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带着雨后湿气推门进屋,暖黄灯光下的长木桌前,坐着一脸哀怨的Camille,此刻她正单手撑头,半倚半靠地歪着身子,听到唐棠回来的声音,幽幽地转脸看她。唐棠将伞放下,径自拿一条毛巾擦手中的水,“你烤坏面包了?”
“我可能再也烤不了面包了。”
唐棠一怔,忙叠好毛巾,走到她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怎么了?”
“家里生意出问题了,现在急需钱,所以……这间房子要拿去抵押,我也得搬回原来的房子住,对不起,Tang……”Camille满怀歉疚地握住唐棠的手,唐棠心里一沉,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这间房子虽然不大,却是Camille的奶奶留下来的,唐棠留学最后一年,为了方便打工,搬出宿舍和Camille住在这里,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没有别的办法吗?你不是想好好保留你奶奶的房子吗?”
Camille沮丧地摇头,“时间很紧,我不知道还能从哪儿拿那么多钱出来……”
“你要多少钱?”
“二十万。”
唐棠在心里算了遍汇率,深深吸了口气。
Camille难过地说,“房子在一周内就会被抵押出去,Tang,你怎么办?”
唐棠知道Camille的难处,Camille来自一个成员众多的大家庭,要搬回去的那幢房子接待客人很不方便,好在唐棠工作一年,每月拿着丰厚薪水,却从不铺张浪费,使她攒下一笔充盈的积蓄,“我没关系,可以出去住旅店。但是Camille,你听着,我给你六万,你再想想办法,不要轻易放弃这间房子。”
Camille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惊讶地捂住嘴巴,“那怎么行!”
“难道你不想留住这间房子吗?我能帮你的不多,你再想想办法。”
“我已经很抱歉了,怎么能拿你的钱?”
“现在什么都没有房子重要,你是我的朋友,没必要感到抱歉。”
“不行不行,”Camille连连摇头,“或许我可以看看有什么来钱比较快的工作。”她说着,从房间抱出笔记本,开始认真查找。唐棠看她一副壮志凌云的样子,无奈地扶额叹息,“别傻了,哪有一下来二十万的工作啊,就算有,也不可能一周内就付报酬……”
“怎么没有?”Camille的手猛地敲了下键盘,将笔记本面向唐棠,“你看这个!”
唐棠半信半疑地看过去,只见网页上挂着张像模像样的招聘广告,上面写着近期诚招私人中法翻译暨美食向导,报酬刚好二十万,可预支。唐棠瞬间感到一股森森诡异,“肯定是骗人的,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万一见鬼了呢?”
唐棠语噎,Camille摇摇她的胳膊,“你去试试吧,如果是真的,我的房子就有救了。”面对Camille期待又可怜的眼神,唐棠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兴致勃勃的Camille立刻替她报了名,她则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美食权威杂志《Wonderland》色彩缤纷的内页。
裸表金黄的玛德琳,形态方正的欧培拉,分层明晰的拿破仑,这些享誉世界的著名法国甜点,无一不在顶级面包师傅和优秀摄影师的手法下,以近乎狂欢的姿态呈现在这本令人欲罢不能的杂志中。
《Wonderland》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所创造的美食世界相当于一个奇特的仙境,普通的甜品是没有资格登上这本杂志的,但只要谁的作品登上这本杂志哪怕一次,就能在美食界获得最大认可。
唐棠叹口气,意犹未尽地合上杂志,视线落在最后的投稿邮箱上,微微出神。
两天后,她在Camille的陪同下,去面试私人中法翻译暨美食向导的工作,面试官是一个微胖的中国男人,年纪大约有四十多岁。在查阅过唐棠的简历后,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大都是唐棠在学生时代就能对答如流的,所以整个面试过程极其顺利。
最后唐棠还准备了一份酥脆的可颂给面试官品尝,可颂的制作工序费时费力,是她提前一天精心准备的,果然面试官尝过后赞不绝口,“唐小姐,恭喜您通过面试,请您明天到布里斯托尔酒店,届时雇主先生会与您见面,这是合同。”
布里斯托尔?那家富豪酒店?
唐棠有些紧张,为什么要去酒店见面?不会真的是骗子吧?
面试官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不由笑一笑,“雇主先生住在那里,希望您明早去的时候,也能带份手艺给他尝尝,”面试官向唐棠扬了扬手里的可颂,“毕竟是做雇主先生的翻译向导,还得要他满意,如果您有什么顾虑,可以叫朋友陪您一起。”
唐棠点头,目光瞄向合同,合同看上去非常正规,她翻来覆去地翻阅几遍后,终于谨慎地签下了名字,想想又难耐好奇地问,“雇主先生是怎样的人呢?”
面试官礼貌一笑,收回合同,“明天您就知道了。”他停了停,又说,“您的工作时长为一个月,工作时间为每天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如有变动,需要和雇主先生报备,工作内所有花费均由雇主先生支付,您的报酬总共为二十万,支付货币为欧元,可在首周预支三分之一,一个月后再结清所有。”
唐棠认真听着,那句“可不可以预支全部”实在没好意思问。
面试结束后,她把具体情况告诉Camille,“我还是看明天的雇主先生好不好说话吧,如果是个温和的人,可以试着争取下,预支二十万。”
Camille感激地与她拥抱,“Tang,真的谢谢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唐棠微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天,Camille陪她到布里斯托尔酒店,眼前这座建筑华丽如宫殿,大厅里早就有人等着接应,确认完身份,唐棠被带到雇主先生所在的房间,Camille则被安排在隔壁吃早餐。
门轻轻关上,唐棠紧张地往里看去。
室内低调的柚木装饰尽显复古优雅,宽敞的主厅满满都是艺术气息浓厚的简约印花,角落的灯盏亮着暖朦朦的光,悠扬的小提琴曲在老旧的留声机里潺潺吟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好闻香氛,这种奢华而高贵的气场,令唐棠有些无措。
她抱紧手中装着可颂的方形编织篮,不由屏住呼吸,弯腰往里行进,“有人吗?”轻轻喊了两三声,却始终没有回应,她奇怪地往阳台走去,稍稍拉开厚重而美丽的窗帘一角,立时有清晨和煦的阳光争先恐后地照耀进来。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身后的小提琴曲却戛然而止。
她慌忙回过神来,转身望去,抱着篮子的手臂明显一僵。
白斐然!
眼前的人正是白斐然,他穿着一件轻薄合身的白色长袖T恤,搭一条色彩浅淡清冷的印花长裤,额头被垂下的碎发挡了起来,正一手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按在留声机上。这样的他褪去了盛气凌人的气势,看起来异常柔和。
白斐然与怔住的唐棠对视一眼,并未表现过多惊讶,只淡淡一声,“来了。”
唐棠立刻拧起秀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白斐然自顾自地将毛巾丢到一旁的沙发椅上,双手揣进裤中口袋,身形颀长而笔直地走进阳台,神情却有些随意慵懒。“我负责的新剧目正在筹备期间,需要考究大量的西方美食文化,法国作为欧洲三大美食流派的发源地之一,我来招一个美食向导,”他认真地看向唐棠双眼,深邃的眸子里绽出从容笑意,“有什么问题吗?”
唐棠别扭地移开视线,“没什么问题,但你还是另找他人吧,这工作我做不了。”她说完,急慌慌地要走,白斐然伸手将她拉回原处。
“既然你来应聘,而且通过了面试,就说明你能做。”
“我不能!”
让她每天对着违背承诺,两周来完全联系不上的前夫工作?她做不到!从前往巴黎的那刻起,她就决定只等一星期,现在已经两个多星期了,白斐然竟然以这种方式和她见面!而且对之前的事毫无解释,一副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
“怎么不能?”
“就是不能!”
白斐然玩味地笑,“你该不会介意我们曾经有夫妻这层关系吧?”
唐棠的脸“唰”地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势汹汹往回走,白斐然悠然倚在阳台,“你不是一向自诩对美食有完全虔诚的心吗?怎么现在掺杂了那么多私人情感呢?”
“我没有!”唐棠停住脚步,条件反射地反驳。
白斐然笑意更深,“没有?那你大可不必反应这么激烈,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唐棠看着他唇边略显狡黠的弧度,与当初三言两语就哄她去结婚的神情如出一辙,不知道白斐然又在谋划什么,不过她已经受过一次伤害,绝不会再犯傻第二次。想到Camille还需要二十万,她决定勇敢面对。
“没错,只是一份工作,但我要求预支二十万欧元。”
“没有这种道理,只能预支三分之一。”
“你知道我不是拿钱就跑的人,既然我接下这份工作,就会尽职尽责地完成,但如果你不答应,恐怕一个月内,又能当翻译又了解美食的人不好找。”
白斐然故作讶异,“会反击了?”他缓缓踱步到室内的沙发椅上坐下,“我也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突然要这么多钱,你一定碰到了什么困难,短时间内能给你这么多钱的人也不好找。”唐棠抿抿唇,不知该作何言语。
“这样吧,”他向唐棠拎着的可颂篮子示意,“如果早餐合我心意,我就答应你。”
唐棠没有异议,将篮子重重撂到小矮桌上,白斐然不动,好笑地再次示意她打开,唐棠气闷,想想还是主动将可颂取出。
白斐然伸手拿起一只外表呈四分之一月形,被烤得圆滚金黄的可颂,轻轻启唇,麦香夹杂着微酸在嘴里悄悄蔓延,他点点头,却故意刁难,“不错,只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唐棠疑惑地跟着拿起一只,也咬了一口,味道分解在舌面上,刺激她敏感的味蕾,她看了白斐然一眼,又环顾四周,发现白斐然将别墅里的家用烤箱带来了,于是说一声,“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后,她端给白斐然热过的可颂。
这回可颂浓郁的麦香扑鼻而来,咬进嘴里,只觉得外表酥脆,内里绵软,掰开可以看到极有空气感的蓬松切面,白斐然露出赞赏的神色,“很好,但是不是太单调了?”
“法国的传统是,面包要保留原味,所有被改造的面包都是奇形怪状,所有被加料的面包都是莫名其妙。”
“我相信你的能力。”
唐棠这时候深深感谢自己的敬业,她早想到雇主先生是华裔,口味便与西方人不同,而且她不知道雇主先生的喜好,所以多准备了几种创意可颂。
“这是加了柠檬鸡块的,可以配红茶;这是加了火腿番茄的,类似于三明治;还有这个,是杏仁的,配黑咖啡不错。”唐棠边说边从篮子里层取出一碟又一碟的点心。白斐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顺手拿起那份杏仁可颂。
淋在可颂表面的杏仁酱,醇美得几乎令他陶醉,但更令他陶醉的是唐棠。
他没有告诉她,她捧着香甜的可颂篮子,逆着光出现在他眼前的样子,究竟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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