味。
他这样想着，再看一眼黎簇，忽然又腾起一种优越感，苏万这丫的样子太像个小学生了，没有比这更像的了，而自己，嗯，无疑在他眼里特别像一个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的老师吧。
作为老师，黎簇想起那些小伙伴时期被这丫刁难的小碎片，忍不住想现在“回馈”他一下，刁难什么好呢？嗯哼，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苏小万同学，你刚才听了那么长的故事，为师口水都要干了。现在，打算给你出道题，猜对了，为师才继续讲下去，否则……”
苏万特别配合地道：“是，黎师大人！”毕恭毕敬的态度让黎簇在三分惊讶之余倒有七分得意。
“请听题。”黎簇顿了顿，清了清喉咙，‘在几步远处，有一个模糊的物体，显现出浑圆浑圆的轮廓’中，这‘浑圆浑圆的轮廓’是指什么！“
苏万抓抓脑门，挠挠腮帮，表情像极了一种动物。过了半晌，在“黎师”威严的注目下才迟迟疑疑地答道：“是不是……是不是这个……吃饭的家伙？”
黎簇好整以暇地点头：“嗯……孺子可教也。”
没想到苏万听到夸奖后没有喜悦，反而皱起了眉头，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样子。黎簇看不下去，心说，就这智商可真令人捉急啊，咳了咳，问他：“你是不是还有很多没明白的？”
苏万一听，狠命地狂点头，比饿了七八天的鸡啄米还快：“黎师，我有一件事没想明白。”看到“黎师”应许的目光，继续说道：“那个汤小姑娘为什么摇晃冻僵的爷爷，就把他的人头给摇晃了下来呢？”
原来是这浅薄问题，黎簇都有点不屑了：“那是因为她爷爷身体早就碎了，只是被拼凑在一起，而依靠寒气把他冻成了一个整体而已。只要外界稍微加一点力度，他不散才怪。”
“原来是这样。”苏万舒展了一下眉头，心情别提多开心，“原来这人头还可以这么行动！”
黎簇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逗你几句还真把自己贬成小学生了。苏万却不依不饶：“黎师，你看我的滚得浑圆不浑圆？”
苏万说着，忽然间双手扣成环状，箍在自己头上猛然一扭，喀喇喀喇两声连响，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在黎簇眼前掉落，滚落在地上一直在打转。
黎簇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眼珠子因为惊恐而异常凸出，整张脸都煞白。但是更让他无边惊惧的事情却在后头。
苏万那颗在地上一直滚动的人头忽然开始吹起了哨声。这哨声一急一缓，或长或短，古怪惊悚，听得黎簇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全竖了起来。
恐惧不限于此。在黎簇头发直竖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死神临近的声音。
这不是脚步声。这是撕裂声！
撕裂声就来自苏万掉了脑袋的体腔。黎簇已经发现了他体腔里的异动，那里面有一只怪胎正在跃跃欲出，已经把他的外衣撑出了各种各样极度扭曲的轮廓。
只是几秒钟的样子，苏万的外衣嗤啦啦整个碎裂，里面猝然钻出一只极其丑陋怪异的蜘蛛。
蜘蛛的毛刺爪上长满了眼珠。这些眼珠看到黎簇，引动毛刺爪上的毛全部奋张了开来。
咝——
一声锐利的破风声骤然想起在偌大的房间里。黎簇的血水将那一大池蓝莹莹的碧水一点点地完全染成了红色。
怪形蜘蛛的巨大毛刺爪直直地插在黎簇嘴上，将他钉在地板上。在残存的蛋白质供能下，黎簇的血红身体一动一动地在抽搐。
（下一集不日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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