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王家食肆新来了个后厨打杂的小厮，名叫赵安，有一把子好力气，沉默寡言只知道干活。
霍莲从井边打了水，端回院子里洗菘菜，旁边蹲着同她一样洗菜的三四个人，厨房的门紧闭着，里面飘来阵阵香气。
这是王素英在做吃食呢，大家自觉的离得远一些，生怕不小心看到了，安上个偷学手艺的名头，被东家赶出去。
不过片刻门开了，王素英拿了一方小帕边擦手边走出来，扬了扬下巴示意，“给客人上菜。”
“小姐辛苦了”，立刻有个小厮笑嘻嘻的奉承上去，端了菜出来，掀了帘子奉菜上桌。
霍莲倒掉那盆脏水，把洗好的菘菜拿到厨房里，挑了把锋利的菜刀，按照王素英说的将菘菜切成一寸长的小段，旁边的人也跟她一样各做各的伙计，沈流金就在她旁边，也是正在切东西。
“诶？不对啊，小姐刚才没做菜吗？”有个同村的小工忽然说，霍莲转过头，见那小工在放豆子的瓷盘里翻来翻去。
“做了啊，”另一个人回他，“没看到刚才七八叠小菜端出去吗，你怎的。”
“有些怪哩，”那人又去挑拣了放肉食的盘子，“怎的做了那么多的菜，这些肉食却不见得少，还有旁边的豌豆看起来没用多少，我明明瞧见小姐做的个辣椒炒鸡，还以为你这碟子鸡块会用完了，想着是不是要重新杀一只鸡呢。”
“说起来我也觉得怪异，”第三个人贼兮兮的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是没发现，我兼管小库房的，里面原本有两缸米，吃了两三个月了，那两缸米还有大半，都不见得少呢。”
那两个人都瞪大的眼睛，“有这事？”
“还有后面那个鸡圈也是归我管，原本有八只鸡，前些天小姐叫我抓一只去宰了炖汤，我便去杀了一只，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你们猜怎么回事，”那人吊足的胃口才缓缓说：“还是八只鸡呢，一只没少。”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有人质疑他。
第三个人瞪了他一眼，“你几个意思，两个巴掌十个数，我虽然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可一到十也是数得的。”
“会不会是小姐差人又买了一只回来。”
……
几个人在哪里小声讨论着，霍莲听来听去，最后干脆转过身继续切菘菜，只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眼睛一瞟看到旁边的沈流金，停了动作盯着那几个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莲再转向另一边，新来的赵安也正侧耳倾听那几个人的话，见她看过来了忙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活计。
王家食肆的早饭就在后院的厨房里摆一张桌子，每人两个大白面馒头再配上一碗汤，霍莲有些没胃口，吃了半个馒头就饱了，只喝完汤，将剩下的一个半馒头用干净的白布包好，准备带回去给霍卿吃，心想着那小子又得好好高兴一顿。
她提前出了厨房，远远的瞧见有个人拉开角门正准备出去，仔细一看是那个赵安，便冲他扬了扬手，“你去哪儿？”
“我……”赵安见她过来，颇为局促的低下头。
“怎么现在出去？”霍莲觉得有必要提醒下新来的，免得到时候被罚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歇一刻钟就要干活了，你要是被逮着偷懒可是会扣工钱的，咱们一个月二百个铜板不容易赚，这扣一次可是十文钱。”
“我、我不是要偷懒……”赵安越说越小声。
霍莲看他头都要低着地面了，赶紧道：“你别急，我不是来逮你的，毕竟十文是咱们一天的工钱。”
赵安闻言才抬起头，“我娘病了，早上来得及都不知道她喝药了没有，我得回去看看。”
“哦，”霍莲讪讪的，“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误了时辰。”
赵安应了下闪身出门。
霍莲回过身，见沈流金从厨房门口缓步走过。
最近打杂的小工们私底下传得很凶，有说王素英是仙女下凡，又说她是狐妖护身的，也有人是无神论者，坚信大家弄错了的，他们甚至还去查看了米缸的剩米，数了鸡圈里的鸡，悄悄打赌这些东西会不会少，还是保持原来的数量。
没跟他们一起打赌的只有几个胆小怕事的人，包括霍莲和沈流金，让人意外的是看起来沉默局促的赵安竟然参合了进去，跟着一堆半大的小子天天跑来跑去的查看食材的存量。
天即黑，跑堂的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关店打烊。
小工们做完自个儿手上的活三三两两并肩走了，霍莲动作慢些就落在后面，把今天剩下的馒头包好准备带回家，就见沈流金拿了张皱巴巴的纸条进了店里，隔着一个小小的帘子两人的对话从里面传出来。
“向小姐请教。”沈流金的声音。
“说。”王素英的声音。
“劳烦小姐，教我这几个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怎么的，你想识字？”
“是我妹妹想识字，遇到不认识的，我不知道，便想着来请教小姐这句话的意思，回去好说与妹妹听。”
“你妹妹还挺好学，”王素英笑了笑，“这句话的意思是百姓本没有罪，因身藏璧玉而获罪，指财宝能致祸，你就这样告诉你妹妹罢。”
沈流金不依不饶道：“请问小姐，璧玉不是百姓自己的吗？”
“是百姓的。”
“那为何他有玉是罪？”
王素英干笑一声，“别人想要他的玉，便给他安了一个罪名。”
“为何他不能守住自己的玉？”
王素英没笑，“无权无势，当然守不住。”
“既然无权无势，为何他不把玉悄悄藏起来，反而让有权有势的人看上他的玉？”
“我怎么知道？”王素英的声音冷了下来，“你问这些什么意思？”
“小姐莫生气，我妹妹好问，我只是想着回去给她讲解罢。”
福来酒楼，最近动作大了，上次失了脸面的青衣人又来，来了一次还不够，三天两头的跑，虽说次次都被王素英赶出去，脸皮反而练得愈发厚了，没过几天就巴巴的赶上来，照旧先挑几样小菜吃了，再与王素英扯皮。
店里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人多着呢，那青衣男就凑上去跟王素英耳语。
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王素英脸黑得要命，突然吼了一声：“滚！”
声音大得让整个店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霍莲也有些恍惚，在这干了几个月的伙计，从来没见王素英如此是失态过，她向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万事都在掌控中，此刻脸色黑如锅底。
王素英一脸怒容，手往外一指：“你滚不滚。”
青衣男却是笑嘻嘻的，“王掌柜的别那么大火气，咱们都是生意人，和气横财嘛。”
“不滚是吧，好，好，我亲自请你。”说完她顺手抄起柜面上的砚台，看样子是要砸人。
青衣男赶紧退后几步，“我滚我滚，王掌柜别忘记我之前说的话，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冷眼瞧着那人消失在门口，王素英沉着脸走到后院，猛的把砚台砸向鸡圈里，黑墨洒出来，有一只倒霉的鸡当场就被打死了，其他鸡吓得“咕咕”叫着乱扑腾。
一堆子小工们，第一次看到东家发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整个院子里静静的，各人都自动停下手里的活计，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王素英砸了砚台，摔门把自己关进房里，什么都没说。
“小姐这是咋的了？”好半天众人才反应过来，议论纷纷。
“不知道诶，听说福来的人又来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霍莲把剥好的豆米端进厨房，没心情听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下午做完一天的活计，她把这段日子来放在这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上上下下的打理一通，确定没落下什么有关自己的物件，敲响了王素英的门。
她的这个小东家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生意都懒得管了，也没见她出来。
“进。”
她敲了几次里面才传来声音，霍莲推门进去，王素英端了杯茶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有事？”
霍莲低下头表露出一副怯懦的模样，“小姐，我、我想辞工。”
王素英一愣，随即冷笑起来，“怎么的，我亏待你了？”
“没有，是家里忙不过来。”
“家里忙？多大事？忙得你都不要这个月的工钱？”
“嗯……”霍莲说不出话来，干脆低头不言。
这个时候，房间里又进来个人，竟然是沈流金，霍莲看到她很是诧异，对方跟她稍一对视，似乎也诧异得很，但很快又恢复平时那个样子，跟着霍莲一道站在王素英面前低眉顺眼。
王素英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落到沈流金头上，“怎的，你也是来辞工的？”
沈流金一愣，点了点头道：“是。”
王素英冷笑，“又是家里有事，急得都不要这个月的工钱。”
“嗯……”沈流金又楞了下，最后干脆学着霍莲一起低头不言。
“我看你们是觉得我有难，怕连累到你们，趁现在好抽身吧，”王素英直勾勾的盯着她们，两个人俱不答话，只是头又低的深了些，以示她说的对。
王素英便笑了，眼光却越发沉，“算了，要走便走，你们这般忘恩负义的人，难道还要我求着你们留下来不成？只当我是喂了两条养不熟的狗，滚吧，记着你们今天做的事，有朝一日别跪着求我再收你们。”
回十里村的路上，霍莲和沈流金一前一后的，隔了好远的距离，谁都没主动搭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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