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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观察说话之人年龄不过三十岁左右，身子粗壮，个头不高，面相上着实透着窝囊，且他目光闪烁不定，躲躲闪闪，令人不能完全相信他所说事情。他心里揣度这人“寄养”之说不过是扯谎，孩子放到这里，他必定不会再领回去。再看男孩子十来岁的年龄，安静的跪伏在地，穿着朴素，头发黑黑的，身形娇小瘦弱，如同一只猫儿，心中已是怜悯兼着喜欢。
智辉见住持半晌不语，凑过来说道：“这孩子不会惹事生非，还请放心。”
引生叔叔也附和道：“是。他老实极了，从来不跟人吵嘴打架，平时只是喜欢读书，认得不少字，四大名著都看过。”
住持欠身将引生搀起，引生又牵着叔叔的手，依旧是茫然的不知所措。
住持道：“佛门自古慈悲，就留下他在这龙华寺暂且避难。他岁数尚小，体格又弱，理应加强锻炼，跟得上成长发育。就跟着智辉你一起撞钟好了。”
引生叔叔再次把他的头往下按去，引生再次跪下来，磕头有声。
住持也不阻拦，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孩子，你是被‘寄养‘在龙华寺，在寺一天，或在寺天长日久，都属于龙华寺的人。我们每个龙华寺的人都得有一个法号，你看这雨雪，将你引到龙华寺，你又是为着活命而来到这里，罢了，从今往后就叫你做‘引生‘吧。”
引生抬起头来，眼中噙满泪水，复又磕头不止。
引生叔叔这一去，果真再也没有回来过。
智辉每日撞钟过后，便找一僻静角落，看从住持那里借来的三经手抄本。他读书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必定念出声来。跟个影子似的引生坐在他身旁，听他念三经内容。天长日久，竟也让他听出些子丑寅卯来。一日暮钟过后，智辉奇迹般地没有读三经，而是带着引生来到龙华寺外，找到一棵蓊郁的老树。站在树下，他要求引生见证他的宣誓。引生木讷的站在树下，见智辉振臂高呼：“老榆树，小引生，从今天起，我要为康僧会写书，你们给我见证好吗？”引生终于笑了，从来龙华寺这是他头一回笑。笑得那么甜，那么好看。
智辉撞出的钟声一天比一天沉闷，引生不愿意听这样的钟声，常常把耳朵捂住。智辉也一天比一天沉默，毕竟写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他的文学底子也不是那么好，因此写着写着就会想不出该怎么继续写下去。他为此无比苦恼，又埋怨引生不会花言巧语哄他开心，日积月累的怨怼让他终于忍无可忍，拿起石子打引生，说：“你个小哑巴，一天到晚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害得我找不着灵感。你滚，给我滚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引生无比郁闷，独自朝他望不到的地方走去。他想不明白，自己没有多言多语，怎么就连累到他找不到灵感？他又自怜父母双亡，没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安慰。除了龙华寺，他想不出自己还可以投奔到哪里去！智辉叔叔的反常，让他伤心不已。
智辉情绪恢复过来，也是无比懊悔对引生的伤害，找到他，摸着他的小脑袋，一个劲儿的道歉。引生不愿意记得他的不好，只愿意记得他撞钟的身影，读书时专注的神情，以及对自己生病时的嘘寒问暖，还有他常常买果子给自己吃的千好万好。引生一声不吭，却替他擦去眼角自责的泪水。
两个沉默的影子，继续撞着龙华寺的大钟。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冷，老榆树的叶子全都掉光了，仿佛没了牙齿的老人。偶尔光秃的枝桠上落几只麻雀儿，像是叶子的灵魂，紧紧的攀附在不死的枝桠上。
这一天的夜晚，智辉从外面回到龙华寺，他给引生买回来很多好吃的。引生高兴极了，洗了一个苹果，切成两半，给智辉一半，自己一半，两个人吃着苹果，聊着天。这一晚的智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跟引生聊起他的作品，聊起他的童年，聊起家乡的山与河，似乎还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可是引生实在太困了，没有听完他的讲述便睡着了。等到第二天一早醒来，身边不见智辉。又等到他洗完脸，忽然有一师哥闯进来，告诉他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那就是智辉吊死在老榆树的树干上了。
引生发疯般地要去老榆树那里看望智辉叔叔，被随后赶来的几个师哥抱住，不让他去，怕吓到他。
他为失去了智辉叔叔哭得肝肠寸断，如同当初哭别父母一样。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弄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纷纷离开？人的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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